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俊柱,么會平,穆 慧
(佳木斯大學 校長辦公室,黑龍江佳木斯154007)
荒阡古陌,早已被歲月的塵沙彌漫,悠遠的鄉音卻穿越千年依然嘹亮在今人的耳畔。“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李白的《靜夜思》不知叩響了多少游子思鄉的心扉。在唐代燦若星河的詩人中,有因貧病無依,潦倒孤寂而思鄉者如杜甫;有因江海飄零,遷謫一方而思鄉者如白居易;有因客居異鄉,念遠思親而思鄉者如王維……。在這眾多的思鄉者中,很少有人像李白這樣,將這濃濃的鄉愁載滿小舟,江海漂泊,至死方休。透過李白的思鄉詩,筆者認為,李白的思鄉情結有以下幾個特點:是仕途理想遇挫的反映,隨江湖漂泊并受多元思想影響。
古代文人視“治國、平天下”為實現人生價值的最高理想,而實現這一理想的最佳途徑就是入仕為官,李白也不例外,他始終把濟蒼生、安社稷當做自己的終極追求。對于這個遠大理想而言,鄉愁只不過是可大可小的附屬。鄉愁的大小與實現理想距離的遠近有著直接關系。當詩人自覺得意、理想有望實現的時候,鄉愁就大大減退甚至遁于無形。如當李白被征召入京供奉翰林之初,自覺“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為期不遠,其間常陪王伴駕由于京畿,應承之作(如《清平調三首》)頗多,而思鄉之作寥寥。當李白稍不如意,遭遇挫折之時,鄉愁便會滋長起來,比如詩人遭人讒言而被玄宗漸漸疏遠時,便有詩云:“且賦歸去來,間隔行路難。”(《古風五十九首》其三十九)辭京欲歸的心跡已顯露出來。而當李白真正被賜金放還時,鄉愁便陡然增長。“何日是歸年,雨淚下孤舟。”(《秋浦歌十七首》其二)詩人在奔亡、坐獄、流放、理想遙遙無期的歲月,竟自比葵葉“慚君能衛足,嘆我遠移根。白日如分照,還歸守故園。”(《流夜郎題葵葉》)詩人對家鄉的思念已經到了深入骨髓血淚盈眶的程度。詩人越是困頓失意,理想越加遙遠,思鄉之情就會愈加濃烈,二者間形成了此消彼長的關系。理想與鄉愁,對于李白,就如同空中的明月與繁星,朗月當空則群星黯淡,隨著月亮漸漸被吞噬,星光也會漸漸明亮,而當明月遁形,則恰是星漢燦爛的時刻。當然,李白的政治理想從沒有泯滅過,即便是在他生命中最黯然的歲月,也依然沒有放棄。為了實現遙不可期的理想,詩人跋山涉水,遍謁達官,廣結同道,以尋覓近身機會。可以說,鄉愁再大,也大不過李白實現理想的迫切愿望。由此我們可以看出,詩人心中實現理想距離的遠近影響了內心鄉愁的大小,鄉愁只不過是詩人仕途失意、遭際坎坷的痛苦反應。
李白的一生始終為實現理想而奔波,然命運多舛,屢遇坎坷。李白寄望于通過廣泛交游來創造機會,可很多時候都事倍功半,這使得詩人無限惆悵,而鄉愁自然如影隨形,隨詩人江湖轉徙,四處漂泊。
蜀地的秀麗山水,留下了詩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成長歲月,孕育了李白復雜多元的思想,催生了詩人建功立業、兼濟天下的宏偉理想,這里,自然要成為詩人一生揮之不去的牽掛。
詩人在離蜀之初,在吳山越水間漫游三載,卻終無所成。內心的苦悶彷徨令詩人郁郁成疾,初冬的揚州臥病于旅館之內。懷才不遇,淪落異鄉,染恙在身,促動詩人的鄉愁如破堤之水翻瀉洶涌,于是舉頭望月低頭思鄉,遂成千古思鄉詩《靜夜思》。此時此地,詩人懷想起蜀中恩師趙蕤,感慨萬千,遂又臥病而吟“國門遙天外,鄉路遠山隔。朝憶相如臺,夜夢子云宅。”(《淮南臥病書懷寄蜀中趙征君蕤》)凄愴之情思鄉之意溢于言表。開元十五年(727),詩人以安陸為中心,奔波往返于荊楚、吳越崇山峻嶺中,“遍干諸侯”以求舉進。詩人往往乘興而來,卻悻悻而返。江湖轉徙,悵然間一抹鄉愁悄然籠上心頭。游太原時,詩人有感秋日蕭條景象,悵然寫下“夢繞邊城月,心飛故國樓。思歸若汾水,無日不悠悠。”