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曼
摘 要:張抗抗小說《何以解憂》以知青為個體的生命存在,悲憫地關懷了社會底層民眾的迷惘、無助、無所適從的生存狀態,在其現實主義的外表之下具有深刻的存在主義哲學意味。
何以解憂?作者誘中之導,從悲觀到超越,在無處安放之中拷問了生命意義。
關鍵詞:張抗抗 何以解憂 生存狀態 存在主義 生命意義
張抗抗的小說《何以解憂》以冷峻、沉重而出憂傷,思考與入世相混雜,捕捉個體生命存在的同時,深刻地洞悉了在社會歷史進程中民眾的生存困境,顯現出了張抗抗對人類存在的關懷以及對生命存在意義的探求。因此,通過對這篇小說的存在主義解讀,能夠更深入地闡釋這部作品的文化內涵和價值取向
一、洞見人生的荒誕境況
在《何以解憂》這篇小說中涉及到的三位主要人物分別是:知青陸德、底層人物老鷂以及薛二,張抗抗將三位人物安放在混亂的文革中,進而在混亂環境中展現種種荒誕之處,追問生存和死亡的本相的同時,也暗示出了作者對于不合理的社會現象的質疑和批判。
荒誕不僅僅是取決于人,它同時也取決于世界。老鷂在困難時期,偷了幾個紅薯,被判刑三年送到北大荒服刑,而老家的親人都餓死了,由此留在了北大荒。薛二同樣是在困難時期,一路要飯到了北大荒,同樣是留在了北大荒,而陸德屬于知青下鄉來到了北大荒。因此,三人皆是由于生命在殘酷的外壓背景下,發生了離奇、荒誕的事件。首先,薛二的啞巴媳婦原本是賢惠,健康的女子,卻突然間得了所謂的“魔癥”,成了癱子。在啞巴媳婦健康時,為薛二生了兩個兒子,一個是腦癱一個癡呆,個頭不見長,飯量還挺大。作者在小說中描寫了這樣一些畸形、怪誕的人物,以及發生在這些人物身上或者周圍那些離奇、荒誕的事情不僅是世界,連人自身也可以引發出荒誕感。酒鬼老鷂和薛二的關系最為密切,屬于相依為命的交情,按照薛二的說法是:這日子難那,要不是有老鷂和他做伴兒,他都不知道活著還有個啥意思。同樣,對于老鷂來說也是如此。然而,貨真價實的結果恰恰是老鷂殺了薛二,這是一種一反常態的、非理性的荒誕行為。究其原因是生命在外界和內心的沉重抗擊之下,人們通常會扭曲自我的價值判斷變得無所適從,從而引發了人類的荒唐行為以及荒誕的死亡。其次,知青陸德從天生遺傳性暈酒到百喝不醉的飲酒過程本省就是一種荒謬離奇的事情。酒鬼老鷂的臉上平日里總是藏著洗不凈的煩惱,酒醉時卻是如冰似的光溜。而陸德一次次的體驗皆是為了想要感受老鷂的這種快樂,而酒鬼老鷂和薛二的關系也是依賴著的喝酒。三人在彌漫悲劇色彩的世界里,試圖通過酒醉遺忘悲傷去尋找缺失的快樂,只是老鷂和薛二在感受脫離現實世界的時候,事件推向了極端發生了荒誕性的悲劇,而陸德卻至始至終也沒有感受到他尋找的快樂。在小說《何以解憂》中,貫穿全篇的是“酒”,何以解憂,作者誘中設導,酒入愁腸,仍是惘惘。即使是帶著醉意的酒水也不是醫治的藥方,舉杯消愁愁更愁,它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那么,真正的良藥是什么?無藥化解是真,只要你還沒死,它就總會存在,這是一種恒久的,無處安放的狀態。至此,作者對于生命之憂進行了具有獨創性和啟發性的體認與闡發。
