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燕麗
(湖北經濟學院,湖北 武漢 430205)
法語來源于拉丁文,誠然我們不能否認此種認知。舉兩個簡單的例子:假如認識了法語單詞「ventre」,我們在看見其拉丁文詞源「venter」的時候,便可以輕易猜出這個詞的詞義是「肚子」。當我們看見拉丁文「cultura」時,第一反應就是 「culture」。但這能否證明法語詞匯直接來源于拉丁文呢?
這樣的推斷未免有以偏概全之嫌。對于法語「guerre」一詞,我們能否意識到其拉丁文對應詞是「bellum」呢?其實這并非其詞源,該詞的詞源事實上是法蘭克語單詞「werra」。因此,了解一門語言的來源及其發展有助于更好地掌握本門語言的本質。可見語言除了作為交際的工具、思想交流的載體之外,同時還作為反映一個民族發展的一面鏡子,能夠為我們提供了解此民族演化的線索,可謂是見證民族發展的活化石。
詞源學「étymologie」旨在研究一門語言的詞匯來源,以及其在歷史不同時期的形態、意義、發音等方面的演變和發展。“詞源研究是一種歷時研究,與歷史學、社會學,甚至心理學等學科密切相關。從詞的現實形態來看,追溯它的歷史根源和演變過程,可謂饒有趣味。通過詞源研究,我們可以了解在不同歷史時期一個詞的不同形態、意義發展,這些演化讓我們能夠掌握詞的精髓和底蘊”。[1]在詞源研究里,「層次」或「層」是常見的研究課題。「層次」或「層」(stratum)的原意指的是 「遺物」或 「遺存」。歷史語言學家菲奧多華·拜倫(Theodora Bynon)在《歷史語言學》(Historical Linguistics)一書中所下的定義就是:“語言學上的層次意指在一門語言的形成過程中,在當地曾經使用過而已經被取代或者產生過重要影響的另一門語言。”[2]從詞源學的角度分析,詞匯的「層次」大致可以分為底層、基礎層及上層,它們分別代表詞匯的不同歷時來源。不可否認,詞匯的「層次」研究有利于我們了解一門語言的變化發展。本文聚焦于構成法語詞匯的三大歷時層:
1.原始凱爾特高盧語為底層「le substrat celtique」;
2.拉丁-羅曼語為基礎層「le fonds latin-roman」;
3.日耳曼語構成上層部分「le superstrat germanique」。
語言學中的「底層」(le substrat)意指在某一地域的一種語言而后被另一種語言所融合取代,但是給后起者留下影響及痕跡。在羅馬人占領高盧之前,當地人所講的凱爾特高盧語正是法語的底層語言。因為年代久遠,原始凱爾特高盧語在現代法語中遺留的痕跡可謂罕見。雖然凱爾特語作為底層語言在通用詞匯里瀕臨絕跡,但是在地名方面,這種底層語言的影響還是相當顯著和深遠的。比如:巴黎「Paris」這個稱呼來源于高盧的一個叫做「Parisii」(其單數形式為Parisius)的部落。于是羅馬人把這座城市稱作「Civitas Parisiorum」,意為Parisii的城市,演化到今天,便成了「Paris」;而另一座重要的城市——里昂「Lyon」則是來源于凱爾特神話中的大神 「Lug」。加上表示要塞之意的「dunos」,里昂當時被稱作「Lugdunos」,意為Lug大神之要塞。除此之外,在羅馬帝國統治之前,高盧人長期從事農業、漁業等生產活動,當時遺留下來的詞匯便是這段歷史的見證:「bouc」(公羊,來源于高盧語「bucco」);「char」(二輪馬車,源自于高盧語「carros」),以及「chêne」(橡樹,來源于高盧語「cassanos」)等。據法國語言學家瓦爾特(H.Walter)估計,在法語中保留下來的高盧語,除了地名之外,就只有為數不多的與農業、漁林業相關的詞匯,其總數不超過一百個。因此拜倫認為:“詞匯最能明顯體現語言的底層,而通常最受影響的范疇就是地名。”[3]
