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貫中是王越化名質(zhì)疑——與趙長海同志商榷

楊海中

關(guān)于《三國演義》的作者，自該書問世以來，早期版本均署東原羅貫中著，這是有關(guān)該書作者最有力的證據(jù)。2010年，趙長海同志在《中州學刊》第2期發(fā)表《羅貫中是王越化名論析》一文，①認為羅貫中為王越化名，?？h人王越才是《三國演義》的作者。但看完趙先生大作后卻令人失望。作者的意愿雖然很真誠，但卻沒有提供出任何直接的證據(jù)，所作的“論析”只是假設(shè)，方法則是推論和揣測，因而無法證明羅貫中就是王越。

一、“化名”之說不能成立

“羅貫中是王越化名”為一判斷句式。要表達的意思有兩層。首先，他要告訴人們“羅貫中是王越”;其次，他要證明“羅貫中是王越”，王越寫了《三國演義》?！读_貫中是王越化名論析》共三部分。下面，讓我們看一下文章是怎樣“論析”的。

第一部分，標題是“羅貫中應(yīng)是化名”。與文章題目相較，這里多了一個“應(yīng)”字。這個“應(yīng)”字很重要。“應(yīng)”字的詞性是動詞，且是能愿動詞，用來說明一個人對未有發(fā)生之事的主觀意愿及判斷。它表明，本文作者希望成為現(xiàn)實的東西沒有成為現(xiàn)實，作者或多或少感到遺憾。庸愚子與蔣大器為同時代人，庸愚子在弘治七年(1494)為《三國志通俗演義》寫了序，但在王越的詩文中卻從未提過此事。長海同志認為，王越罷官后曾在?？h家中閑住數(shù)年，與周圍數(shù)縣縣令、教諭皆有往來，蔣大器于弘治初年曾任?？h主簿，其為《三國演義》作序一事，“王越卻一無所知，這在情理上講是絕對不可能的”。為什么“絕對不可能”?文章并沒有拿出證據(jù)，但在假設(shè)了這個“不可能”的前提條件后，作者便立即進行了大膽地猜測:一是肯定“庸愚子認識王越”，進而又說“庸愚子是王越化名”。言下之意，《三國志通俗演義》之序是王越所寫。在沒有任何根據(jù)的情況下，僅憑假設(shè)與推測，作者竟作如此斷言!之后，長海同志又“論析”了為《三國志通俗演義》作《引》的修髯子。關(guān)西修髯子為《三國志通俗演義》所作《引》之署名后又有“關(guān)西張子詞翰之記”、“尚德”、“小書莊”三方印記。作者分析說，這個圖記，“則是‘劉關(guān)張’三人姓名的組合而已:‘關(guān)西’當然即指關(guān)羽，‘張子’即張飛，而張飛字翼德，劉備字玄德，故曰‘尚德’，代表劉備。”作者想象豐富無可厚非，但其中說“關(guān)西”“當然即指關(guān)羽”不知有何根據(jù)。眾所周知，作為地名，關(guān)東、關(guān)西、關(guān)中一詞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古籍中，這里的“關(guān)”指函谷關(guān)或潼關(guān)，“關(guān)西”指陜西及隴東一帶，并不指晉中、晉南一帶。關(guān)羽是解州人，“關(guān)西”一詞怎么會指代關(guān)羽呢?而且還“當然即指關(guān)羽”。這里，作者雖然用的是“索隱”證法，但有點離譜，所謂“當然”，只能是一廂情愿的“想當然”!

