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瑾
(華中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
李大釗和陳獨秀是中國最早的馬克思主義者。在五四時期,陳李二人率先在中國舉起了馬克思主義的旗幟,傳播科學社會主義理論,對中國產生巨大的影響。他們在學習和傳播馬克思主義的過程中,形成了豐富的社會主義經濟思想。他們關于社會主義經濟的理論均來源于馬克思主義,因此他們的思想具有一定的相同之處,但是又由于二人接觸馬克思主義的時間等方面的差異,二人對同一問題又有不同的看法。同時,他們對于不同的經濟問題又有各自獨特的見解。
李大釗在《我的馬克思主義觀》中講到,資本主義國家壟斷組織把資本集中于少數資本家手中,工人受其壓迫被迫出賣勞動力,創造出很多剩余價值供資本家繼續剝削,但是,“資本主義是這樣成長的,也是這樣滅亡的”,因為資本越集中,無產階級的數量就越多,階級的斗爭就越激烈。李大釗認為競爭的結果就是資本歸公,“資本主義趨于自滅,也是自然之勢”,“到了那時,余工余值多隨著資本主義自然消滅了。”[1](P83-85)
陳獨秀在《關于社會主義問題》的講演中道出了社會發展的歷程,他認為“社會組織進化的歷程,是從漁獵時代酋長時代,進而為農業時代封建時代,由農業手工業時代進而為機器工業時代,即資本主義時代,再由資本主義的工業時代進而為社會主義的工業時代。這個進化歷程的變遷,純是客觀的境界,不是主觀的要求。”[2](P287)這說明,陳獨秀看到了社會主義取代資本主義的客觀必然性,這種趨勢是客觀存在的,不是以人的意志而轉移的。
由于陳李二人的社會經濟思想理論直接來源于馬克思主義,因此,二人在學習和研究馬克思主義的經濟學時基本上得出相一致的結論。他們都一致認為生產力一旦變動,社會制度也會跟著變動。當一個社會組織的生產力發展到它本身無法容納的程度時,這個社會組織就會崩壞,即社會革命。也就是說,他們都認為當資本主義社會的生產力發展到它本身無法容納的程度時,社會主義就會應運而生,資本主義就會分崩瓦解。
李大釗在學習馬克思主義時認識到“歷史的唯物論者觀察社會現象,以經濟現象為最重要”[1](P51),“一切社會上政治的、法制的、倫理的、哲學的,簡單說,凡是精神上的構造,都是隨著經濟的構造變化而變化。”[1](P59)可見,經濟是根本。
針對當時一些人認為在社會主義制度下是不自由的觀點,李大釗反駁道,經濟上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真正的自由只有在社會主義的制度下才能實現,而資本主義制度下的自由只是少數資本家的自由。這充分地體現了李大釗對經濟重要性的深刻認識。
同樣,陳獨秀對經濟的重要性也有深刻的闡釋。在1921年陳獨秀答復蔡和森有關馬克思學說與中國無產階級的問題時,陳獨秀鮮明地指出:“歷史上一切制度底變化是隨著經濟制度底變化而變化的。”“一種經濟制度要崩壞時,其他制度也必然要跟著崩壞”[2](P157),改造社會非但不能忽視經濟,而且要從改造經濟制度入手。
李大釗和陳獨秀在闡述經濟重要性的時候,都把它和政治聯系起來。李大釗認為人類的社會生活“應該是包括一切社會生活現象,廣大的活動”,而政治的生活只是社會生活的一部分,并不是全部,而經濟的生活才是一切生活的根本條件,“在社會構造內限制社會階級和社會生活各種表現的變化,最后的原因,實是經濟的。”[1](P360)陳獨秀對經濟重要性的認識經歷了一段變化過程。1920年他在談到國民革命時曾認為只有社會主義的政治才能實現多數人的幸福。到了1922年他轉變了思想,認為如果只有政治上的成功,那么真正的中華民國才創造了一半,另一半是經濟上的成功,“經濟的生活不進步,所謂人民的幸福,仍只是一句空話。”[2](P209)由此可見,李大釗和陳獨秀都把經濟作為政治的前提,沒有經濟,其他一切都是空談。
李大釗認為社會主義的實現必須經過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奪取政權,這是前提;第二個階段就是廢除私有制,實行公有制,即他所說的“生產及交換機關的社會化”,他主張“除去一部分的有士農夫,凡大資本的企業:鐵路、礦山、輪船公司、承辦運輸事業、大規模的制造工業、大商店,收歸國有”;“自國家銀行一下所有的銀行,均收歸國有”;“小工商業及運輸機關,亦漸次收歸國有”;“市場運輸歸于國營”;“除土有農夫所有的土地外,土地亦收歸國有”[1](P611-612)。同時,他指出實行公有制的好處就是可以擴大工農生產事業,社會生產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同李大釗一樣,陳獨秀也極力主張實行社會主義公有制。他首先指出了資本主義生產方法的一大缺點:資本私有。要克服這一缺點,就要實行資本歸公,“人人都有工作生產底機會,社會上一切生產工具——土地、礦山、機器、房屋等——誰也不能據為己有,誰也不能租給他人收取利益”,即實行公有制。他認為實行公有制可以帶來一系列的好處:社會資本可以真正集中;“全社會資本完全用在生產方面,不會停滯”;人人都有勞動生產的機會;“可以節省用在擁護私有財產(國內,國際)大部分的勞動資本,到生活品的生產事業上去”[3](P502)。這樣,既可以實現“無曠土無游民”的理想,又可以促進農業生產。
