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思·組詩·

□王 飛

黑夜狂想曲

今夜，我和我愛的姑娘

在灑滿月光的玉米地旁

大手大腳地消費著時光

我們在白天匆忙趕路

在熱鬧的太陽下

把自己打磨成一個雪球

安靜地從人群里來

悄無聲息地到人群里去

我們在思想的胃里

塞滿了五谷雜糧

瓜果蔬菜

從黃昏馱到日落

由日落扛到天明

夜里，我們像一粒微薄的塵埃

月光照進單薄的一面

也照亮了另一面

一面寫著憂傷的詞

另一面譜著惆悵的曲

遲暮的午后

在遲疑的太陽光里

熟睡的螞蟻訴說著欲望

強烈的光排擠著大片的寧靜

像回憶一段悄無聲息的往事

激情的畫面

似一棵水底招搖的水草

在魚蝦和螃蟹間逃竄

想要進入一個綠色的夢境

強勁的光來得沒有任何征兆

院子里的野草直喊腰疼

痛苦呻吟

在那遙遠的地方

一個陷入黑暗的人

恍惚回到了前世

變成了一只螞蟻

在麥子的根須下

懶散地曬著太陽

大腦一片空白

守護者

月光潔凈如洗

逆著光

遠處的峰巒在深沉地呼吸

驚散了夜風的影子

我看見一只飛鳥

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這里

銜泥筑巢，娶妻生子

孕育新的生命

我控制住自己的欲望

咽下大半的風涼話

以山神的名義

守護著孤獨的江山

和這只夜行的鳥

我的骨頭里有一粒雪

我的骨頭里藏著一粒雪

在風雨里始終不滅

在一座村子的上空

始終保持著潔凈

一只鳥從窗外飛過

帶著白色的羽翅

雪與白變得撲朔迷離

始終保持著血緣關系

我看見騰空而起的煙花

把你四分五裂

一半回憶著慘淡的前世

一半觸摸著不可預知的未來

挖藕人

寒冷的刀子從月光上滑下來

帶著破碎的聲響

回蕩著羽翅的氣息

挖藕人瘋狂地把泥土摳爛

想要挖出蓮蓬和荷葉

摳出一季的稻子和飯香

摳出一只和平鴿

和一個冰清玉潔的美人

挖土豆的人

那些用竹篾編織的筐筐簍簍

端坐在屋檐下

像報喜鳥一樣登高遠眺

挖土豆的人

在山川草木間步行

聽鳥獸蟲鳴

笑成一朵絢麗的花

那是些用手工編制的器皿

用手工敲打出的工具

它們對著土豆抒情

等待自己的桃花運

這里沒有花香和陰涼

一個個像土豆一樣的人

帶著失語的喉嚨

在梯子似的田地

有螞蚱在叫

從清晨唱到晌午

從傍晚響到午夜

挖土豆的人對著藍天

朝著黃土地作揖

祈求：一鋤一個金元寶

一鋤一個喜上眉梢

潮濕的季節(jié)

一個晚上的躁動和不安

我已經忘記了平靜的味道

我把一支筆含在嘴里吮吸

攜帶著優(yōu)良的武器

親自嘗試

對著南北方

被雨水淹沒的村莊

虎視眈眈

在背后沒有理由地

詛咒著這個潮濕的季節(jié)