第二部分，標題是“王越有充分的條件和動力創(chuàng)作《三國志通俗演義》”。什么是王越創(chuàng)作的“條件和動力”呢?作者列舉了以下諸條:1.《三國演義》是寫戰(zhàn)爭的，王越在西北前后與韃靼作戰(zhàn)20余年，“精通兵法戰(zhàn)陣，富有權(quán)謀機變之才”;“另外王越在浙江、山東、四川、山西、陜西、湖北等地多年，對三國地理形勢及當?shù)亓鱾鞯娜龂适聭蚯鷳?yīng)該十分熟悉，而這也是《三國志通俗演義》創(chuàng)作的必備條件”。2.“王越在西北戰(zhàn)場20多年，數(shù)遭彈劾，后又被貶謫湖北安陸閑居六年，弘治改元后被赦還?？h家鄉(xiāng)閑居十年。”“有充足的時間構(gòu)思創(chuàng)作這部有著深刻影響的著作?！?.王越作戰(zhàn)有功，但卻屢遭陷害，“長期無辜被貶的憤懣之情，使其有充分的理由和動力創(chuàng)作這部小說。故《三國志通俗演義》可謂是王越長期追求的道義理想之作，激憤之作，同時也是警世之作，提供戰(zhàn)爭經(jīng)驗教訓之作”。4.“義”是《三國演義》的核心思想，“《王越集》中此類論述很多，和《三國志通俗演義》所要演之‘義’甚為吻合”。5.“《三國志通俗演義》和《王越集》內(nèi)有一個重要的契合之處，即是對于女性的態(tài)度和對女性人物的成功塑造。”以上諸項，不可謂不全面。但有兩點需要指出:一是小說創(chuàng)作需要才能和生活閱歷，但并不必親歷。個中道理不必申述，魯迅有一段話很精彩，一看即明:“作者寫出創(chuàng)作來，對于其中的事情，雖然不必親歷過，最好是經(jīng)歷過。詰難者問:那么，寫殺人最好是自己殺過人，寫妓女還得去賣淫么?答曰:不然。我所謂經(jīng)歷，是所遇，所見，所聞，并不一定是所作，但所作自然也可以包括在里面?！雹诙钦撟C缺乏針對性，即使各條全部成立，但這與王越是《三國演義》的作者的結(jié)論還相差十萬八千里。從邏輯學上說，這6個條件并不是寫《三國演義》的充分必要條件。以上諸條不僅王越具備，還可以找出不同時代的若干人。列寧曾經(jīng)指出，“社會生活現(xiàn)象極端復雜，隨時都可以找到任何數(shù)量的例子或個別材料來證實任何一個論點”③。因此，任何一種判斷必須以準確的事實為據(jù)，僅憑一些表面現(xiàn)象便猜想說《三國演義》的著作權(quán)屬于王越，實在是太武斷。

第三部分，標題是“羅貫中應(yīng)是王越化名”。文章中，作者將《王越集》和《三國志通俗演義》進行了對比，從8個方面力圖說明兩書有相同之處，以證明“兩本書應(yīng)為同一人所作”，王越是《三國演義》之作者。1.從誤文看。兩書有對同一問題上的基本相同的錯誤。2.從語言風格上看，《三國志通俗演義》“有如此眾多?？h一帶方言及語言習慣用法，絕非偶然，只能說明作者為此地域長期生長生活之人”。3.從版本上看。明嘉靖年間《三國志演義》有“都察院刊行”刻本，“一個主要原因就是王越長期掌都察院之職”。4.從《三國志通俗演義》內(nèi)的注釋看，“其注釋多為軍事術(shù)語，多為王越熟知的山東、陜西、湖北地名”，“小字注，極有可能即作者原注，也即王越自己本人的注釋”。5.從典故詞匯使用看，“《三國志通俗演義》中許多典故、詞匯的使用，與《王越集》文中相一致的地方甚多”。6.從地理方面看，“許昌、洛陽一帶，因王越不大熟悉，故有‘過五關(guān)斬六將’的方向錯誤等”，“王越對四川和陜西都十分熟悉，而《三國志通俗演義》對這些地方描寫最多”。7.從對酒的描寫看，“《三國志通俗演義》中對酒的大量描述，和《王越集》內(nèi)詠酒類詩詞文章，有異曲同工之妙，且大量存在，如出一轍”。8.從詩詞看，王越有關(guān)三國的詩詞甚多，如《隆中十景賦》末曰:“由漢以還，知先生者，晦翁一人耳!由晦翁以至于今，誰復知己?其或有之哉!則亦無有乎爾?”作者由此斷言:“此篇賦已經(jīng)大致包含了《三國志通俗演義》的主要情節(jié)。其最后兩句感嘆，由朱熹之后，諸葛無復知己，慨然有著作之意也?！弊髡哒J為前7條理由說明《三國演義》為王越所作極有可能，至第8條則去掉了“可能”，而且斬釘截鐵地說“王越著作《三國志通俗演義》，當在成化末于安陸的六年期間”，并“自托名‘庸愚子’序之”了。至此，作者完成了“論析”，王越也就成了《三國演義》的作者!

