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嬌艷
(遵義師范學院 美術學院,貴州 遵義 563000)
先秦至六朝時期的山水畫,其主要為青綠山水,不注重皴法,重整體的震撼氣勢,這與當時的哲學思想密不可分。考察當時隋唐哲學,佛學的影響占據了重要位置,隋唐時期,天臺、華嚴、禪宗三家并立,且信者眾。他們重主體,歸真常,明持有,強調體悟中的人的主體作用。然,人與宇宙萬物,依然是交融為一體的,人的感知也即對宇宙的參悟,相對于整個茫茫宇宙來講,人這個小宇宙,終究是小的,不過滄海一粟而已。心雖大,形為小。那么此時的繪畫作品,必然在此哲學思想所鋪墊的基調之下進行。不過,它帶著一種轉折性,既具有對六朝至隋朝初期的總結,又帶有一種對客觀物象表達的嘗試,這就體現在它嘗試著顛覆此前流行的構圖美學法則——“人大于山,水不容泛”,這是對現實的一種承認,是對“真”的默同。展子虔《游春圖》,即是這種哲學基調襯托下的美學實踐表現。
展子虔(約550—604),歷經北周至隋初,山東渤海人,也就是現在的山東陽信縣溫店鎮郭家樓村人。他與董伯仁并稱“董展”。《游春圖》,絹本,重青綠設色,縱43厘米,橫80.5厘米,此畫宋徽宗趙佶親題“展子虔游春圖”,為展子虔《四季圖》之一,此外還有《踏雪圖》、《落葉圖》、《童子戲水圖》,其余失傳。從構圖上來看,若我們從左下角的湖水定一個點,沿湖岸至山腳,再沿山脊至右上角,明顯可以看出整條線呈一優雅的“S”形,這種介析畫面的分割方式,與中國的八卦圖的中心分割線相吻合,可以造就一種和諧感,也暗合了道家的思想在內。此畫,在哲學思想的指引下,已經作了根本性的變革——人小于山,這更符合現實中人的正常視覺感受。山川雖大,人為主宰,將畫中人物如果做定點分析,可以看出人的分布,基本呈倒的三角形,這也無形中造就了一種活潑感,與游春的主體相符合。詹景鳳鑒賞說:“其山著重青綠,山腳則用金泥,山上小林木以赭石寫干,以沉靛橫點葉。大樹則多勾勒,松不細寫松針,直以苦綠沉點。松身界兩筆,直以赭石填染而不能松麟。”這也恰恰說明了,展子虔的此幅畫作有重要的轉折作用。考察以前的繪畫,皆無對點苔技法的運用,而自展子虔始。山水畫中的點,為筆墨的聚焦,為情感的凝聚,故而時而激越、時而亢奮、時而輕柔、時而蒼澀,表情達意,由點開始,并不讓人感到唐突。這為唐代金碧山水的出現奠定了基礎。
李思訓、李昭道父子,緊承展子虔之后,將中國青綠山水畫繼續向前發展。李思訓(651—716,或者是648—713)字健,唐代著名山水畫家,成紀(現在的甘肅秦安)人,為唐皇室宗親。唐中宗時期任宗正卿、歷官益州長史。唐玄宗開元年,畫史上稱他為“大李將軍”。張丑日:“展子虔,大李將軍之師也。”因武則天當政時期,唐氏宗親多被誅殺,李思訓逃入山中避難,滋生了隱世的思想,故其繪畫的表現情感上,多有遁世避俗的流露與傾瀉。
《江帆樓閣圖》,絹本,青綠設色,縱101.9厘米,橫54.7厘米,李思訓代表作品,藏臺北故宮博物院。此畫幅整體取勢取氣,采取對角線剖解分割,因而莊重卻不失飄逸、厚重而不失嚴謹。整幅作品呈現一種空靈飄逸,超然物外的佛學氣質。妙處在于李思訓繪制了兩條潛在的氣脈,另一條沿左下角的山石而上,借三株蒼松將氣拔出,憑借峰腰的兩株矮松,延續到頂峰的塔松之上,借塔松向右伸展的松枝,傳遞給兩顆傾向于江水的岸松,達到與江心之氣相呼應的效果。右下角的人物,起到了點睛之作用,將水之氣脈,山之龍脈,加大了力度而倍增人之氣。由此也可以分析出,李思訓的美學依托,是歸真、依真、寫真。這種真,是有著超越之境的,畫面的無皴法表達,更能增添這一渾厚茫越的氣勢,遁世避俗之意溢于畫表。李思訓因其與皇室特殊的關系,他的作品也必然表達的是上層階層的審美趣味和生活理想。而這種審美趣味和生活理想,本身是復雜的,是建立于一種擺脫之上的意境。“時靚神仙之事,合然巖嶺之幽”(滕固《唐宋繪畫史》)正是他這種矛盾的心態與出世之情在畫卷上的合理之所在。
