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早
小時候,我曾在《人與自然》的節目里看到一種非常奇異的動物,它一身皮膚的顏色會隨著周圍環境的變化而變化,它的眼睛能呈360°轉動;在捕食時,它吐出舌頭的長度是自己身體的兩倍,只用1/25秒的時間就能捕獲到獵物。“這種善于偽裝、善于自我保護的奇特的動物叫變色龍,學名叫避役……”趙忠祥用他招牌式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解釋說。
“變色龍,在實際語意上比喻為見風使舵的人,是一個貶義詞。”當時,老爸摸著我的腦袋,笑著說,“你長大后,可千萬不要做變色龍。”
可是,我現在卻非常希望能變成一條變色龍,那么我就可以隱身,隨意走到成績好的同學身邊,唰唰地抄他們試卷上的答案,而不被同學和站在后面緊盯著我不放的“老娘”發現。或者是,將我的眼睛安裝到舌頭上,我的身高近1.7米,舌頭伸出去就有3.4米;再說,它來回的速度只有1/25秒,“老娘”就是有孫悟空的火眼金睛,也難發現我的小動作。我傾向后一種想法,因為它很適合我的懶惰。當然,我的懶惰主要在學習上,除了學習外,我可一點都不懶惰。
“啪!”一張大手拍在桌子上,我猛地清醒過來。不知什么時候,我竟然站了起來,并且腦袋向前伸著。
我知道,這次我歇菜了,這是一場關鍵的考試——縣重點中學的摸底考試。這是一場真槍實彈的考試,看來我得接受最嚴厲的處罰了。
“還有半個小時就交卷了,請抓緊時間答題。”“老娘”卻這樣對我說。
“嗯。”我的屁股趕忙與凳子緊密接觸。“老娘”說完這句話就走了。
試卷上的那些化學分子式就像是一條條帶狀的蟾蜍卵,你能夠看得清楚被透明膠質包裹著的蠕動的黑點,就是無法將它們解剖出來,分辨出它是雄性還是雌性。
就這樣,我連蒙帶猜地在幾道判斷題后面的括號里填上“×”和“√”時,交卷的時間就到了。我垂頭喪氣地走出教室,“以后別那么出格了。”“老娘”拍著我的肩膀說。
“老娘”不是嬌滴滴或者是母老虎一樣的女教師,他是一個須眉,七尺偉男,與我這個號稱帥得掉渣的梁小帥同姓。他的同事都親昵地叫他“老梁”,而我就偏叫他“老娘”。
他是我的班主任,我就仿佛是一塊巨大的磁鐵,吸引著他的眼睛老往我身上瞅。比方說早上來上學時,他會從頭到腳盯著我不放,不是提醒我頭發亂,就是說衣服的扣子扣歪了,或者是鞋子太臟了;晚上做作業,他會坐在我的身邊,緊緊盯著我的作業本,哪怕就是寫錯一個標點符號,他也能發現,仿佛做作業的不是我,而是他。
他自從與母親分開后,就一直在父親與母親兩個角色中間穿梭著。我非常討厭他扮演的雙重角色,可是我又無可奈何,誰叫我與他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呢?
不過,我有的是辦法來對付他。他越是這樣,我越要故意將頭發弄得像雞窩一樣,故意將鞋子踩在泥水里,然后在上面撒上灰塵,故意將作業做得漏洞百出,故意上課講話,故意逃課……無論他對我怎樣批評,或是提出什么要求,我就像變色龍的皮膚一樣,隨著周圍環境變化,見招拆招。
模擬考試成績很快就出來了,當然,像往常一樣,我又保住了全年級“倒數第一”的冠軍寶座。除了語文考了30分,其他科目都是個位數。
那個星期六的早上,“老娘”煮了一個雞蛋,放在兩根筷子的上面,黑著臉坐在桌邊。
“不至于這樣羞辱我吧。”我將一根筷子插在雞蛋里說,“你也看到了,雖然是個位數,卻不是這個最小的自然數!”
“老娘”高高地揚起巴掌,兩只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
“無所謂啦,我的屁股上不知道印了多少你這種爪痕。”我站起來輕輕撥開他的手。
“啪!”“老娘”的巴掌重重地落在餐桌上,上面的碗筷蹦得老高,雞蛋也跳到了地上。我看到“老娘”的臉幾乎成了一塊堅硬的青色的鐵板。
“你出去玩吧,我想靜一靜。”“老娘”艱難地蹦出這句話。
“祝你安靜愉快!”我起身吹了聲口哨,朝門外走去。在邁出大門時,我鬼使神差地回了一下頭。我看到“老娘”把腦袋深深地埋在他兩膝間,肩膀不斷地一聳一聳。
“男兒有淚不輕彈!”我的心頭顫抖了一下,渾身也跟著顫抖起來,接著像一塊鉛團慢慢地墜入無底深淵,但我還是裝做毫不在乎的樣子走出了門。
接下來的日子里,“老娘”不再像以前那樣對我婆婆媽媽了,他默默地上班,在課堂上也不再緊盯著我了。下班回家,他默默地做飯,獨自吃完后,自己收拾東西,全程沒看我一眼,也沒跟我說過一句話。
難道他已經完全放棄我了?我已經失去了媽媽,不能再失去他了。這個念頭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我這才明白,原來我已經習慣了身邊有他,而他需要的是以前那個坐在爸爸肩膀上的乖孩子。
我想到了變色龍的另一個名字“避役”,那就躲避吧。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我不再像以前那樣故意玩世不恭,也收斂了那份叛逆的心。
在學期末,我爆了一個冷門:期末考試總分在全年級排名第二。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老娘”的電動車后面,抬頭看著他那有些微駝的后背。他兩鬢染上了一層白霜,已經不再是那個當年讓我爬到背上當馬騎的年輕父親了。
“爸爸,我錯了。”我鼻子一酸,摟緊他叫了一聲。
“這不是你的錯。”“老娘”摸著我的腦袋,嘆了一口氣說,“生活本來就是一個舞臺,我們都在扮演不同的角色而已。”
編輯/張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