這不禁使我想起了多年來學界關(guān)于《金瓶梅》作者的探討?！督鹌棵贰返淖髡邽樘m陵笑笑生，用的不是真名，是筆名。于是，從面世至今，真名是誰，眾說紛紜，諸如王世貞、李開先、李先芳、盧楠、趙南星、屠隆、賈三近、汪道昆、丁耀亢等，達五六十種之說。因為都是研究“笑笑生為何人”的，所以劉世德先生將其稱為“笑學”。劉先生說:“我承認，笑學的這些研究者有著熱情，有著積極性，要探索真理，要查出來到底蘭陵笑笑生是什么尊姓大名，這一點值得肯定。”但是，總的來說，“笑學一切都是猜測”。華東師范大學陳大康教授2004年2月12日在《文匯報》發(fā)表了《作者非蘭陵笑笑生?——〈金瓶梅〉考證疑點多》的文章。劉世德先生說:“這篇文章寫得非常好，淋漓痛快。他把現(xiàn)在關(guān)于《金瓶梅》作者的考證所采用的方法歸納為十種，一一舉例加以說明。第一叫做取交集法，第二叫詩文印證法，第三叫署名推斷法，第四叫排斥法，第五叫綜合逼近法，第六叫聯(lián)想法，第七叫猜想法，第八叫破譯法，第九叫索隱法，第十叫順昌逆亡法，順昌逆亡就是說材料對我有用，我就用，對我不利的，我根本不提、隱瞞。他說，現(xiàn)在所有考察蘭陵笑笑生是誰的考據(jù)文章都不能成立，他們采用的研究方法是不科學(的)?！雹?/p>

無獨有偶，《羅貫中是王越化名論析》一文，其研究方法不也是陳大康教授指出的詩文印證法、署名推斷法、聯(lián)想法、猜想法、索隱法諸法嗎!由于這種方法的不可靠，不科學，因而結(jié)論也是讓人難以置信的，因而“化名”說完全屬于臆測，根本無法成立。

那么，什么是可靠的、科學的方法呢?丁曉山在《海外學者對“大膽假設(shè)小心求證”的不同意見》一文中有如下記述:

五十年代初，胡適先生自美返臺，在臺灣大學講演治學方法，論及“大膽假設(shè)，小心求證”。當時的臺大校長錢思亮先生即在私下對胡適先生說:“學理、工、農(nóng)、醫(yī)的人應(yīng)該注重在上一句話‘大膽的假設(shè)’，因為他們都已比較的養(yǎng)成了一種小心求證的態(tài)度和習慣了;至于學文史科學和社會科學的人，應(yīng)該特別注重下一句話‘小心的求證’，因為他們沒有養(yǎng)成求證的習慣?！焙m先生說，“這個意思，我大體贊成?！雹?/p>

這里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一是對“大膽假設(shè)小心求證”不能只記住了前半句而丟掉后半句;二是“文史科學和社會科學的人”怎么小心求證?這個問題雖然很復雜，但大體上說必須做到兩點，一是要堅持王國維先生主張的“二重證據(jù)法”，沒有直接的證據(jù)是不行的;二是求證要嚴密，要在廣博收集資料的基礎(chǔ)上，將感性認識上升為縝密、嚴格的理性認識。而《羅貫中是王越化名論析》一文在這兩點上都是相背離的。

綜上所述，一個重要的核心問題，或者說要害問題，那就是，要想使“羅貫中應(yīng)是化名”這一論斷成立，作者必須提供正面的、直接的、確鑿的證據(jù)，證明王越一生中曾使用過“羅貫中”這一化名，并使用過“庸愚子”之化名。同時，還要推翻《錄鬼簿續(xù)編》關(guān)于羅貫中實有其人之記載，推翻《三國演義》嘉靖壬午(1522年)本首題“晉平陽侯陳壽史傳，后學羅本貫中編次”等記載。我想，在《羅貫中是王越化名論析》作者完成以上工作之前，要推銷“化名”說是很困難的。

二、王越不可能是《三國演義》的作者

王越不可能是《三國演義》的作者，原因很簡單。一是到目前為止，遍檢《王越集》詩文及他人記述贊頌之作，旁及其他，尚沒有發(fā)現(xiàn)有任何文獻記載王越與《三國演義》有任何關(guān)系，其不是《三國演義》之作者自明，故毋須對此贅言。