我國到1956年完成社會主義三大改造后完成了生產資料私有制到公有制的轉變,建立起社會主義經濟制度。而我國現行的經濟制度——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方式并存就是在這個理論基礎上形成的,是符合中國實際發展狀況的。
李大釗認為“社會主義是使生產品為有計劃的增殖”,是整理生產而不是破壞生產。在一切生產事業歸國營之后,那些以前在私營經濟組織下因利益不多或效果難期而被擱置的生產事業都由國家統一整辦,“依極經濟的組織與方法,把資本、勞力與天然均成經濟化,利用自然力開發富源,俾利國用”[1](P612)。也就是說,社會主義主義國家可以用極經濟的組織和方法把資本、勞動力和自然資源協調統一起來,按計劃進行生產。
關于計劃經濟問題,陳獨秀在其著作中把這一思想表述地更為直接,更加鮮明。陳獨秀認識到資本主義的生產處于無政府的狀態,缺乏社會的調節,同時他又指出資本主義的生產方法有兩大缺點,一個是資本私有,這點在上文中已經提到。另一個缺點就是生產過剩,要克服這一缺點,他“提出一切生產品底產額及交換都由公的機關統計調節或直接經營,務使供求相應,不許私人投機營業”[4](P339),簡而言之,就是計劃經濟,由公共機關調解生產產額,以使供求平衡。
建國后我國實行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計劃經濟,集中人力物力和財力進行了重點建設,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我國經濟的發展,但后來由于計劃經濟的各種弊端和現實的各種因素,為了更好地促進經濟的發展,我國實行了有計劃的市場經濟,這也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結果。
李大釗和陳獨秀均主張用發展實業的辦法來振興中國的經濟,但對于怎樣來發展中國的實業,二人的看法不同。
李大釗始終堅持必須靠社會主義來發展實業的觀點。他從兩方面說明了中國發展實業必須用社會主義方法的原因。一方面在社會主義條件下,資本既能集中,勞力也可普及,而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則相反。但當時的絕大多數中國有錢人都不肯拿錢出來發展實業,只有將資本強行集中起來,才能大辦實業,“所以中國實行社會主義,不愁缺乏資本,尤不愁缺乏勞力,以此而開發地大物博的中國福園,實業是大可發展的。”[1](P445)另一方面,李大釗把中國人民的地位放在世界背景下來考察,他認為“中國人民在世界經濟上的地位,已立在這勞工運動日盛一日的風潮中,想行保護資本家的制度,無論理所不可,抑且勢所不能”,所以中國要想發展實業必須“依社會主義的組織經營實業不可”[1](P454-455)。
而陳獨秀關于怎么發展實業的思想經歷了一個轉變的過程,最后他認為中國發展實業必須用國家資本主義或私人資本主義的方法。在五四時期,基爾特社會主義者張東蓀主張依靠“紳商階級”來發展實業。對此,陳獨秀在1920年回復張東蓀的信中指出中國發展實業非資本集中不可,“但如果說開發實業非資本主義不可,集中資本非資本家不可,我們便未免發笑。”如果使中國人都過上張東蓀說的所謂的人的生活,“非廢除資本主義生產制采用社會主義生產制不可。”[4](P339)可以看出,當時陳獨秀是主張用社會主義來發展實業的。但到了1922年,陳獨秀的思想發生了轉變。在1922年陳獨秀再次回復張東蓀的一封信中講到:“發展中國實業,只有國家社會主義與私人資本主義兩個途徑”,“惟除了國家社會主義(其初只是國家資本主義,再進一步才能到國家社會主義),”只有走私人資本主義這條路才能使中國充分發展實業。同年,他在《造國論》一文中指出了中國內受壓迫外受侵略的狀況,又一次提出“要開發實業,只有私人資本主義或國家社會主義這兩條道路。”他認為在當時中國內憂外患的情況下,資產階級是很難發展的,待國民革命勝利后,無產階級的力量可能會大過資產階級,資產階級的經濟制度就易崩塌,所以“采用國家社會主義來開發實業,是國民革命成功后不能免的境界”[2](P206-209)。
