徐志耀
水晶簾動微風(fēng)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唐)高駢《山亭夏日》
盡道春光已歸去,清香猶有野薔薇。
(宋)金梁之《贈郡士張夢錫赴南宮試》
薔薇花,在百花之中獨(dú)有韻味,雖不是名
花,卻也引來無數(shù)文人雅士的贊頌。吳其浚在
《植物名實(shí)圖考》中稱野薔薇“處處有之,極
易繁衍”,而它最為繁盛之日,恰逢春日將
盡,驕陽將烈。搬進(jìn)新家后,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
我家小區(qū)花園里剛好有一叢野薔薇。
午間,與妻子匆匆而歸,熾熱的陽光令人
有些眩暈。南京的春天來得遲,去得又早,
剛剛踏入五月,炎炎的夏日就已經(jīng)來到了門
前。就要走到自家的小樓了,我忽然停住了腳
步——那一叢野薔薇開得正盛。我驚詫,野薔
薇何時醞釀出蓓蕾,又是在何時綻放出如此燦
爛、如此熱烈的花朵?
那一根根藤蔓痛快地刺破土層,在炙熱的
陽光下驕傲地舒展開身軀,如初春柔和而強(qiáng)韌
的柳枝,如少女飄散在風(fēng)中的萬條青絲,如
從崖壁下呼嘯落下的懸泉瀑布,上面綴滿了一
片片淺淺的粉色花朵。野薔薇從不孤立生長,
它永遠(yuǎn)是幾朵花密密地匯聚在一起,成簇、成
團(tuán),匯成一片燦爛,如嬰兒臉上粉嫩的笑容,
如少女臉上飛掠的紅暈。小小的花瓣在縷縷微
風(fēng)中輕輕地顫動,粉色便從花瓣上輕輕蕩漾開
來,暈染在濃濃的綠葉里,暈染在靜靜的空氣
中,暈染在燦爛的陽光里,伴著淡淡的香氣,
帶你走入一個粉色的夢中。
花叢的最上面,花朵的顏色最淡,重重疊
疊的花瓣,緊緊地聚集在小小的花蕊周圍,如
同一個個綻放的笑臉。向下望去,花朵的顏色
漸漸深了,幾朵深紅色的花藏在綠葉的深處,
如頑皮的孩子在與你捉迷藏,帶著偷偷的笑,
在門后向你露出紅撲撲的臉蛋。藤蔓的最下
面,幾片淡紅色的花瓣鋪在地面上,一如那已
漸行漸遠(yuǎn)的春天的身影。
那片片落花讓我記起一個古老的故事——
故事發(fā)生在中世紀(jì)的西班牙,摩爾人治下的美
麗的塞維利亞。當(dāng)時的摩爾人國王穆耳臺迪德
是一個浪漫的詩人,他常常跟自己的好友互相
唱和,即興創(chuàng)作精美的詩歌。他最好的伙伴是
他的寵妻——出身女奴的伊耳帖馬德,那是一
位機(jī)智的、才貌雙全的女子,能夠輕松地與他
聯(lián)詩作曲。而她的每件雅興和愛好,國王都竭
盡全力滿足。有一次,科爾多瓦下雪,雪花飛
舞,這個罕有的景象使伊耳帖馬德深受感動,
她便央求穆耳臺米德設(shè)法使這種奇景年年出
現(xiàn)。他立即下令在山上種植大量的巴旦杏。在
殘冬,雪白的杏花隨風(fēng)飄墜,仿佛雪花一般。
只有詩人浪漫的想象才能造出如此的奇景,即
使是莊嚴(yán)的科爾多瓦,也會被這奇妙的構(gòu)思所
打動。穆耳臺迪德的晚年是悲慘的,因?yàn)椴豢?/p>
北方基督徒的欺凌,他不顧大臣的反對,引狼
入室,將北非的穆拉比兌人引入了西班牙。他
的確獲得了夢寐以求的輝煌勝利,但這勝利如
此短暫,穆拉比兌人很快作為征服者重返西班
牙,而他和自己的妻女一起成為了俘虜,帶著
鎖鏈,在貧困中艱難地度過余生。晚年的穆耳
臺迪德望著求雨的人群,吟誦出悲涼的詩句:
“他們成群結(jié)隊(duì)去祈雨,我說把我的眼淚拿
去,我的眼淚能將雨代替。他們說你的話是真
的,只可惜淚中雜著鮮血。”我好像看見了他
那含著血絲的淚珠如雪白的杏花飄落在塵土
中,一如眼前的片片落花,化成風(fēng)中的塵土。
但我從沒有想到,在今天還能看到這一叢
如此燦爛的野薔薇。記得剛搬到這里的時候,
樓下的野薔薇還只是小小的一叢,只能看到寥
寥落落的花朵。沒想到今天竟然能夠看到它如
此繁盛地綻放,高吼出如此強(qiáng)勁的生命樂章。
它有力地宣告了春天離去之后,更加熱烈的生
命將在夏日繼續(xù)歡歌。那幾片落花只代表了逝
去的記憶,而今日的生命正燦爛地綻放。穆耳
臺迪德的一生是個悲劇,但他所種下的巴旦杏
卻不會消逝,依然用美麗身影裝點(diǎn)著城市。以
后,依然會有花朵綻放,一如生命的歷程,滾
滾向前,永無止息。變幻的季節(jié)與城市不會阻
止生命的前行,春日已逝,夏日將至,新的生
命正在孕育、成長。我久久地佇立在這片輝煌
的野薔薇前,緊緊握住妻子的手。
(責(zé)任編輯 張海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