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榮軍
(河南檢察職業學院,河南 鄭州 451191)
社會權利從其產生迄今已有400余年歷史,已成為當前法學界、社會學界和倫理學界、管理學界使用頻率較高的一個詞匯。但社會權利卻一直被人們誤解、誤傳甚至被忽視,從根本上說,是因為對社會權利認識的膚淺及深入研究不夠。因此,理清社會權利的起源與嬗變,厘定社會權利的性質和內涵確有必要。
社會權利的起源要從人權觀念談起。人權誕生于歐洲,其最初的意義是為了制衡國家權力,保護個人利益。在這個意義上,人權是遏止國家權力的雷池。在當時的人們觀念中,權力和權利是對立的,認為只要國家代表的“共權力”在法定職責范圍內行使,不越過權力邊界,作為個體的公民的權利就不會被侵犯。于是,便有了“管得最少的國家就是最好的國家”觀念。正是在這一觀念指引下,意志自由、身體自由、行動自由等“自由權”思想產生。
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社會的發展,人們逐漸意識到,“共權力”可能侵犯公眾權利,企業、社會團體,甚至其他個人也可能侵犯公眾權利。并且人們認識到,“共權力”雖然會侵犯公眾權利,但如果嚴格限制了“共權力”,個體權利遭遇其他團體或個人侵害時,就無法尋求到“共權力”的保護。也即是說,公權力是個體權利的最大侵害者,也是個體權利的有效保護者。至此,權力與權利由最初的對立關系轉化為相互協作、互為因果的關系。
古典自然法理論家霍布斯認為,人性是偏私的,每個人都要求按照自己的本性而生活,要求無限制的自由,總是企圖占有能夠占有的一切。這成為“經濟人”假設的理論淵源。“經濟人”假設,就是認為“人”都是自私自利的產物,可以在“理性的”的價值判斷基礎上作出“利己”的行為選擇,尋求自身利益最大化。資產階級革命勝利后建立的法律制度大多基于此:國家權力只需防止外敵入侵,維護和平;維護社會秩序,保持社會安定;發展科技,促進生產,累計社會財富,富裕公民生活。至于人民行動,無需加以干涉,因為每個人都是理性的,可以通過理性選擇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
但隨著工業革命的到來,科技進步推動生產力快速發展,企業規模不斷擴大,催生出一大批壟斷性大企業。面對龐大的經濟實體,個體之“弱”不斷顯現。人們意識到,所謂的“理性”是有條件的,人們在很多時候根本無法理性地把握自身利益,特別是年老、殘疾、貧窮、脆弱的人們,其理性自治的能力更是有限。此時,不是人們失去了“理性”,而是面對經濟實力的懸殊實際,沒有選擇的余地,何談“理性”。于是,人們開始重新解讀人權,認識到“權利的實現需要制度的支撐”,社會權利觀念因此誕生。
按照卡萊爾·瓦薩克提出的“三代人權”的說法,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屬于第一代人權;社會權利又稱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屬于第二代人權;發展權、環保權屬于第三代人權。這是社會權利誕生的源頭。社會權利主要功能在于保障社會公眾的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特別是對于生活在社會底層、面臨著各種風險的公眾而言,需要國家和政府在履行好政府職責的同時,積極采取有效措施,調停社會矛盾,保護基層民眾權利,維護社會公正。
在中國孔孟時代就產生了社會權利觀念的萌芽。孔子提出的“仁政”思想可以包含著深厚的人道精神,他主張“人”是沒有區別的,每個人的生命應該得到平等的尊重。比如他說,“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等。孟子說,“是故,明君制民之產,必使……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在他看來,統治者最重要的品德是仁,以及對人民苦難的同情心,要對人民懷有深切的同情和愛心,同情庶民疾苦,保障人民權利。
實質意義上的社會權利觀念產生于西方。1601年英國王室頒布《濟貧法》,該法載明救助民眾是政府的責任,接受救助是公民的權利。這被認為是社會權利觀念的萌芽。
1651年英國哲學家托馬斯·霍布斯在其名著《利維坦》中指出,“人民的安全還要求具有主權的個人或會議對所有各等級的人平等施法。”他主張當政者應公平對待每一個人,不應有貧富貴賤之分。