二是趙長海同志以王越詠三國歷史詩為旁證，從而印證其思想與《三國演義》所表現(xiàn)的思想是一致的，這一說法實屬牽強，不能成立，更難以成為“王越為《三國演義》作者”之佐證。由于三國歷史的特殊性，尤其是誕生了中國民眾智慧象征的諸葛亮，因而三國歷史廣為人知，魏吳蜀各地留下了許多勝跡，從而也留下了歷代許多詠嘆之詩文?！锻踉郊分袑θ龂z跡的詠唱，與歷史上其他遷客騷人一樣，也是足之所至，興之所至的感懷，借以抒發(fā)物換星移、英雄末路、時不我再的慨嘆。如被長海同志強調(diào)“已大致包含了《三國志通俗演義》的主要情節(jié)”的《隆中十景賦》，如他在《隆中十景賦》中說:“先生應(yīng)時而起，定鼎于將傾，收灰燼于既毀。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成敗利鈍，又何足齒?大丈夫所學蓋當如此。退而不學先生必為奔競之子;進而不學先生必非忠正之比。顧余晚生，幸識先生之里。睹物思人，高山仰止。撫景放歌，忠義之士?！薄霸娧灾尽保踉揭磉_的思想，一目了然。

值得注意的是另一類，即王越對歷史上詠嘆三國之人、之事、之物詩的唱和之作。《王越集》卷四收錄了王越對宋代周弼所編《箋注唐賢絕句三體詩法》(簡稱《三體唐詩》)的和詩470多首，從中很可以看出王越有很高的文學修養(yǎng)及非凡的志趣。下面，就其中詠三國詩之原作與王越之和詩略加比較，看一看是否如長海同志所說，能體現(xiàn)王越與《三國演義》的某些思想聯(lián)系。按長海同志之意，王越對三國歷史情有獨鐘，如果真的是這樣，王越本可以憑古人之詩借題發(fā)揮一番;但實際并非如此。請看以下原詩與和詩:

其一，劉禹錫《西塞山懷古》與王越和詩。劉詩:“西晉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千尋鐵銷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眲⒂礤a因諫遭貶，此詩以古諷今，慨嘆自己不得不“四海為家”的無奈。王詩:“關(guān)山形勝壯南州，淚灑西風恨未收。三國交鋒來楚尾，六朝建業(yè)過吳頭。悠悠往事名空在，浩浩長江水自流。過此不勝增感慨，古城高樹暮云秋?！蓖踉秸f“過此不勝增感慨”，他感慨什么呢?同病相憐，也是個人遭際:“淚灑西風恨未收”。

其二，李商隱《籌筆驛》與王越和詩。李詩:“猿鳥猶疑畏簡書，風云常為護儲胥。徒令上將揮神筆，終見降王走傳車。管樂有才真不忝，關(guān)張無命欲何如。他年錦里經(jīng)祠廟，梁父吟成恨有余。”李詩感嘆的是諸葛亮北伐中原未果之恨。王詩:“揮筆曾聞向此書，就中奔走樂徒胥。木牛流馬勞神算，羽扇綸巾駐晚車。帝業(yè)兩朝甘自立，人才三國有誰知。英雄一去知何是，落落猿啼暮雨余。”王詩感嘆的是諸葛亮“人才三國有誰知”，暗喻個人懷才不遇。

其三，崔涂《鸚鵡洲眺望》與王越和詩。崔詩:“悵望春襟郁未開，重吟鸚鵡益堪哀。曹瞞尚不能容物，黃祖何曾解愛才。幽島暖聞燕雁去，曉江晴覺蜀波來。誰人能得風濤便，一點征帆萬里回?！贝拊娊璨懿佟ⅫS祖忌賢妒能，感嘆用人者心胸狹窄，個人無風濤之便，因而無法一展乘長風破萬里浪之志。王詩:“漠漠春煙慘不開，望中時聽鳥聲哀。閑花似惜娛賓意，芳草如憐作賦才。歲月蒼茫人已去，關(guān)山迢遞我重來。吟余醉倚官船上，訪古懷鄉(xiāng)日幾回。”王詩拋開原詩，感嘆時光流逝，功名未就，前途茫茫。兩詩除了韻腳外，幾乎毫無聯(lián)系。

其四，杜牧詠《赤壁》與王越和詩。杜詩:“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奔兇鈶压攀銘眩畤@周郎之才氣橫溢而心胸狹小。王詩:“當年勝敗已沉銷，惟見江流入海朝。幾欲凌空飛舄去，月明無處覓王喬?！痹娭型嘎兜氖枪賵鍪б庵?，故轉(zhuǎn)而羨慕仙道，欲學王子喬升飛。和詩與原詩幾不相干了。