在分配問題上,二人雖都認為社會主義的分配能使人享受最大的幸福,但是他們對分配的方法卻有差異。
李大釗對社會主義分配的理解側重“平均”。李大釗認為社會主義是使生產品“為極公平的分配,要整理生產的方法”[1](P670),它“不是使人盡富或皆貧,是使生產、消費、分配適合的發展,人人均能享受平均的供給得最大的幸福”。“分配平均,使生產不致過度”[1](P375),這就是社會主義的新秩序。由此可見,李大釗對于分配問題強調了“平均”二字,使他的這一思想絕對化。
陳獨秀則認為平均主義不是社會主義。他把古代的社會主義與近代的社會主義(即馬克思主義)作了一個對比,認為古代的社會主義都是理想化的,對于社會財富分配的問題都帶有絕對平均主義的色彩。而近代的社會主義則截然不同。它是科學的客觀的,建立在經濟基礎之上的,和建立在倫理之上的空想的古代社會主義是完全不同的。它的分配方法并不是簡單的均富論,“專講分配方法去平均貧富,是均富主義,不是社會主義”[5](P77)。
建國后我國在分配制度上實行按勞分配原則,提高了勞動人民生產的積極性。但是長期實行按勞分配的結果必然會導致貧富差距,但“同步富裕”又會產生平均主義,鄧小平也講平均主義不是社會主義,與陳獨秀的觀點如出一轍。因此我國鼓勵先富帶動后富,最后達到共同富裕的做法是有利于社會發展的。
李大釗通過分析歷史上發生過的農民平均地權運動和在半殖民半封建中國的背景下農民破產的趨勢,提出了“耕地農有”的口號。他察覺到半殖民地化中國的農業處于倒退的狀態,確有發展的農業的必要。他認為“如果水利稍加整理,則農民生活必較今寬裕數倍”。而且李大釗對國民革命成功后土地問題的解決也提出了設想,“國民革命政府成立后,茍能按耕地農有的方針,建立一種新土地政策,是耕地盡歸農民,使小農場漸聯結而為大農場,使經營方法漸由粗放的以向集約的,則耕地自敷而效率益增,歷史上久久待決的農民問題,當能謀一解決。”[1](P832-833)
可見,李大釗在那時就提出了土地歸農民所有,農業經營由粗放型向集約型轉變的思想,這對我國后來建設社會主義經濟是很有借鑒意義的。
首先,過渡時期的社會是多種經濟成分并存的社會。
陳獨秀指出國民革命成功后的經濟制度不是只采取一種而禁絕其他一切的生產制度,而是“采用某一種為全社會中主要的生產制度”。“我國的經濟制度,自然是家庭的手工業與農業、小生產制、私人資本主義的大生產制、國家資本主義等,四種并行”[6](P410),但是國民革命成功后的經濟建設可以采用國家資本主義的生產制度以過渡到社會主義社會。
其次,在過渡時期的社會不能馬上廢除私有制。
陳獨秀的這一思想是為了解答一些人對俄國新經濟政策的疑惑而提出來的。當時一些人認為俄國私有財產廢除不到兩年就允許私人買賣土地所有權,而且允許外國銀行與資本家投資,這似乎與馬克思主義相違背。對此,陳獨秀指出“非到共產社會實現,私有財產是不能完全廢絕的,此事談何容易,俄國勞農革命軍事馬克思派,不是玄學派,自始便未嘗妄想一革命便能夠將私有財產完全廢絕。”[2](P487)無論是在產業發達的國家還是像中國這種經濟落后的國家,無產階級在開始建設經濟的時候必須有一種過渡的經濟政策,才能過渡到廢除私產的社會主義。
革命成功后無論是實行多種經濟成分并存的制度還是過渡經濟政策,陳獨秀在建黨初期就能提出這種觀點是很有先見的。新中國在向社會主義過渡時期的經濟形態就是五種經濟成分共存,這有力地證明了陳獨秀的這些觀點具有極大的借鑒價值。
李大釗和陳獨秀的社會主義經濟思想具有相同之處,但又有個別差異。比較研究二者的經濟思想,不僅有利于我們更深入把握二人的思想精髓,而且對我們進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具有很大的啟迪作用。
[1]李大釗.李大釗文集:下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2]陳獨秀.陳獨秀文章選編:中冊[M].北京:三聯書店,1984.
[3]陳獨秀.陳獨秀文章選編:上冊[M].北京:三聯書店,1984.
[4]任建樹.陳獨秀著作選編:第二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5]任建樹.陳獨秀著作選編:第三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6]陳獨秀.陳獨秀文章選編:下冊[M].北京:三聯書店,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