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笑的詩

當你老了

當你老了，親愛的

我對你的思念也老了，跑不動了

坐在曾開滿荷花的湖邊

讓它沿著我們過去的足跡踽踽獨行

當你老了，親愛的

一事無成的我不敢前來探望你

只能等到中秋，在幾十年前的圓月下

再挽著你依舊秀麗的影子散散步

當你老了，親愛的

我會守在你每個可能的去處

悄悄地看看你，看看你還幸福的模樣

然后心滿意足地離開

不驚動你，像這幾十年一樣

想你，但不驚動你

醉 情

一段情如一壺酒

埋藏多年，從不輕易打開

我想獨自沉醉，不再醒來

我怕自己的表白讓你責怪

總是牢牢地握在胸前

像賭徒遲遲不肯翻開的底牌

我寧愿讓自己的思念落滿塵埃

也不愿給你的生活帶來不快

多少個電話我撥通了又掛斷

多少個夜晚我在月光下徘徊

多少個借口我找好了又甩開

一段情如一壺酒

醉我一生難醒來

可惜時光不能倒流

可嘆癡心總是難改

在心內閣獨自喝茶

寂靜的一角，我一個人喝一杯茶

首先，是綠葉一枚枚地豎起

像靚麗的少女，在舞蹈

她最后的舞臺竟然是滾燙的開水

坐在心內閣茶樓里，我沒動，心在痛

是觀眾，還是一個角色，無法分辨

只是我分明看見她坐在我的對面

一口茶沒喝，一句話沒說，悄然離去

茶水喝干了，綠葉們倒下了

再灌水，再重新站起，少女成了婦人

東倒西歪，衣著不整，像我此時的委靡

我坐著不動，茶水從綠變黃變清

直至變成一杯白開水，時光也不早了

是該我離去的時候了

掰著指頭過日子

把思念的外衣脫下

我要掰著指頭數好多日子

一次比一次更難相見

我聽見一種碎裂的聲音

從你的指縫間傳來

那些每一絲毛發都在竊竊私語的時光

在回憶里，不停地進入與退出

在人們的目光像荊棘一樣包圍的城市

只有手指與手指才能公然擁抱

我總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跳

只有不停地洗浴自己靈魂與軀體

青絲漸漸變成白發

靈巧慢慢變得笨拙

相會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守望者

我坐著不動，任憑靈魂四處游走

在你我之間飄來蕩去

我打開手機，一個電話沒有撥出

一些心里話，早已訴說

你離我越來越遠

形象卻越來越清晰

就像一包香煙，一盤松子

一則反復編寫的短信

我看見綻開的玫瑰，巧舌如簧

窺探花蕊一樣的內心

芳香彌漫的誘惑，不可抵擋

行動不便，也有不便行動的好處

沒有出發，就已經到達

除了守望者自己，無人看見守望

從戀人的樓下經過

若干年前，我們是有聯系的

從一見面就臉紅開始

相互不說話，只是靜靜對視著

到后來，我們擁抱著在草地上打滾

在荷塘邊靜坐，親吻

在雪地上，手牽手地行走

在貫穿這座城市的鐵道上

你走一邊鐵軌，我走另一邊鐵軌

再后來，我們只是在節日聯系一下

寄張賀卡，或者打個電話

偶爾在街頭碰面，也只匆匆打個招呼

現在，我無數次地從你的樓下經過

從來沒有想去驚動你

只是偶爾抬頭望望

四 月

我戴著她買的十字架

跪在母親的墳墓前

我聽見被泥土覆蓋的聲音

像青草一樣生長

在遠方，有人等我一起出發

祖母提著一盞煤油燈，緩慢地行走

一張發黃的相片，像樹葉一樣落下

我牽著她的手在月光下漫步

我不敢停留下來，她也不敢

是誰說過不見不散，在梧桐樹下

這個四月，像界碑一樣

立在人生的道路上

走錯一步，也許朝著另外一個方向

一年一度，我都會回到另外一個村莊里去

昨夜夢見你

在夢里，你依偎在我的身邊

荷塘、月光、柳樹

一晃，二十多年了

你看見我漸漸老邁

時光像掛在墻上的日歷

你不撕掉，它也悄然飄落

我仿佛看見通往墓地的道路

已經鋪到自己的腳下

多想你挽著我的胳膊

漫步在這個城市的街頭

除非沒有一個熟人還活著

人們總是企盼將來

其實來日無多

連夢，一生也只有這么一個呢

你到來的腳步聲

我聽見你上樓的腳步聲

從一級到兩級

從三級到四級

一直在響，響不到我的門邊來

我躲藏在門后

聽你輕言細語的勸說

像音樂，聽不見什么意思

只有一股情緒在涌動

我打開門，朝著聲音追去

從六級到五級，從四級到三級

樓道里躺著的是我受傷的影子

彎曲著，一點響動也沒有

這記憶，像刀片劃過手腕

這聲音，像開關吹亮路燈

陪你慢慢變老

當陽光像皮膚一樣打皺

平滑的腹部變成隆起的沙丘

恐怕只剩下我陪你在午夜

把狼的嚎叫，當作香吻似的歌唱

此時，跳繩早已落滿灰塵

靈動的身影也步履蹣跚

靜靜地呆在一張遺像旁邊

喃喃的私語無人聽懂，除了我

千年睡一回

把衣服脫光

我們相擁而眠，一夜勝過一生

哪怕打下十八層地獄

就算生不同床死同穴

哪怕時光的刀刃把皮肉剝去

剩下兩副赤裸裸的骨頭架子

也要無言相對，連頭

都不轉動一下，相看兩不厭

可惜我們死后

只剩下兩盒骨灰

也許還葬在兩個天遠地隔的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