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與舞的經典——《黑暗中的舞者》視聽元素分析

□劉秋韻

丹麥導演拉斯·馮·提爾執導的 《黑暗中的舞者》是一部具有較大影響力的影片，法國影評人拉爾夫·里舍稱其為 “一部別出心裁且唯美感性的歌舞片，有一點浪漫，也有一點灰色，但是卻充滿力量。它向100多年來經典電影里所有愛的深處走去，既有琉璃的色彩，又有深淵一樣的穿透力。”這部電影講述了一個充滿悲劇色彩的故事。薩瑪是一個生活在20世紀60年代美國華盛頓的底層貧民，她是捷克移民，還是一個單親母親。因患有先天性疾病，她的視力逐漸下降。但她依然每日辛苦地做工，只為給同樣遺傳了該病的兒子治病。這樣的人本身就是一個倍受同情的弱者形象，但她的苦難才剛剛開始。當曾經親吻她頭發的戲劇班老師、可憐的警官、曾經友善的女房東，一個個背叛她，殘酷的現實將活在邊緣的她一步步推向黑暗，最終因為失手打死竊賊而被處以極刑。整部影片是手持攝影機拍攝完成的，畫面不時的抖動和不均勻的運動，給人一種在看紀錄片的錯覺。這恰恰也是導演的獨具匠心，使觀眾排除“我在看一部劇情片”的心理，下意識地認為這是一個真實的事件，更加深入地融進薩瑪的世界中。

《黑暗中的舞者》是一部另類的歌舞片。它沒有華麗的場面，沒有絢麗的舞臺效果和舞蹈，只有主人公薩瑪的心靈獨唱，機械的運作聲、火車的轟鳴聲，皆為伴奏。在這部影片里，編導者對視聽元素的運用堪稱經典，值得我們做出詳盡的分析，從而認識到這部電影的獨特魅力。

在影片開演39分鐘時，出現了本片第一次大型的歌舞場面，時長約5分鐘。這天晚上薩瑪在工廠做夜工，操作著機器，重復著千篇一律的動作。當薩瑪臉上出現了一抹幸福的微笑時，我們知道，一場盛大的歌舞表演在薩瑪的冥想中拉開了帷幕。工作間里雜亂無章得機械運作的聲音，逐漸呈現出了分明的節奏，開場使用各種機械工作的聲音，形成強烈的節奏感，并且影像畫面運用快速跳切，耳邊鏗鏘有力的聲音，配合畫面中富有力量感的機械、金屬和四濺的火花，視聽元素的完美結合給人以視覺聽覺的雙重刺激感，迅速將觀眾帶入了薩瑪的音樂世界。

薩瑪之所以會出現這段幻想，在之前薩瑪與好友、女工頭凱西的對話中就有所交代。薩瑪說：“我喜歡跳舞時候的你。你應該多跳點舞。”凱西卻說：“我只有在有音樂的時候才跳舞。”而在這之前，薩瑪在傾聽那些機器工作時就已道出，自己正在傾聽著音樂，這機器的節奏早已化為美妙的旋律徜徉在她的腦海里了。

這段歌舞其實是為凱西而表演的，為了讓凱西跳舞，并且這首歌的名字就叫做《凱西》。“這是音樂，來跳舞吧。聽著，凱西，你是舞者，你的眼睛閃亮。看著我，超越吧……咔嚓作響的機器，它們在向你問好，我們踢踏出節奏，令你情不自禁。咔嚓作響的機器，充滿魔力的聲音，令你神魂顛倒……”凱西也終于做出了回應：“親愛的薩瑪，看誰在跳舞，比流星更快……”兩人共舞著，高歌出：“凱西在這里！”將歌舞推至高潮。所有的工作人員唱著“舞吧舞吧”，開始了集體舞，無一人例外。薩瑪與凱西兩人依然是這場盛會的主角，她們臉上明媚的、發自內心的笑容及嘹亮、絲毫不做作的歌聲，感染了周圍每一個人，也包括銀幕前的我們。

當這段歌舞接近尾聲時，音樂上做了弱化的處理，配器的節奏漸漸變輕，薩瑪的歌聲則是高昂中帶著些飄渺的味道，鏡頭開始跳接現實中薩瑪沉醉于幻想中的畫面，這些都預示著薩瑪的幻想即將結束。最后一聲銳利的機械聲打斷了薩瑪的歌聲，將她徹底喚回了現實，也將觀眾拉回現實。