其五，薛能《游嘉陵后溪》與王越和詩。薛詩:“山屐經(jīng)過滿徑庭，隔溪遙見夕陽舂。當時諸葛成何事，只合終身作臥龍?！奔兇鈶压攀銘?，與杜甫“常使英雄淚滿巾”一樣，慨嘆諸葛亮之遺憾。王詩:“獨攜短策訪遺蹤，怪石橫波日撞舂。閑殺山中云片片，幾回天際欲從龍。”內(nèi)容與原詩聯(lián)系極少，借以感嘆錯失機遇，未能飛黃騰達。

從以上幾詩可以看出，王越之詩內(nèi)容非常明白，文詞也很淺顯，用典也不怪僻，沒有隱含什么特殊的“三國情結(jié)”，即使再微言大義，也看不出與寫《三國演義》有任何聯(lián)系。這再一次說明，“詩文印證法”是很不可靠的。

有必要一提的是，《羅貫中是王越化名論析》為了說明王越與《三國演義》有必然聯(lián)系，甚至不惜曲解史實。文章第三部分談及“典故詞匯使用”時說:“又如，在《三國志通俗演義》之《諸葛亮舌戰(zhàn)群儒》中，孔明曾有言:‘有君子之儒，有小人之儒’而這段文字的主旨，則和劉珝贈給王越的《贈王太保序》一文文意契合，其文云:‘夫所謂儒者，豈直可文可武邪?可大也，可小也，可遠也，可近也，可重也，可輕也，舉斯世皆可運于掌上’最后用孔子語言勉勵王越‘汝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這兩段文字如出一轍，是作者借孔明之口，表達自己真實思想的充分流露?！北娝苤芭疄榫尤?，無為小人儒”語出《論語·雍也》，是孔子對子夏的教導，歷史上引用者之多根本無法統(tǒng)計，三國諸葛亮可引用，宋代歐陽修可引用，明代劉珝也可引用，純屬風馬牛不相及之事。明明是劉珝借孔子之口，偏偏說是王越借諸葛亮之口，棄本逐末，何必呢?正如陳大康教授表示的那樣，學界本來就對考證中的“聯(lián)想法”鄙夷不屑，若再等而下之，那就更難令人置信和接受了。

三是王越不可能從事小說寫作:卑視“野史小說”，認為系“群小作為”。王越交結(jié)宦官汪直，《明史》有明文記載:“奸人韋英者，以官奴從征延綏，冒功得百戶。汪直掌西廠用事，英為爪牙，越因英結(jié)于直。”⑥當時王越在兵部任職，此為眾所周知之事。對此，有人惋惜，有人不齒，有人揶揄。汪直專權(quán)時，另有兵部侍郎陳鉞、平衛(wèi)左所的武官朱永攀附汪直，也為人所詬。李摯《續(xù)藏書》中有《王越傳》，雖對王越評價很高，認為是“絕妙人才，難有難逢”，但對陳鉞、王越迎逢汪直并未忌諱:“上嘗曲宴，內(nèi)伶戲為貴人裝，兩手各操金鉞，恣睢而前。問‘何人?’，曰‘汪太監(jiān)’，‘所持何物?’，曰‘兩鉞耳，不仗此，不能一步?！闲Χプ镆病！雹叽耸铝鱾骱軓V。不僅李卓吾書中有記載，明末清初史學家查繼佐也以為不誣，在《罪惟錄》《經(jīng)濟諸臣列傳》中載入⑧。同時期略早于查繼佐的談遷在《國榷》中不僅記錄了這個名叫阿丑的滑稽演員對陳鉞王越的諷刺，還記錄了對手握兵權(quán)營私之朱永的嘲諷:“阿丑復裝為楚歌者曰:‘吾張子房，能一歌而散楚兵六千人。’曰:‘吾聞之楚兵八千人，何以六千?’曰:‘其二千在保國府作役耳!’上笑，永懼而罷役。”⑨當時朱永動用士兵2000人為自己營建官邸，由于人言洶洶，憚而停工。在宮廷宴會上，一個戲曲丑角敢于公開以插科打諢的方式嘲弄位極人臣、權(quán)傾朝野的權(quán)貴，如果沒有鐵的事實，諒其不敢膽大妄為到如此地步。成化十九年(1483)八月，太監(jiān)汪直倒臺，王越因被彈劾與汪直攀附，且有對朝廷怨望之詩而被追奪所封，貶為平民安置湖北安陸。第三年，王越“以心事未白，具奏訴冤枉”，但朝廷置之不理。朝廷何以置之不理呢?在王越的曾孫王紹雍、玄孫王蒙正看來，原因主要有兩個:“公以心事未白，具奏訴冤枉。當時權(quán)奸黨類，則以飛謗排阻。恐公論不平，群小作為野史小說，誣公結(jié)交汪直以惑后世，以實其言?！雹夂苊靼祝紫仁怯腥俗鞴?“當時權(quán)奸黨類，則以飛謗排阻”;其次是社會輿論壓力太大，“恐公論不平，群小作為野史小說，誣公結(jié)交汪直以惑后世，以實其言”。之所以繞這么大彎子引用這個故事，目的有二:其一，從側(cè)面證明確有伶人在朝廷嘲弄過王越等人，王越交結(jié)汪直非誣;其二，表明王紹雍、王蒙正輩是看不起和反對“為野史小說”的，在他們看來，優(yōu)伶?zhèn)兊牟蹇拼蛘煛⒖鋸堁堇[，坊間的那些傳聞、野史小說，都是“小人”所為。不言而喻，他們及他們的先人王越則都是正人君子，是從不“為野史小說”的。由此可知，王越不會從事小說、戲曲之作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此，他們從心底就是反對野史小說的。