夜 尋

月光在深夜里呼吸

拍打著窗戶

沖出場院掉進了水稻田

風穿過山峰和河流

呼嘯而過

在空曠的屋子里游刃有余

黑夜，跳動的眸子

讓巨大的夜血流成河

一顆紅色的石頭

漫不經心地張開大口

凝聚著凄寒的光

和憤怒的火焰

指向未知的遠方

遠去的村莊

村莊離我越來越遠了

無休止的失眠

填滿了整個干涸的夜晚

記憶在黑夜中斷裂

呈灰色調

想念故鄉(xiāng)的時候

我就站在一棵無名樹下

幻想起風時的麥浪

和那條有魚的清水河

然后畫地為牢

村莊離我越來越遠了

我跟隨著車輪一路向東

記憶慢慢地變得老淺

我有意去招惹他們

讓每一個舉動都情緒化

在故鄉(xiāng)的歌謠里尋找一些影子

才發(fā)現(xiàn)此去經年

故鄉(xiāng)早已老去

一去不返

稻花飄香

水稻揚花，招引不來蜂蝶

此刻，不安分的蟋蟀蛙鳴

響徹田間，不絕于耳

幾只冒失的蜻蜓站在枝頭

頂著太陽和雨露

看著湛藍的天，俯仰天地間

像一位深奧的哲人

一言不發(fā)，從清晨看到黃昏

把七月的綠，銜在嘴里

銜出一個金色的秋天

水稻揚花，是盛夏最美的風景

陽光和大地保持著曖昧

偶有風起，稻花在風中慌忙

綠浪趕著白浪，一波接著一波

一浪跟著一浪，深不可測

此起彼伏，應接不暇

幾只蜻蜓支撐著一片天

伙同稻浪一起奔跑

追逐著走向金色的遠方

錯 位

我試圖從一個事物進入另一個事物

就像從一張桌子擠進一列快車

和一把鋒利的刀子體內

從一枚飛鳥的羽翅走進藍天

在豆腐似的白云里看見死亡

用樓群和漁火攪動湖水

用樹枝釣起肥美的魚蝦

在籬笆墻外聞著花香

在一首山歌的高潮處戛然而止

在天黑以前看月亮和星星

對著天空和大地吹拉彈唱

叫賣或者討價還價

我撫摸著一塊失語的石頭

它的嘴唇在暗處跳動

從一片寧靜走向一個季節(jié)的騷動

在鄉(xiāng)下

寫下這些詩歌的時候，天在下雨

懸浮的塵埃落在樹林上

用一些古怪的聲響填充著雨幕

窗戶、河流和田野接受著它的喂養(yǎng)

那些在冬日枯死的桃木

此刻，桃花盛開，春光無限

林子里泛著光，天色已晚

腳下的泥土血肉模糊

血管隱蔽在黑暗處

迎面走來的是鄉(xiāng)村的骨頭

以及雨水下，想見清晰的脈絡

故鄉(xiāng)早已走失在了未知的遠方

夜色清晰，白晝陳舊

一株因干旱病死的玉米

在半夜摸黑來到鄉(xiāng)下

牧馬劈柴，走親訪友

在鄉(xiāng)下

遠方飄散著鄉(xiāng)下的氣息

越來越清晰，像盛開的野花

在鄉(xiāng)下，螞蚱在壇壇罐罐里叫

蟲鳴鳥獸，雞犬相聞

綠水繞著青山，嬉戲

像一個男人抱著自家女人

一樣的溫暖，真切

在鄉(xiāng)下，柳葉在空中飛舞

彌漫著薄紗一樣的霧靄

像蝴蝶，蜻蜓和一把刀子

拐著彎，抹著角

在玉米地里談情說愛

在鄉(xiāng)下，太陽在陰天的午后重生

桃花一樣絢麗地盛開

黎明從午夜的鐘聲開始

黑夜像失憶的大腦一樣空白

熟睡的人在睡夢中打著哈欠

念出一行絕美的詩句

遠處燈光與黑暗擦肩而過

補 丁

翻開心底那些數不清的記憶

每一塊記憶的碎石都在跳動

躍躍欲試

想要直起身子

讓另一個我坐下來

讓失語已久的嘴唇學著顫抖

發(fā)音，吐字匯成一句簡單的話

手拿燭光的線

縫補記憶的補丁

西邊開裂的墻體有風吹進來

我隨手拿起一件家具

擋住一股風的入侵

就像老婦人為了防狼

親手扎成的籬笆

靜夜思

深夜沒有任何的動靜

鄰家嚎春多久的貓

在前半夜因難產死去

屋里新裝的日光燈

發(fā)不出轟隆的響聲

墻頭懸掛的老鐘表

癱瘓多年

白天在院子里朗讀的詩書

平躺在屋子里的陰涼處

我修改著白天寫下的詩句：

夜晚是憂傷的鳥

白云是他特有的信仰

桃花依舊

在某個不遠的地方

那里開滿了桃花

每一條岔路和捷徑

我都記憶得滾瓜爛熟

倘若此刻天有不測風云

有雷鳴、閃電和馬嘶

在距離天堂最近的地方

那里桃花依舊

我的目光碎了一地

緊緊地包裹著桃花

在一首美麗的唐詩里

我看見了平仄的韻腳

花謝花終會開

一朵花和我的距離

就在落地的一剎那

越走越遠

春景圖

梅雨斜落

打濕了你稀疏的眉宇

我在這里望了很久

一抹綠爬上了枝頭

水杉簌簌地生長

以汽車奔跑的速度

驟雨初歇

河水漫上池塘

燕子在湖面拍打著翅膀

取水銜泥

在勤勞的農戶安家

石頭也開出了花

我看見一只透明的蝴蝶

停在湖邊的一朵白蘭花上

被陽光照耀的鮮艷

每一寸肌膚潤活的土地

都孕育著一顆開花的種子

說不出這該是怎樣的一種美

樅樹林風景如畫

雨水過境后的陳瑤湖

像一串水系的葡萄

冰清玉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