這段音樂節奏明快活潑，配樂運用節奏感極強的鼓點及模擬機械運作的聲音、金屬碰撞的聲音等，再加上演員熱情洋溢的歌舞，極富感染力。機械聲帶來了很強的節奏感，但是一點不讓這首歌顯得沉重和單調，因為它運用的樂器非常豐富，是由電子合成器演奏的爵士風格的音樂，以電子鼓的敲擊開始了這段音樂，而豎琴、鐘琴則貫穿始終，加之長號、小號等管樂的應和，配上電子和弦、人聲等，令這首歌顯得異常生動，讓觀眾情不自禁地和著節拍，仿佛隨著銀幕上的樂曲而舞動了起來。

從這段歌舞中，我們不難看出薩瑪對于音樂的高度敏感，對她來說處處有音樂，時時有音樂，音樂是無處不在無時不有的，這其實是源于薩瑪對音樂對生活的無限熱愛與執著。

在火車橋上的這個歌舞段落是本片中最經典的，它震撼了無數觀眾。這個段落是從影片56分鐘時開始的，時長約6分鐘。這首歌曲的節奏就是用打擊樂模擬火車運行時的聲音形成的，跟之前的工廠中的模擬機器工作的聲音有異曲同工之妙。但與 《凱西》相比，《我已經都看見了》就顯得多了幾分柔和、凄美。從演奏樂器角度講，這首是完整的交響樂團演奏，4/4拍的舒緩節奏，長音多，多用半音，營造神秘、飄渺的感覺。交響樂的三段都有表現打擊樂，管樂和弦樂：軍鼓和定音鼓交替、沙錘、電子鼓；木管、雙簧管、單簧管、長笛、小號、圓號；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低音提琴。這些無疑給這首歌曲增添了柔美感。

這時薩瑪的視力已經變得很差了，面對暗戀她的司機杰夫反復的追問“你看不見了，對吧”，薩瑪用這首歌回應了他。她唱：“我已經看得夠了，再多就是貪得無厭。”杰夫唱：“可你還沒看過瀑布。”她唱：“我看過了水，瀑布也是水。”杰夫說：“可你沒看過未來的丈夫和兒孫。”她微笑。但她在唱著“老實說，我一點都不在乎”時，臉上的表情和她的手勢動作都像是在極力說服自己，讓自己不在乎。這樣的薩瑪讓我們疼惜，她的堅強讓我們心酸。

在這個片段里，歌詞這樣寫道：“我見過我是誰，我知道我將會如何，我什么都見過了，不需要再看什么。”這幾句話總體上已經表達出此時此刻薩瑪的心聲與整部電影的意蘊。進而，在樂音的流淌中，她唱道：“我見過我想看的，我見過我需要看的，這已經足夠了，再多要就是貪心。”隨之，火車上的男工人們用他們渾厚低沉的聲音唱著：“你什么都見過了，你所見到的一切，都可以在你的小銀幕上重溫，光明與黑暗，大與小，只需要記住，你什么都不再需要。”這段歌詞其實是薩瑪對自己的心理暗示，她就是不停地這樣在心里說服自己：“我看到了所有，我不需要更多了……”《我已經都看見了》所表達的正是薩瑪本真的情感寫照——無論是滿足還是遺憾，是甘心還是不甘心。

這一段歌舞的設計不僅深刻地凸顯出人物的精神狀態，而且在劇情發展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就在薩瑪用歌舞安慰了自己后，緊接著回到家，等待她的卻是一個驚人的變故——她千辛萬苦攢下來的、要給兒子治眼睛的錢被偷了，而偷錢的人則是一直以來很照顧她的房東。這樣的打擊無疑是沉痛的。從之前的柔美舒展的歌舞突然躍遷到巨大的人生困境，兩個片段的轉折與巨變恰恰向觀眾展示了一種難以言表的悲愴，從而形成了更為強烈的戲劇感，使整部電影具有了更加震撼人心的力量。

《黑暗中的舞者》把這樣一出人生的悲劇用歌舞片的形式表現出來，帶給人們的是深沉的蒼涼和悠久的回味。在這部電影里，作為主人公的薩瑪面對難以掙脫的苦難，她有過失望，有過恐懼，有過憤怒，但卻從不絕望。正是一顆熱愛音樂的心使她變得純粹美好，盡管身處于無盡的黑暗中，仍抱有一絲希望。臨刑之前，薩瑪放聲歌唱了生命的最后一首歌，悲與喜的矛盾在此刻得到了全新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