(《太原早秋》)移居東魯后,詩人思歸之心更加不可斷絕,“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客中作》)客居洛陽時,詩人聞笛而生思鄉情,“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春夜洛城聞笛》)天寶元年(742),詩人居京三載,過著供奉翰林、御用文人的生活。起初,頗受禮遇,暫時的得意抑制了內心的縷縷鄉愁。后來,詩人遭饞而被賜金放還,殘酷的現實令詩人的內心產生極大苦悶,這種苦悶成為鄉愁的代言。辭京后,詩人漫游于齊魯、閩越廣闊的山林江海,長期懷才不遇流浪漂泊使他更加思念家鄉。“蜀國曾聞子規鳥,宣城還見杜鵑花。一叫一回腸一斷,三春三月憶三巴。”(《宣城見杜鵑花》)詩人觸景生情,思鄉之語發自肺腑情真意切。當送別王昌齡左遷龍標時詩云:“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當送友人張十一再游東吳時詩人又云:“去國難為別,思歸各未旋。”這些送別詩均已流露出作者思鄉欲歸的心跡。可以想見,詩人在縱情山水,把酒泛舟之時,心中牽掛的依然是故鄉的山山水水。安史之亂爆發時,詩人攜家眷倉惶南奔,艱苦的逃亡生活使李白鄉愁倍增。“萬重關山斷,何日是歸年。”“歸心何處落,日沒大江西”(《奔亡道中五首》)詩人是多么渴望回歸鄉里啊,可亂世干戈,鄉關在何方?安史之亂后,李白因助永王兵敗,坐事入獄,被長流夜郎。悲慘的牢獄生活和長途跋涉使詩人百感交集,寫下了《與史郎中飲聽黃鶴樓上吹笛》、《流夜郎題葵葉》等詩,濃郁的思鄉情蘊于其中。此時的詩人如落葉離枝、飛蓬離根,年逾花甲卻又放逐他鄉,鄉愁之重可想而知。縱觀李白一生所到之處,可以說,詩人每到一地,就會撒下一片鄉愁的種子。詩人的一生,四方漂零,唯有這剪不斷的鄉愁常伴左右。大概有縱情江海之志,就要甘受鄉愁的煎熬吧!
儒釋道三家思想,深刻影響了古代文人的行為方式和價值取向,李白受此影響尤為明顯。儒家思想一方面主張積極用世,注重人格的尊嚴和偉大,另一方面也倡導富貴如浮云。道家思想與儒家思想大相徑庭,主張無為而治,崇尚個性自由。而佛家則倡導一切報以平常心態。李白的思想復雜而多元,他飽讀詩書,對儒家經典諳熟能誦,具有很深的儒學功底;蜀中峨眉山、青城山等圣地道脈暢通,道風顯盛,李白耳濡目染深受熏陶;長期漫游,李白經常拜訪名山古剎,接觸了很多僧眾佛徒,佛家思想對李白亦有影響;除此而外,匡山十年,李白師從“任俠有氣,善為縱橫學”的趙蕤學習拳劍、縱橫之術,使詩人又具備了縱橫思想和俠義精神。儒家積極入仕的思想決定了李白必定要遠離家鄉,以求仕進。縱橫家思想則促使李白通過游歷的方式遍謁群僚實現理想,迫使詩人要遠離鄉關。而佛家的平常心態,道家的無為而治則驅使人親山進水回歸自然,并不排斥鄉土情結。儒家思想中的“富貴于我如浮云”“父母在,不遠游”以及孝悌觀念則會使李白常常思念家鄉,加上蜀地的秀麗山水,美好的回憶,李白鄉愁常伴左右是情理之中的。縱觀詩仙一生,我們可以看到,這幾種思想始終并存而交織在一起,這就導致詩人在居廟堂之高時,則思處江湖之遠,歸隱林泉時又無法接受經世無望理想破滅的現實。因此,只能有家難回,浪跡于山水之間,在糾結與矛盾中,慢慢踱到生命的盡頭。詩人一生中揮之不去的鄉愁,就如同在幾種思想夾縫中慢慢生長的一葉浮萍,在外力的作用下飄來蕩去。可見,多元思想深刻影響了李白的行為方式和價值取向,當然也包括李白的思鄉情結。
歷史沒有給李白做政治家的機會,卻使他成為光耀千古的偉大詩人,從他的詩中我們看到,李白的鄉愁與仕途理想、漂泊的經歷、多元思想有很大關系,是在獨特的人生經歷、多元思想共同作用下,仕途遇挫遭際坎坷的痛苦反映。一個偉大的政治之夢破滅了,卻催生出一首首傳唱千古的精美詩篇,那濃郁的鄉愁流溢而出,清新自然,令人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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