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如一窩鳥卵,悄悄地孵在心中,也不知什么時候成形、破殼,只知道有一天,當那個熟悉的女子又一次從我的眼前走過,我才感覺到,自己的心中,一片鳥鳴,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那年,我才十八歲,還是個學生。
那個女子,就是我的老師,教語文的,二十多歲,初為人婦。——十分韻味九分清麗,湊在一起,湊成了一闋典雅婉約的江南小令,綠肥紅瘦,讓人喜愛;再加上那性格特點,如梅子雨一樣細膩纏綿,親近可人。真不知老天為何將清純靈秀,鐘于一人?
現在想來,自已那時的愛里,大概有一多半是崇敬,另外一半是羨慕吧。
當時,我最愛的課程是語文。但是在語文課堂上說是聽課,其實還不如說去欣賞她講課的魅力。她講課時,臉上始終掛著明亮的微笑,很輕淡的,如潔白的積雪上點染的一縷斜陽,高潔、純凈;遣詞吐字準確、清脆、圓潤,如一粒粒露珠,水靈靈的,不拖泥帶水,更不沾染半點灰塵,讓人為之心醉神迷。
一次,聽課時,我又走了神,她看到了,拿著書本走過來,俯下身子,輕聲地問道:“怎么了?眼睛一眨不眨的。——集中注意力!”
我大驚,臉通紅,額上汗珠一粒粒滲出,連忙磕磕絆絆地回答道:“我感——感冒了。”
她伸出手,在我額頭摸了一會兒,如蝶翅一樣輕靈、柔和,二十來歲的女子,母性十足的樣子,然后說:“燒是有點燒,不太嚴重,能挺住嗎?”
我忙點頭,一邊做出有氣無力的樣子,一邊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那段日子,由于心中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心事,竟無來由地彌漫著一種憂傷,一種仿佛初戀中被拋棄之后的憂傷,霧一樣地纏繞心頭,縹縹緲緲,沒著落處。
記得在一篇作文里,我吐露出自己的心聲:“十八歲的愛猶如蛛絲,剪不斷,理還亂;到得有一天,理順了,弄清了,說不出口,又成了一襲斬不斷的憂傷,才下眉頭,又上心頭。”文字流暢、形象,抒情味濃,被評為甲等。在作文后面的評語欄,她引用汪國真詩中的話,工工整整地寫道:“愛,說出來,有時反而是一種傷害,還是藏在心中吧,時間久了,日子長了,傷口愈合了,再回過頭來看看,會發現,那是人生一道最亮麗的風景;沒說出口,反而是一種最理智的做法。”
真的,按照她的話,我確實這樣做了:這一段愛我始終深深地藏在心底,獨自咀嚼。這以后,再也沒有吐露過。
多少年后,當我逐漸成熟起來,我再一次回過頭來,不由得暗暗慶幸,當年,幸虧遇見了這樣一位大姐姐一樣的老師,教我們知識,也教我們做人,更教會了我們怎樣對待感情。我想,當時,若沒有她的那一段評語的指導,我不知會做出怎樣的傻事,會形成怎樣的結局。
多少年過去了,那段暗戀已如一陣太陽雨,在我十八歲的天空中一灑而過,再無蹤影;而那段暗藏在心中的記憶,卻至今仍如一粒珍珠,晶瑩,美麗,在我的心中熠熠生輝。
有時想想,十幾歲的孩子對異性產生愛慕之情,是自然而然的;這種朦朧的感情隨著時間的流失,自己的成熟而消散,也是自然而然。如果在這個年齡段,孩子對異性沒有那種情,那才是真正值得父母擔心的呢。只是,在感情產生時,作為長者、老師必須引導得法,否則,會對孩子形成不必要的傷害。
就這一方面而言,我是幸運的:在那個感情蒙朧的年代里,我遇上了一位心事細膩、能夠設身處地地替學生思考的老師。
冰潔 摘自 :《為先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