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
歷史學之父希羅多德在《歷史》中講了一個故事:呂底亞國王克洛伊素斯自認是最幸福的人,遇到雅典的智者梭倫時,他向后者炫耀了財富和威權,然后問梭倫,怎樣的人最幸福?梭倫回答說:克洛伊索斯啊,你所問的雖然是關于人間的問題,但我卻知道神是非常嫉妒的,并且是很喜歡干擾人間的,因此人間萬事真是完全無法預料啊。
后來,呂底亞被波斯人占領,波斯國王居魯士要燒死克洛伊索斯,在柴堆上,他又想起了梭倫的話。
從人類懂得思考起,就一直在詢問幸福的謎題,但至今仍無人能夠解答。不過在美國哈佛大學一間神秘的小屋里,卻隱藏著人們尋找幸福的藏寶圖。這間資料室就在波士頓芬維公園的后面,外表平淡無奇,平時極少有人光顧,屋里的架子上堆滿了厚厚的泛黃紙張,這些混雜了近3/4個世紀的問卷和文檔,實際上記錄了一個名叫“格蘭特幸福公式”的實驗。
這是歷史上耗時最長,也許還是最昂貴的心理和社會學實驗。它完整記錄了268名哈佛大學男性學生的人生軌跡,從來到哈佛,到參加二戰服兵役、結婚、離婚、事業升遷或失敗,直到如今退休,這些學生定期接受醫學檢查,進行心理測試,回答調查問卷,還接受訪談。這一切,只是為了尋找幸福人生的公式。
延續70年的幸福實驗
這項研究最早是由哈佛大學公共衛生服務部的阿里·博克醫生于1939年發起的,贊助人是美國連鎖廉價商店的老板格蘭特,該研究也因此得名。博克醫生的初衷是為了找出人生最迫切的問題——人要怎樣生活才能幸福。他認為這能通過一項持久但簡單可操作的實驗來回答。他的研究將以大學生為對象,重點研究“塑造正常年輕人的力量”。他對“正常”的定義是,“具有構筑成功人生的情感和心理要素”。
從1939年到1946年,博克的團隊選擇了268名哈佛學生,當時的科學家們認為體質和繁殖力最能帶來成功的生活,而不是今天我們討論的情商、幸福的童年經歷和愛的能力。被選中的男學生都有強健的體魄,而且都富有陽剛之氣,身材健美。
博克一度野心勃勃,對研究計劃寄予厚望。1942年,他告訴哈佛大學學報,他的目標是“緩解這個世界的不和諧”。甚至有報道把它和蘇格拉底、伽利略以及巴斯的著名實驗相提并論。而事實上,一開始,研究人員大多受到各自學科的局限。
從他們的研究論文標題可見一斑:《血壓和年輕人健康的關系》、《男性姓名用法觀察》。早期研究的最大用途,也許是方便二戰時美軍挑選士兵。
多數耗時很長的研究因為投資人期待立竿見影的成果而半途天折,格蘭特也不例外。他耐心堅持了10年,之后就停止提供研究經費。此后20年里,研究幾乎停頓。1966年,年輕的神經學家喬治·韋蘭特開始負責這項研究,成為了主要調查者兼分析者。
不管實驗是否有人負責,是否繼續,時間不會停止,這些哈佛學生的人生在繼續。然而隨著他們步入中年,人們卻發現研究似乎離其初衷和偉大目標越來越遠。
實驗偏離了初衷
這268人中,有4人曾競選參議員,一人曾任總統內閣要員,一人成為總統(約翰·肯尼迪),一人成為暢銷小說作家。但是在耀眼的成功下面,隱藏著灰暗的陰影。1948年,20名研究對象出現嚴重的精神病癥狀。到50歲時,幾乎1/3的實驗對象都曾出現過心理疾病危機。在哈佛畢業生兼成功人士的外表之下,跳動的是脆弱的心臟。阿里·博克百思不得其解。1960年他告訴韋蘭特說,“被我選中時,他們都是健健康康的,肯定是精神病專家壞的事。”
然而,這也許更能說明問題。人生太漫長、太多懸念、太多矛盾,無法被裝進一個簡單的“成功”的概念里。阿里。博克想要一個簡單的答案,但事實證明,對于人生這個問題絕不能用“是”或“否”來回答。
而與博克相比,韋蘭特關注的核心問題不是其研究對象遭遇了多少人生的磨難,而是他們如何去應對那些磨難,及相應的結果。也許從他本人的經歷就能窺見一些生活的真諦。
韋蘭特出生于1934年,在優越的環境中長大。他父母的愛情故事像童話一樣浪漫。母親是一位美國銀行家的女兒,父親是一名發掘阿茲特克文物的考古學家。韋蘭特說,父親是個成功者,很少表現出自我懷疑或抑郁,但是,1945年,他卻突然自殺了。韋蘭特的母親在游泳池邊發現了尸體,旁邊放著一把左輪手槍,嘴里有一個致命彈孔。
父親自殺時,韋蘭特只有10歲。這件事對他打擊很大,直接導致他性格中悲觀的一面,但他確實獲得了夢寐以求的安寧平和的人生,并幸福終老。韋蘭特說,這該歸功于他的“適應性”。
幸福的公式是什么?
韋蘭特認為“適應”源于個人的痛苦經歷,且會作用于人的一生。以格蘭特研究中的兩名男子為例,他們在實驗中的假名分別為大衛·古德哈特和查爾頓·塔里唐恩。兩個人都在孤獨和恐怖環境中長大。
古德哈特生長在一個藍領階級家庭,有一個酒鬼父親,母親“神經質、易怒、愛焦躁不安,是個杞人憂天的人”。塔里唐恩家庭比較富裕,但他同樣有個嗜酒如命的父親,他的母親郁郁寡歡,一副隨時想要自殺的樣子。
古德哈特后來成為民權運動領袖。韋蘭特認為他是“成熟”適應的典范,擅長尋找情緒宣泄口。在古德哈特40多歲時,實驗室通過測試,認為他是所有研究對象中心理適應能力最好的人之一,心理健康程度位居第5名。與此同時,塔里唐恩卻排在倒數第5名。他畢業后成為一名醫生,后來又進入政府工作,3次離婚,習慣用酒精和藥物麻醉痛苦。韋蘭特認為他是神經質和不成熟的代表。長期吸毒后,塔里唐恩在53歲時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古德哈特活到70歲。雖然他晚年發福,變得遲鈍,但訃告里仍然盛贊他是民權運動的英雄。
這意味著,單單窺探人生中的某一個時刻或片段往往會造成誤導。一個20歲的小伙表現得很無私,也許他只是比同齡人更善于逃避現實,另一方面,一個20歲的人如果多愁善感,他也可能會大踏步走向成熟。
最近,已經82歲高齡的韋蘭特總結了50年的研究,并寫成《成功的經歷:格蘭特研究中的男人》一書。他認為自己已經找到預測幸福(心理和身體上)的7大因素。除了成熟的心理防御機制外,其他因素包括:教育、穩定的婚姻、不吸煙、不酗酒、適當運動、健康的體重。
隨著參與格蘭特實驗的哈佛學生一個個離開人世,幸福公式實驗即將畫上句號,但那些泛黃紙張上的記錄卻會永遠保存。透過那些,似乎能看到這些“天之驕子”是如何生活的,我們也可以領悟到,獲得幸福的關鍵不在于遵循某些標準或者避免某些問題,而在于保持著一種謙卑而認真的態度,去面對人生的痛苦和希望。
(摘自《世界博覽》201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