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說琴

□汪茶英

劍膽琴心，人生的雙璧，古人造下這個詞是對人格臻于最高境界者的一種贊譽。劍膽者，謂有“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灑脫氣概也，一如蘇東坡的詩，透著一股干云豪氣，琴心呢，意有“獨抱濃愁無好夢、夜瀾猶剪燈花弄”的纖巧纏綿心緒，有如李易安的詞，溫婉清麗。

世上的事物有萬千種，為何獨獨以琴來喻美妙心境？

原來，琴的曼妙在于它是一個最善傳情達意的精靈。它在所有樂器中的卓爾不群的地位，猶如鳥中之鳳凰、木中之銀杏、花中之玫瑰、恒河之明月。琴像一個美的收藏家，調門一開，繽紛的音符就會撲楞著翅膀引領人們步入賞玩不已的藝術殿堂。

俞伯牙與鐘子期一曲高山流水遇知音，亙古佳話，至今講來，猶感口角噙香。是一張琴成就了這膾炙人口的千古美談。琴有如此妙手，為人們撥開迷霧，指認燈火闌珊處的伊。都說“萬兩黃金容易得，知音一個也難求”，憑著琴這枚探針可以找到比金礦還更富足的東西，但愿人人掌握這個專司開啟相通相知的心靈之門的鑰匙。

亂彈琴，喻指不明事理者的胡攪。對牛彈琴，喻傾訴須看對象，“知音說與知音聽，不是知音莫與談”。焚琴煮鶴，喻令人痛心疾首的暴殄天物。把美的東西撕碎給人看，乃悲劇，焚琴，即焚心。在人類文明之樹上，琴始終是一枚耐人尋味的果實，它的韻味就是讓接觸者靈魂得到凈化，嘗過它的芬芳露華，心靈會變得輕盈而富有活力。

如果一個人會琴棋書畫諸藝，那么我們就會由衷地贊嘆他多才多藝，而在這四藝當中，琴排在首位。棋要兩人對弈，且要棋逢對手方才痛快。書、畫要憑借筆墨丹青來體現作者的情趣。哪像琴，只須直接用手指就可撥動。你想月色鋪滿江面，你想陽光親吻花朵，你想鳥兒婉轉技頭，你想駿馬疾馳原野，很簡單，直接用指尖輕揉細抹慢挑就可以俯拾皆是、著手成春了。就是盲人，也能聽到你指尖淌出的涓涓細流，也能嗅到你指尖掐來的花香。而且琴也滲進了其他三藝之中，不說琴聲低徊中揮毫潑墨及“閑敲棋子落燈花”的另一番逸趣，但觀歷代的山水或人物畫卷中，總少不了琴的點綴，重巒疊嶂的山水長卷，畫家常勾勒出一處亭閣，而亭閣中人多作彈奏舒嘯之狀，以琴韻烘托山水之韻，以琴聲襯環境之空明澄靜。更別提人物畫了，試看，哪一幅仕女圖中，沒有一張琴繚繞仕女的裙袂？沒有琴，仕女似乎就不稱仕女了。“琴弦三響勝過霓裳三百”，琴，與仕女的典雅貞靜相得益彰，一幅仕女圖，仕女有三分的柔骨，琴又添七分的柔腸。就是如今，江南的女子也實在應該以琴命名的，琴簡直就是江南女子的化身，骨子里天生一段清秀飄逸的風流，這風骨讓接觸者不敢有半分的褻瀆，必須焚香薰衣、沐手整冠后方可親近。

海島明珠鼓浪嶼，有文章報道這袖珍之地，競有上萬架鋼琴，擁有“海上鋼琴王國”的美譽，家家戶戶與琴為友，大小鋼琴音樂會終年不息。著文者說島上的治安秩序出奇地好，大概緣于琴聲的熏陶。憑這一點，鼓浪嶼便不失為一個令人神往的地方。我想，島上除了佇立著一位民族英雄，也還一定住著一位司琴女神，劍膽琴心，鼓浪嶼算是獨領風騷了。

從祖先采一片樹葉作口琴，呼喚另一棵樹上的同伴開始，琴就與人形影相隨。書上說師曠鼓琴能來風雷龍鳳，孔圣人尚學琴于襄。李白《山中與幽人對酌》干脆說“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真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王維《酬張少府》道“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王維何福！山月何幸！得與琴朝朝暮暮。“雪夜閉門讀奇書”，不亦快哉！“空谷對月理琴絲”，豈不快哉？有琴相伴，是可以富貴浮云等閑看的。《鳳求凰》撫慰幾多佳人閨思？《歸雁操》抹平幾多游子創傷？《思賢操》激蕩幾多才子豪情？甚至，有人把琴搬上城頭，用幾根弦，幾串音符就嚇退敵軍十五萬之眾。“瑤琴三尺勝雄師”，并非一段奇文。正是琴聲所表達的閑情逸致與大軍壓城城欲摧的對比太過鮮明強烈，才使司馬仲達疑竇頓生，旋而退卻。武候可謂是深諳琴理之人，方有此橫空出世的一招。

歷史上有蔑視權貴淫威、摔琴割袖而去的君子，也有割斷琴弦、誓不取悅他人的貞婦，琴，成了支撐人格的黎杖。

在琴聲流成的人間長河中，每一朵浪花都那么動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