總體來看李思訓的繪畫,其青綠山水畫風與展子虔《游春圖》相比,多了更多的謹嚴,設色厚重,呈現金碧輝煌的典雅富貴之象,而以渲染烘托山石樹木之質感,且又不失對細節的描繪,則超越了展子虔的技法。筆法多變,中鋒雙勾,他重法度、重意境,重筆力、重色彩,幾近青綠山水畫之巔峰。這種意識,對水墨山水畫的出現,都起到了無與倫比的啟示作用,為五代水墨山水畫的發展與成熟,積淀了深沉的審美基礎。他的這種唯美傾向的表情、表意、表心的山水畫美學實踐,還具有濃厚的貴族式的裝飾趣味,又能在佛學哲學的指引中,造就一種瑰麗燦思的仙幻直徑,實為中國山水畫美學實踐的青綠山水發展中的一位偉大的畫家。李思訓迥異與展子虔的貴族式金碧山水畫,對中國的水墨山水、青綠山水,都有極重要的影響。
李昭道,字希俊,唐青綠山水畫畫家,李思訓之子,后世稱之為“小李將軍”。李昭道亦為唐朝宗室,甘肅天水人。官至太子中舍人,擅青綠山水,鳥獸、樓臺、人物,畫風巧贍精致。朱景玄在《唐朝名畫錄》中有所提及,謂其與父皆得山水之妙,“昭道雖圖山水、鳥獸,甚多繁巧,智惠筆力不及思訓……昭道,妙上品也”。①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也說道:“思訓之子昭道,林甫從弟也。變父之勢,妙又過之。官至太子中舍,創海圖之妙,世上言山水者稱大李將軍、小李將軍,昭道雖不至將軍,俗因其父稱之。”這里,牽涉到一個問題,李氏父子的藝術水平,哪個更高些?看朱景玄的《唐朝名畫錄》,將李思訓的作品排為神品下,而李昭道的則為妙品上。如此說來,依朱景玄的看法,其子不如其父。而看張彥遠的評論,則認為李昭道是變革了其父李思訓的繪畫氣勢,在精致微妙的處理上,高出了其父。且從李思訓的作品來看,李思訓擅長湖岸,而李昭道則另辟蹊徑,妙創海景。則氣勢與構圖,必然磅礴遼遠。從李昭道的《明皇幸蜀圖》來看,李昭道在技法上,更精于描繪細節,在細致的程度上是超過了他的父親的。無可否認,這是一種進步,而朱景玄卻認為其“筆力不及思訓”,倒是張彥遠較為公允,認為昭道之畫與其父相比還是“妙又過之”。
李昭道《明皇幸蜀圖》,整體氣勢磅礴,與李思訓《江帆樓閣圖》相比,更顯奇絕卓兀,金碧輝煌,且細致入微。李昭道《明皇幸蜀圖》的構圖形式,很明顯采用半圓形分割畫面的方式,為了打破這種過于張揚的構圖,畫家別出心裁,以遠山的小半圓作一綜合,使畫面張弛得當、且山腰云霧,作了打破這一略顯僵硬的平和之勢。所謂“幸”,意即“寵幸”之意,舉凡皇帝所到之處,均為“幸”,其背后的史實,是“安史之亂”時,唐明皇避難四川,本作品記錄的即是唐玄宗避難于四川的險峻山川。本為一幅逃難的奔波艱難之圖,卻被畫家浪漫色彩式的描繪,表達成類似游春之類的優雅之旅。
唐代初期,水墨山水也處于醞釀之中,但遠不如青綠山水,以其輝煌的絢麗效果,金碧交錯的設色方式,吸引著貴族與上層階級的偏愛,縱然是宮殿、寺廟,也非尋常人家可比擬,因此,此時的山水畫,在展子虔、李思訓、李昭道的引導下,走的是一條趨近成熟的美學實踐的路子,這深深地影響了水墨山水的出現。
注釋:
①參看朱景玄.唐朝名畫錄.
[1]王伯敏著.展子虔.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58.
[2]周積寅主編.中國畫藝術專史.山水卷.南昌:江西美術出版社,2008.12.
[3]王遜著.中國畫藝術專史山水卷王遜學術文集.王遜學術文集.海口:海南出版社,2006.
[4]鄭芳著.品讀人文中國山水畫畫家與作品.品讀人文中國山水畫畫家與作品.鄭州:河南文藝出版社,2006.
[5]徐英槐著.中國山水畫史略.中國山水畫史略.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3.
[6]陳高華編.隋唐畫家史料.隋唐畫家史料.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10.
[7]潘運告.唐五代畫論.唐五代畫論.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04.
[8][唐]朱景玄撰,溫肇桐注.唐朝名畫錄.唐朝名畫錄.成都:四川美術出版社,1985.
[9]潘運告.宣和畫譜.宣和畫譜(第一版).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