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靜
欄目主持:邵慶義 王夢琪
我呆呆地看著她至少一個鐘頭,一個字也寫不出來。眼前的畫面靜止又靈動,我感受到雨后空氣的暗流,還有一絲……她的清香。
“感君眷顧怯回頭,含羞淺笑半掩眉。
對汝心若磐石堅,使我身比冰雪潔。
何須長伴百歲好,但記此刻一朝別?!?/p>
勉強把我的第一感受記錄下來,然后放任自己天馬行空。
十五六歲的時候,個個都文藝青年。讀席慕容、舒婷、北島、顧城等人的詩,順便也寫幾句憂傷啊、感慨啊,時光無多年華不再啊,整個兒為賦新詞強說愁。第一次很認真地為自己喜歡的照片寫詩,就是對著一朵亭亭玉立的荷。
荷是千百年來詩畫永恒的主題。周敦頤一篇《愛蓮說》“……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真為千古絕唱,至今膾炙人口。荷的纖塵不染、不隨世俗、潔身自愛、表里如一、傲然不群、不牽扯攀附、不可輕慢玩弄,讓許許多多內心孤傲的人向往感動。
那個時候我還年輕,除了贊美荷的高潔,還怕門重徑幽,怕來人尋訪的時候,空余黃昏殘枝。那個時候是恨不得把所有的好處展示給人,期盼的是相知相守,天長地久。然而今晚,我看見她,在她最美的時刻,也是她早已消逝的時刻。我看見她生機勃勃,巧笑嫣然,我看見她玉骨冰肌,心思脈脈。我知道,她曾有這一刻,占據我所有的內心。
我曾有這般美麗的時刻,和你共有、被你記錄,是我額外的幸運,因為我的一生,本來只有我。
如周敦頤,其生前并不為人推崇,學術地位也不高。人們只知道他是個精通政事、胸懷灑脫的人,卻沒有幾個知道他的理學思想,更遠未被推到中國理學開山鼻祖的地位。唯有南安通判程太中知道,或說相信他,并把自己的兩個兒子程顥、程賾送到周的門下。周敦頤一直到南宋才名聲鵲起,確定了江湖地位,那時已距其逝世一百多年了。對周而言,他所學所好首先是為自己的心,傳不傳世,都是副產品了。
我想用弘一法師李叔同的遺偈做結: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里。問余何適,廓而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見到你的時候,我尚青春年少,懵懂無知。迎著你的目光,我每個細胞都沐浴著燦爛陽光,每個細胞都快活地微笑了,雙頰瞬然飛紅。
他們說青春如白駒過隙,戲文里成天嘆美韶華去之何迅。然而你知道,青春多么長久。
上世紀五十年代,日本古生物學家在千葉縣檢見川的泥炭層下,發掘出兩千多年前的古蓮種子,經精心培育,種子開花結實。中國有許多一兩千年的古蓮子,也同樣開出了鮮嫩的花朵。科學家說,古蓮子表皮有充滿分泌物的氣孔室和保衛細胞;其內有含纖維素的柵欄組織;第三層是厚壁組織;第四層為薄壁組織;最里面還有內表皮層,細胞內含貯藏物。蓮子內所含抗壞血酸和谷胱甘肽等化合物,比其它植物高若干倍。這樣層層構建的防線不讓空氣、水分、微生物自由出入,古蓮子新陳代謝幾乎停止,卻能夠保持生命的活力。
還有一點他們忘了,我在等你的到來啊!不早、也不遲,我的微笑,為你盛開。還記得西湖邊楊萬里的吟唱嗎?“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那是我牙牙學語時的兒歌。你終于到了,水中芙蓉依舊。我聽見你低低的贊嘆:“多么美好!”
我要你記住,青春常在,生命永存。

佛說:圓覺涵蓋了一切清凈、真如、覺悟、永恒、成佛之岸,是一切大法之總法,一切大法之總源。這是一真法界,無所謂缺陷,萬法自如,處處成佛,所謂“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
看雨中一潭睡蓮,剛冒出的嫩葉不規則地皺著,慢慢伸展成兩頭缺口的圓盤,圓盤不斷長大,缺口已經被悄然忽略,只有一沖眼的圓。那雨水刺繡似地扎入潭中,漾起一圈圈漣漪。一朵剛放開的蓮花靜靜地依偎在葉邊。望著這樣一幅畫面,心中清靜安詳,直抵華嚴境界。
我知道這世界苦多樂少,完美似是夢想。因此幾乎所有的宗教,看人生都是悲觀的,世界是缺陷的、悲慘的,要修行修性,尋求解脫。然而我還是相信,所有的缺陷、痛苦、悲傷都是幸福生活的一部分,唯歡聚之短暫、快樂之稀少、真情之難得,方顯幸福之深刻。
小時候記得一副對聯“見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不了,慧生于覺覺生于自在生生還是無生”。當時只覺大人做事未免草率,太過輕巧,慢慢也就淡忘了。今年春天去武漢賞櫻花,順便去當地名寺歸元寺走走。一腳踏入,抬頭看右側藏經閣前,赫然此對聯,童年故事直上心頭,對歸元寺便存親近。小時候覺得“輕巧”而今方知“沉重”,一切因果,都已注定,不完美也是完美的一部分。
甚至這部文字優美的《圓覺經》,清末民初很多學者認為是偽經,因為翻譯者佛陀多羅和翻譯時間等皆不可考。我不是專家,未做考證,但竊以為“真詮不謬”,它所闡述的道理不偏不差,托本在佛、被機在頓、注重在行,便是真的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