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俊明
李小洛的第一部個人詩集《偏愛》日前由南方出版社出版發行。詩集共收入了包括《一只烏鴉在窗戶上敲》、《省下我》、《偏愛》、《我不在》、《我要這樣慢慢地活著》、《五十年后的旅行》、《病歷書》等在內的八十余首代表性詩作。作為國內70后詩群的代表性女詩人,李小洛的詩歌創作成了新世紀以來中國詩壇的一個具有象征性和坐標性的詩歌現象,她在女性身份下以獨特的視角和姿態對“人的身份”的多重反思和追問不僅吸引了眾多讀者而且引起了學術界的廣泛關注。
無論是李小洛近期的《偏愛》還是她早期的文本無不呈現了一個詩人寫作背后強大的根性場閾,這就是她的故鄉安康。應該說每個人的詩歌和文學寫作中都會有屬于個人的“故鄉”,當然我所說的“故鄉”不是單純地理學意義上的,更大程度上是精神指向甚至是包括詩歌理想在內的。
安康是李小洛詩歌寫作的母體,而這座秦嶺以南漢江邊上的小城暗含著怎樣的一個詩人、一個生存個體的成長履歷和詩歌寫作的深刻背景?在李小洛的詩歌中我們看到了一個特殊的“她”的影像:敏感、好奇、憂郁、執著、懷疑成了她性格的一部分,甚至也成了她詩歌寫作癥候的顯影液。李小洛在安康這座小城里無疑屬于靜靜的甚至帶有悲憫情懷的觀察者和生活場景的“多事”的測量者。她在這座小城奔走、停歇、觀察、思考。日夜流淌的漢江,高大的山脈,郊外廣闊而荒蕪的原野和白雪中飛動的烏鴉以及火葬場的巨大煙囪,南環路賣魚蟲的小店,簡陋而溫馨的小吃店和稠酒鋪,陵園路的梧桐樹和步行街上繁雜的人群,冬夜里的乞丐和夏日夜晚風雨敲打的屋頂,都成為實實在在的生存場景甚至成了富于象征性的寫作背景。
多年以來李小洛在這座城市穿行,嘈雜的市井和獨處的沉寂正是一個曖昧時代詩人的生存寓言,而這種日常化的穿行忙碌正好與暗夜里的沉靜形成互補的空間,這種空間所形成的對話性和張力沖突使得李小洛的詩歌很像是無窮盡的萬花筒,層次翻新,耐人尋味。而李小洛在詩歌寫作中也成為了這個無限曖昧時代的懷有偏愛的堅執者。
李小洛的詩作在質地上不事張揚但又極富象征意味,她在季節的漫漫光陰和匆促轉變的生存場景中試圖發出屬于自己靈魂的聲音,這種低聲的傾訴和自我對話的情結時時處于后工業時代巨大的喧囂與吵鬧之中。在欲望越來越膨脹、生活空前加速度的時代,李小洛所能做的恰恰是為自己增添一個減速器,減速的結果是她在詩歌中發現和創設了一般詩人所普遍忽略的空間,在現場審視的冷峻深入和回溯性的黯然悵惘中詩人用情感、經驗和想象交織出了陸離的時代聲色和個體生命的斑駁光影。女性詩歌和自然以及植物之間有著天生的共通性,李小洛的詩歌也呈現了對自然之物的本能性的致敬甚至迷戀,帶有向自然說話、探詢和致敬的特征,可能這些原初而素樸的事物正與她希望“過濾生存雜質”的詩性意愿相契合。值得注意的是李小洛詩歌中的這些自然意象正好在相反的向度上呈現了后工業時代的悖論性和荒誕性以及去詩意性。
與其他女性詩人的寫作比照起來,李小洛的詩歌寫作更多一種緩慢的、沉潛的、靜思的狀態,有著一種凝重的冷色調,這在女詩人中是少見的。這種緩慢狀態的詩歌寫作比較具有代表性地顯現出詩人在日常生活和歲月流逝中的深切感懷和知性思索,而這種靜思的狀態使得李小洛的詩作更具有一種復雜性。無論是現實的細節、往昔的記憶還是生發的想象都在看似閑淡的抒寫中呈現了一個詩人融合了現實和想象的既簡單又無限繁復的世界。李小洛在詩作中不斷強化著時間性的場景,其敘寫也往往帶有舒緩的回溯性,這就使得現實和生存都沾染上了被強大的主觀情思觀照之后的別樣的意蘊,同時有一種猶豫不決的調性,在張開與緊閉、遲疑與堅執、慣性的“右”和自我的“左”之間一直處于詰問和磋商之中。強大的生活的慣性成了左右我們一切的權力,我們無力掙脫生存的韁索,這一切秩序和規則限定了我們時時處于看似正常實則畸形的“右邊”生活的漩渦之中,而強大的詩歌則要不斷充當針對生存“右邊”的發問者、質疑者和矯正者角色,所以“左邊”這種看似不合常理、難守規范的“左撇子”式的個性的自由的狀態在詩歌中會不斷得到強化和拓展,而其重要的根由恰恰在于生活權力所制造的“右”太過于強大了,強大得使得“左邊”不斷在壓抑的黑暗中萎縮,正因如此詩人應該是偏愛“左邊”的詩人。
李小洛的帶有執拗性的偏愛和堅執使得她更像一個后工業時代的高速路上的奔波者、出走者、尋求者和發問者,在后工業時代的尾氣和縱橫交錯的城市中,也許只有詩人還能夠最后一眼看到草原和鄉村。任何詩人的寫作都不會脫離我們生存的時代場景而別作他聲,無論是高速公路還是加油站,在這些極具象征性的時代場景中,詩人仍然在堅執中期待來日,仍然在偏愛著自己的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