英國另一哲學家約翰·洛克提出了“天賦人權”學說,從生存的自然法則中推出了社會權利的價值訴求。他指出,“根本的自然法既然是要盡可能地保護一切人類,富足有余的人就應該減少其獲得充分滿足的要求,讓那些不是如此就會受到死亡威脅的人取得他們的迫切和優先的權利。”
19世紀末20世紀初,社會權利思想得到了較大發展。英國著名哲學家、倫理學家希爾·格林提出,人人享有自由,為此需要保障其權利,個人權利的保障需要國家的積極作為。英國另一位社會學家和哲學家霍布豪斯提出了“社會和諧”思想。他指出,國家應當積極發揮“最高的調控權威的作用”,協調好各個方面的利益關系,更好地分配財富,更多地關心大眾的福利,從而促進社會和諧。
1834年英國頒布新《濟貧法》,確認每個人都有生存之權利,政府有保障公民生存之義務,政府必須采取措施保障公民基本生活。新《濟貧法》第一次通過立法明確了社會保障是政府的職責和義務,社會權利從立法實踐上又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20世紀上半葉,人們對權利的理解由以往的個人本位轉向社會本位,逐漸通過立法方式予以確認。社會權利在憲法層次最早被予以確認的是1918年蘇俄憲法,該法規定公民享有勞動權、受教育權、物質幫助權、休息權等權利,以保障民眾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方面的社會權利。談論社會權利的憲法保護無論如何不能忽略1919年德國魏瑪憲法,該法一直被當做社會權利憲法化的經典之作,它用一篇五章計57條規定了公民的各項社會權利,其社會權利條款數量之龐大、社會權利種類之完備、性質之明顯,而成為20世紀憲法之典范。之后,社會權利憲法化成了一種趨勢,立法確認、憲法保護成了世界許多國家的通行做法。
綜上所述,社會權利思想在古代出現萌芽,在中世紀得到了長足發展,在近代,學者們分析了社會權利的含義、類型及內容,論證了其合理性,在近現代憲法法律對其予以確認。
現代意義上的社會權利概念的最早提出者是馬歇爾。他在《公民權與社會階級》中指出,社會權利是指“從享受少量的經濟和安全的福利到充分分享社會遺產并按照社會通行標準享受文明生活的權利等一系列權利。”
之后,眾多學者從不同的視角對社會權利作了界定。日本學者長谷部恭男認為,所謂社會權利是指“要求國家履行積極給付義務的權利,是為了實現在法律之下的人人平等所必需的作為人的最低限度的條件。”我國臺灣學者謝瑞智認為,社會權利是指“基于社會國家之理念,由政府采取積極的作為,以保障人民過著尊嚴生活之權利的總稱。”楊雪冬認為,“社會權利就是指個體在社會中享有的基本的生存和發展權。……是所有社會成員都應該享有的作為社會成員的基本資格。”
盡管當前學界對社會權利的理解不盡相同,但對社會權利的基本屬性的認識還是較為一致的。
從性質來看,社會權利是一項基本權利,俗稱“吃飯權”,其本質是保障公民其最基本的生存和發展。與自由權不同,社會權利根源于福利國家的思想,其實現需要國家的積極作為,一個國家的發展計劃應把滿足公民的最低限度的基本需要置于優先地位。
從權利義務關系來看,社會權利體現的是國家與公民之間最基本的權利義務關系,國家有尊重、保護和實現的義務,國家需在法律上、政策上、組織上及財政上積極作為,建立保障制度、提供服務、給付財物等。這樣,公民的社會權利才能得以實現。
從所包括的具體權利內容來看,世界各國憲法中所確認的社會權利,頻數最高的是社會保障權、勞動權和受教育權。當然,社會權利作為現代法治社會基本人權體系的重要內容也會隨著社會的發展而不斷得到豐富和充實。
從保護對象上看,社會權利保護的對象是每一個社會成員,但主要是弱勢群體,還包括其他有可能淪為弱勢群體的人。弱勢和強勢是相對的,某一方面是強者,可能在另一方面又是弱者,誰都有可能從某個角度被歸為弱者。同時,強弱并非永固不變的,過去的強者可能轉化成現在的弱者。總之,每個人都有可能在某些方面被歸為弱者,都有可能在某個時刻會變成弱者。因此,社會權利既是某一個人的個體權利,也是所有人的普遍權利。
基于以上分析,筆者認為,社會權利是指公民為維護其最基本的生存和發展,依法享有的請求國家或社會提供相應物質幫助或服務的權利。
[1]龔向和.社會權利司法救濟之憲政分析[J].現代法學,2005,(5):9-15.
[2](日)長谷部恭男.憲法[M].北京:新世紀出版社,2001.
[3]謝瑞智.憲法新論[M].臺北:文笙書局,1999.
[4]楊雪冬.走向社會權利導向的社會管理體制[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