波德萊爾認為現實人生是“在令人厭倦的沙漠里有一片恐怖的綠洲”,這是他經過對現實世界的探索后得出的結論,他揭露了世界的殘酷、人生的痛苦是不可避免的,這也印證了在張抗抗筆下的《何以解憂》。作品擷取歷史特殊困境,濃縮了社會民眾的心態和共性,人人皆有煩惱或悲傷,生活在底層的酒鬼老鷂,薛二是如此,知識分子陸德也如此?;闹?、冷酷的處境加之生命主體的悲劇色彩,作者通過陸德,老鷂等人的荒誕行為及其經歷的描寫揭示個體荒誕生存的存在主義文化意味,表達出作者對人類生存荒誕的一種頓悟。事實上,也流露出作者希望人的本質與價值能夠合理體現和延伸的愿望,展現了一種深沉的人文精神。
二、人與物的關系錯位
作者痛陳歷史特殊境遇下人的生存狀態,通過激發悲憫之情達到感情的凈化,啟示人們自覺尋求實現個體存在及自我價值的途徑,這既是作品的“荒誕”之處,也是其深刻之處。
作者參破了這個世界的蒼涼,看懂了人的衰弱,小說里展示著一片真實的荒漠,在痛苦,迷惘的世界里,所有的行為都是在尋找自我存在的認同與意義。不過,置身于社會環境中的人們是一種籠而統之的雜然共在,個體通常不是孤立地尋求其自我意義,因為在與他者的交互關系之中,他者作為一個存在的,自由的客體往往對自我構成了影響甚至是危險。所以,在小說《何以解憂》中,作者在尋求自我存在價值的同時揭露了人作為自為存在者的與自在之物之間的矛盾沖突。
作者把故事內容設定在物質匱乏的環境下,最重要的的原因是旨在說明客觀物質的中介作用導致了一個動機與另一個動機之間的關系缺乏,因為個體并不是孤立地建構著自我的存在,人處在環境與關系場域中。由于知青以及連隊的職工一直冷落著薛二,所以當老鷂去水利工地時,薛二才會出現一種半死不活的狀態。深一層來講,外界群體的冷漠和敵意是被物所決定,而薛二其實是被物所冷落著。薛二屬于社會最底層的人,物質缺乏導致生存質量之差,從而引起他在克服匱乏以滿足自我的生存活動中所受到的排斥和變質。薛二與同樣來自于社會底層的老鷂的關系密切,不得不說是由于彼此境況的相近,按照知青們的說法是“臭味相投”。然而,老鷂與薛二在一起尋求自我生存的實踐過程中,彼此互相影響的結果是老鷂殺死的薛二,薛二的死亡結果是老鷂以死償命,自我與他者在交互的關系中發生了悲劇性。
老鷂與薛二之間的結果說明物質的過度加介入,導致主體受制于客體,投射出身份認同的差異性,使得他們在知青群體的“他者”目光之下被冷漠和拋卻,成為“物”一般的人,由此,二人欲求自我的過程轉向了悲劇。而作為事件的旁觀者知青陸德也不免受于客觀物質環境的影響,從最初的滴酒不沾到被人灌酒,再到后來妥協于領導的壓力開始了百喝不醉。從陸德戲劇性的喝酒過程中看出,外界強加于自我的消極作用,尤其是返城后的陸德在實踐自我的活動中,由于客觀物質的影響,受到了一種與自我相異的力量,值得一提的是,陸德變成另一個酒鬼的另一個原因是受到了老鷂酒醉的影響。因此,陸德處理自我與他者關系時并沒有逃脫掉客觀物質的束縛。知青陸德作為事件的旁觀者凸現出了包圍在人們中間的冷漠、單調和缺乏個性,從而更深地隱喻與延伸出作者對現代生活的無機品質的質疑、批評態度。
小說中,人性本真的隱退與物性的轉型增厚了人與人之間隔膜,盡管作者揭露了在特殊的歷史境遇中人與人之間關系的衰退變質,但她也并不是要否定自我與他者之間交流的重要性,因為老鷂和薛二兩人共在時暫且消弭了自我與他者之間沖突的狀態。雖然這種非沖突狀態并沒有持續到最后,但不可否認的一部分是兩個主體之間的相互同情,相互信任,相互認識到人生的殘酷。與他者的交流是自我社會生活的必要條件,不過,每一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內在的意義世界,因此,自我與他者之間的存在著不可避免的矛盾沖突,引發的不僅僅是物質與精神的困擾,更是生與死的影響。作者筆下的人物們從一種困境轉到另一種困境,這種無處安放的狀態,恰恰是小說《何以解憂》所要表達的。