一門語言形成過程中影響最大的歷時層是占據其詞匯來源最多的另一門語言,被稱為「基礎層」(le fonds)。據此,毫無疑問法語絕大部分的詞匯基礎來源于拉丁文,更確切地說是脫胎于拉丁文「拉丁-羅曼語」(le latin-roman)。公元前2世紀,羅馬帝國軍隊占領高盧,作為帝國官方語文的拉丁文在歐洲大部分地區稱霸了500年以上。然而羅馬人在和當地居民交往中使用的語言并不是官方或者作家所使用的古典拉丁文「le latin classique」,而是采用較為通俗易懂的口頭語言,也就是通俗拉丁文「le latin vulgaire」。通俗拉丁文通過和當地方言的融合,在高盧地區漸漸演變為高盧-羅曼語「le gallo-roman」。通俗拉丁文作為高盧地區占主導地位的交際工具,為法語提供了大量的詞匯。這就是法語來源于拉丁文的依據。由于當時社會發展的需要,高盧-羅曼語所表達的具體意義詞語遠超于表達抽象意義的古典拉丁文詞語。“雖然這兩者在不同的范圍內使用,但它們之間存在著競爭關系。后來法語中所保留下來的拉丁文詞語,絕大部分都來自于通俗拉丁文。因為這些詞語比古典拉丁文更生動,更富于表現力”。[4]例如:

意義 古典拉丁文 通俗拉丁文 法語頭caput testa tête道路 via camminus chemin火ignis focus feu拿ferre portare porter
“然而,隨著社會的發展,人民大眾,尤其是文人,在使用古法語寫作的時候開始覺得其詞匯過于貧乏,尤其是涉及科學技術等方面的詞匯,不足以表達當時高速發展的社會。這種情況從中世紀「le Moyen魦ge」到14世紀的文藝復興「la Renaissance」期間尤為突出。于是,文人們紛紛把眼光投向已經具有豐富詞匯的拉丁文甚至是希臘文,直接從中攝取其所缺乏的詞匯”。[5]由此產生了截然不同的兩種現象:民間使用自拉丁文演變的法語詞匯,這些詞音節少且短,詞義具體;而上層社會則使用詞尾法語化的拉丁詞,亦稱為「書約翰來源詞」(les mots savants)。 所謂的「法語化」,指的是把一個本不屬于法語單詞的詞尾改成符合法語拼讀規則的形式。這種詞語往往音節比較多,其詞義也比較專門和抽象。對這兩種來源相同,但形態各異,并且是表達意義相關聯的詞匯,我們稱之為「同源對偶詞」(les doublets)。今天,由于長期的歷史演變,同源對偶詞的發音和詞義都產生了變異。如下表所示:

拉丁文 民間來源詞 書約翰來源詞auscultare écouter(聽) ausculter(聽診)fragilis frêle(脆的) fragile(易碎的)hospitalis htel(旅店) hpital(醫院)integer entier(整個的) intègre(廉正的)parapola parole(話語) parabole(寓言)ratio raison(理由) rationnel(有理的)
同源對偶詞的出現,并不簡單是一種以尋回其更接近拉丁文形態的詞形為目的的詞匯創新。“民間來源的詞匯是一種長期積累的社會成果,表達了社會大眾所需;而書約翰來源詞則為法語詞匯開啟了更為廣闊的視野,更具有激發力,更容易被大眾理解。”[6]對于處在社會變革前沿的人想要表達新技術、新思想,書約翰來源詞無疑為其提供了很好的媒介。
值得一提的是,同源對偶詞是拉丁語系語言的一個顯著特征,在西班牙文,葡萄牙文及意大利文等羅曼語族語言中均存在同樣的現象。同源對偶詞的其中一個重要特點是,表達現實意義的名詞通常來源于民間拼讀形式;而表達抽象意義的形容詞往往來源于其古典拉丁文的形式。如下表所示:

拉丁文 名詞形式 形容詞形式mater mère(母親) maternel(母性的)frater frère(兄弟) fraternel(手足般的)capillus cheveu(頭發) capillaire(毛發的)oculus il(眼鏡) oculaire(用眼的)séculum siècle(世紀) séculaire(百年一遇的)frigidus froid(寒冷) frigide(冷淡的)