三、《三國演義》作者為東原羅貫中

羅貫中既是小說家，又是戲曲家，各種文獻記載鑿鑿，但學界對其仍有爭論，焦點之一便是其籍貫與行狀。關(guān)于羅貫中的籍貫，有稱錢塘者，有稱杭州者，由于《錄鬼簿續(xù)編》稱其為“太原人”，故“太原說”最為人肯定。但令人疑竇不止的是，刊刻于明代的《三國演義》本均題署“東原羅貫中”，又加上《三國志通俗演義》最早的版本——嘉靖元年刊本卷首有庸愚子(蔣大器)之序，稱羅貫中為“東原”人，因而又有很多人認為羅貫中是“東原人”。

羅貫中到底是太原人還是東原人?“太原”與“東原”之間有何關(guān)系?如果能將其弄清楚，對進一步確認羅貫中的地位是很有意義的。四川學者劉知漸先生認為羅貫中是東原人，為了說明這一問題，他推測“太原”二字可能是后人把“東”字誤抄之結(jié)果。但這只是可能，無法證明。我在《東岳論叢》1995年第4期發(fā)表了《羅貫中的籍貫應(yīng)為山東太原》，認為歷史上我國有三個地方叫“太原”，分別在今天的山西、寧夏和山東。東晉、劉宋時期曾在山東置太原郡，治所就在后來的東原，即今天之東平縣。文章列舉了《錄鬼簿續(xù)編》作者喜用古地名的習慣，以證明作者將羅貫中的籍貫“東原”寫作“太原”并非筆誤，而是時尚。不久，山東師范大學大學杜貴晨教授在《齊魯學刊》1995年第5期上撰文《羅貫中籍貫“東原”說辨論》，進一步論述了“太原”應(yīng)指“東太原”，亦即“東原”。中國《三國演義》學會副會長沈伯俊認為這些論述是“獨辟蹊徑”[11]，梅新林、韓偉表認為:“此說提供了一個具有啟發(fā)意義的思路?！盵12]

需要說明的是，不論認為羅貫中為北方人或南方人，不論太原說或東原說，在羅貫中為《三國演義》之作者上，大家則是完全一致的。所以，《三國演義》作者為明代東原人羅貫中，明代?？h人王越字世昌，無號，亦無化名，其與羅貫中無涉，與《三國演義》亦無涉，更不是《三國演義》之作者。

注釋

①趙長海:《羅貫中是王越化名論析》，《中州學刊》2010年第2期，以下凡引此文處不再標注。②魯迅:《葉紫作〈豐收〉序》，《且介亭雜文二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年。③列寧:《列寧全集》第22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182頁。④劉世德2007年2月25日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的講座《〈金瓶梅〉作者之謎》。⑤丁曉山:《海外學者對“大膽假設(shè)小心求證”的不同意見》，《中華讀書報》2001年3月14日。⑥《明史》卷一七一，中華書局，1974年。⑦李贄:《續(xù)藏書》卷六十七，中華書局，1974年。⑧查繼佐:《罪惟錄》卷十一，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年1月。⑨談遷:《國榷》卷三十九，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1月。⑩王越的孫子王紹雍、玄孫王蒙正所編王越《年譜》，見《王越集》《附錄五·年譜》，中州古籍出版社，2009年。[11]沈伯俊:《〈三國演義〉研究論爭述評》，《社會科學研究》1998年第4期。[12]梅新林、韓偉表:《〈三國演義〉研究的百年回顧及前瞻》，《文學評論》200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