三、沉思生命意義
悲劇性的意識彌漫在《何以解憂》的作品中,故事的角色生活在一個與自己對立的、失望的世界之中體驗著人生的迷惘,探尋著自我存在的出路。但是,作者的筆觸并沒有停留在現實的領域,而是深度開掘生命的張力,在悲觀中做到了超越,在無處安放的痛苦之中拷問了生命意義。
每個人的生命選擇是自由的,個體可以按照自由的選擇進行自我造就。老鷂和薛二等人生存在客觀處境的限制之下,但是,他們依然擁有“絕對的自由”,即“選擇的自由”,他們仍能按照個人意志作出自主的選擇,因此,薛二和老鷂的自由選擇是向死而生;陸德的自由選擇是尋找老鷂酒醉時所感受的快樂。雖然三人的選擇帶有無奈,悲觀色彩,但畢竟是他們按照自我意愿為生活賦予個人的意義,無論所作的選擇結果是好還是壞。不過,從他們的選擇中可以看出,薛二的死亡選擇導致老鷂失去了生命的自由;酒鬼老鷂的酒醉自由又影響著知青陸德的飲酒選擇。所以,既然每個人都有選擇的自由,那么,每個人的自由就可能影響到他人的自由,人的存在同他人的選擇以及為自己的選擇則是分不開的。
盡管人有選擇的自由,并且按照自己的選擇去實踐,但是選擇的沉重性恰恰在于人類必須承擔選擇后的結果。責任,每個人都無法躲避,于卡夫卡所言:“人只因承擔責任才是自由的。這是生活的真諦?!弊髡哂幸獍讶宋锏倪x擇逆向而為,用死亡質詢活著的意義,悲劇色彩的結果正是說明一個人自主選擇行動的沉重性,充盈著沉思意識。薛二選擇死亡,以此來避開這個世界的荒謬,他完全有這么做的自由,但是這種逃避是他可以避免的唯一的苦難。薛二死后的表情依然如他活著的時候,“像是要墜到地底下去的疲倦與沉重,連熟睡與死亡,都沒能讓他解脫。”薛二死前所想的是“上天”,而此時卻是“墜到地下”,"上"與"下"的強烈對比,說明薛二的選擇并非如他所愿,反倒是令自己唯一的朋友老鷂殺死以命償命,然后留下了癱瘓的妻子和一個腦癱一個癡呆的兩個兒子在世上受苦而沒有人照顧。在選擇的實踐過程中,老鷂的行為也承擔了嚴重的后果,后果不僅是內疚,更是死亡。知青陸德看似沒有什么后果可言,實則他也在承擔著自我的選擇,陸德選擇挽回名譽,保住工作,才開始了他的飲酒生涯,這也是一種承擔的責任。
作者通過生命重量的承擔教導了讀者要學會選擇,學會正確的選擇,而不是非理性地死亡選擇。生命時而脆弱,時而強大,世間每個人的結局毫無例外是死亡,精神與肉體的死亡是一個人潛在的態勢,人只能生活一世不會擁有第二世的可能,因此,生活的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生活真正的目標并不是找到什么真相,生命中最美也最銳利的辯證,是投身萬物中感受每一次的深愛與釋懷,體會著浮生未歇。張抗抗用死亡的悲劇力量滲透和折射出了人生的矛盾沖突,深沉而凝重的生命意識引發了人類向上的自覺性。何以解憂?作者已經給出了答案:無藥可解,無處安放,不過,人的自身本是抗體,生命的存在就是一種昂貴的完美,是需要用體驗完成它的意義,而不是在生命之外去尋找。
在小說《何以解憂》中,張抗抗超越了故事淺層次表象,她以荒誕來批判和反思歷史境遇中的社會現象,對個體存在的思考的同時透徹地審視了群體的生存狀態,強調人的生存價值,表現出了深刻的生命哲學內涵,促使讀者思考生命的價值以及人作為人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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