類似的名詞與形容詞雖然來源相同,但是構成管道不一,其意義已發生了微妙的差異。毫無疑問,同源對偶詞這種詞匯來源大大地豐富了法語詞匯。綜上所述,拉丁文是法語詞匯的主要來源,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當一門語言發展漸趨成熟,另一種強勢語言在語言接觸的過程中已經不能把其融合或取代,但是后者對前者仍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對此種強勢語言的影響,我們稱之為「上層」(le superstrat)。對于法語來講,其上層語言主要是指「法蘭克語」(le francique)。公元五世紀,來自現今法國以北的一支名為「法蘭克人」(les Francs)的日耳曼部落入侵高盧。強悍的日耳曼民族迅速占領了當時已經日漸衰落的羅馬帝國的高盧行省(即今天法國北部大部分地區),史稱「日耳曼入侵」(les Invasions Germaniques)。 “曾經稱霸歐洲的法國「加洛林王朝」(les Carolingiens)及「墨洛溫王朝」(les Mérovingiens)皆源出自此部落,法蘭西「la France」由此得名”。[7]
因戰爭及被外來族占領的緣故,當時在高盧盛行的高盧-羅曼語和法蘭克語產生了「語言接觸」(le contact linguistique),法蘭克語作為強勢語言,對法語產生了巨大影響,這也被稱為「語言干涉」(l’interférence linguistique)。 這種干涉的后果在詞匯上顯而易見。入侵者的法蘭克語帶來的上層詞匯主要涉及軍事、農耕、思想感情等方面。比如:
guerre戰爭,源自法蘭克語werra。
garder守衛,源自日耳曼語ward觝n。
flèche箭矢,源自法蘭克語fliukka。
blé谷物,源自法蘭克語blad。
gerbe花束,源自法蘭克語garba。
jardin花園,源自法蘭克語gart。
orgueil自傲,源自法蘭克語urg觝li。
honte羞愧,源自法蘭克語haunita。
hardi果敢的,源自法蘭克語hardjan。
“日耳曼法蘭克語上層的語言接觸不僅僅給高盧-羅曼語帶來了新的詞匯,而且填補了古法語的空缺,甚至取代了舊有過時的詞匯,從而更能適應當時的社會需要。”[8]通過與日耳曼法蘭克語的語言接觸,原有的拉丁-羅曼語基礎所吸收進來的詞匯都被不同程度地拉丁化了。但是,這種語言干涉并沒有顛覆古法語原有的拉丁語系的語法結構。
梳理法語詞匯的歷時層對于我們進一步研究詞匯學有著重大的意義。“因為在印歐系語言學的傳統里,「層」的研究應用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第一是利用「層」來解釋一個「語言區域(zone linguistique)」的形成。 例如,以拉丁-羅曼語基礎來解釋歐洲地區各語言的共同詞匯形態和特征;第二是利用「層」來解釋語言的演變”。[9]例如,凱爾特高盧語底層可以用來解釋法語后元音的鼻音化,詞尾元音的脫落,乃至法語以20為單位的計數方式。無論從哪一方面,都是凸現了層的效應。利用「層」解釋語言的變化,尤其是解釋詞形的演變,不僅有說服力,而且效果顯著。由此,對法語詞源歷時層有了初步的了解,我們便可以進一步深入研究法語詞匯的演變和發展。因此,詞源學探究無疑是有助于法語教學與研究。
[1][4]程依榮.法語詞匯學導論[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4:17,21,34.
[2][3]Theodora Bynon.歷史語言學[M].倫敦:劍橋大學出版社,1977:252,273.
[5] [6]Jacques Leclerc,Histoire de la langue fran觭aise[M].Paris:AIF,2007:36.
[7]鄭德弟.法國史[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2:85.
[8]Jacques Chaurand,Introduction à l’Histoire du Vocabulaire Fran觭ais[M].Paris:BORDAS,1977:153.
[9]何大安.語言史研究中的層次問題[J].漢學研究第18卷特刊,20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