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超
(廣東石油化工學院 高州師范學院 美術系,廣東 高州 525200)
中國古典哲學思想主要以儒、道兩家的哲學體系為中流砥柱,兼以南北朝時傳入我國的佛教為主要內容;作為我國傳統文化的主流價值體系,古典哲學對我國詩詞、書法、繪畫、建筑等方面的影響是深遠的。其中,中國山水畫在其產生、發展、演變的文化歷程中,一直沐浴著中國古典哲學思想的陽光與雨露。顧名思義,中國山水畫以山川自然景觀為主要描寫對象,隋唐時期開始獨立成派,五代、北宋時趨于成熟,成為中國畫的重要畫科。本文在理清中國山水畫與中國古典哲學的定義的基礎上,從藝術構成和藝術表達兩個角度分析中國山水畫與中國古典哲學之間的內在聯系。
中國山水畫是山川自然與人格之美完美結合的產物,其核心思想是中國古典哲學,以儒家和道家思想為主干的哲學體系對山水畫藝術的興起與發展有著十分重大的意義。
傳統的儒家思想作為我國的主流哲學思想,滲透在中華民族文化的方方面面,也同樣影響著歷代山水畫家的世界觀和審美標準。在儒家思想的熏陶下,中國山水畫中的山、水、樹、花等不再是單純的自然景物,而是被賦予有機主義的象征和隱喻,寄托著作者的思想表達、價值取向。
首先,儒家“天人合一”的理念是中國山水畫最常見的思維模式。儒家孔子在《論語》中說:“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這是儒家思想首次在哲學的立場審視山水,不僅引出了“動”與“靜”的辯證概念,更提出了“人”與“物”的哲學理念,以及“天人合一”的觀察自然的方式,為山水畫的創作奠定了思想基調。后世的宗炳在《畫山水序》中提出了“夫以應目會心為理者:類之成巧,則目亦同應,心亦俱會,應會感神,神超理得,雖復虛求幽巖,何以加焉”的觀點,認為人與自然是一個無法分割的藝術整體,山水畫創作應該把自然和人格之美結合起來,通過大自然的山與水表達出人的理想心態和人格。
其次,儒家“積極入世”的思想是中國山水畫的主題之一。儒家“積極入世”的思想對山水畫的影響主要體現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山水畫家在畫中對自己的心意與大自然景觀進行了細致入微的分析,刻意表現人與山水之間的依存關系,并賦予了明勸誡、著沉浮、建立社會禮教的說教功能。《林泉高致》:“春山淡冶如笑,夏山蒼翠如滴,秋山明凈如妝,冬山慘淡如睡”,充分體現了儒家物我融和積極入世的思想。以北宋的范寬為例,他一生致力于把傳統山水畫的世外情節改造為入世的山水畫,不僅獨成一家,而且直接影響了后世李可染、張仃、羅銘等畫家的山水畫風格。他的傳世作品《雪景寒林圖》篇幅滿大,氣勢恢宏,呈現出雄偉峻厚的氣勢,給人以重厚結實的大印象,明顯帶有沖和、中庸的儒家積極入世思想。
再次,儒家思想中“尊卑、主次”的倫理道德在中國山水畫中得以充分的體現。宋代山水畫成熟時期的李成盡管因為不得志,言行怪誕,但是在繪畫中卻皈依儒家哲學精神。他主張“凡畫山水,先立賓主之位,決定遠近之形,然而后穿鑿景物”,這不但是其作畫的風格,更是儒家所推崇君君臣臣、父子主次有別的社會行為道德準則在其山水畫中的充分體現。
聞一多曾斷言“中國文藝家精神出自道家”,魯迅指出“中國根底全在道教”,因為中國傳統文化是以道儒兩家為主脈而不斷發展的,道家的貢獻主要在哲學方面,而對山水畫的影響主要體現在:
一方面,“道”是貫穿中國山水畫的一根紅線。“山水以形媚道”是山水畫的基本理論,不僅符合“畫以載道”的繪畫思想,還影響著山水畫創作的技巧和方法。山水畫創作中濃淡干濕的運用、造型和布局、構圖和設色……無不體現著老子所言的“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歷史上很多山水畫家深受道家思想的影響,唐代的張?作山水畫后云:“觀夫張公之藝,非畫也,真道也!”宋代的韓拙論山水畫云:“夫畫……默契造化,與道同機。”這便說出了道畫一體的重要性。清代山水畫家王昱說:“畫雖一藝,其中有道。”“道”是貫穿中國山水畫的一根紅線。《畫山水序》是中國第一部以哲學精神為主導的山水畫論著作,宗炳認為山水畫是用來體現圣人之道的,并闡述了:用畫的形式把“道”的哲理內容表達出來,作山水畫是為了體“道”、觀山水畫是觀“道”。與他同期的六朝玄學家也認為山及水和“道”相通。自此形成的“澄懷觀道、含道映物”道家繪畫哲學取向,成了中國山水畫發展史的基本審美趨向,讓中國山水畫呈現出素樸自然,簡淡肅靜的藝術風格。
另一方面,“藝法自然”是中國山水畫創作的常用方法。“自然”是道家哲學思想永恒的主題,老子云:“道法自然”,并認為“造乎自然”是美的極致,這是道家哲學思想追求素樸自然、簡淡肅靜的藝術精神。在中國山水畫發展史上,王希孟、范寬、董源等人因為不得志而紛紛選擇歸隱自然。所以,“自然”在中國山水畫中是一個極其重要而又富有哲學內涵的創作主題,大自然中的山與水成了繪畫的對象,“藝法自然”成了中國山水畫美學脈絡之根本所在,提出“妙造自然”、“同自然之妙有”、“凝神遐想,妙悟自然”等一系列與之相應的山水畫創作理論,這都與道家哲學思想對藝術的影響密不可分。
因此,諸多山水畫大師善于用“藝法自然”這種道家哲學精神完成山水畫創造。例如,五代時期的荊浩是用老莊哲學進行山水畫創作的典型代表畫家,他強調在繪畫中“思而取物之真、去偽存真、肇于自然、造乎自然”。又如,致力于南方山水創作的董源以江南丘陵溪流為山水畫題材,讓自己的山水畫形成獨具一格的“平淡天真”特色,而且作品中融入了濃厚的高隱哲學色彩,這正是道家宣揚的出世隱居思想在山水畫中的體現。
如果說中國哲學是內在的文化的話,山水畫就是一種外在的藝術形式,作為兩種互相影響共同發展的中華文化,山水畫是我們更好學習、理解中國哲學的有效方式,因為中國山水畫是中國古典哲學的一種藝術表達方式。
深受道家哲學思想影響的中國畫家,一直以來都與自然山水有著不解之緣。畫家長期游歷、隱居于山水之間,啟發靈性,借助山水之靈氣感悟生命真諦,對激發自身精神和情感有著不可估量的功效,更是獲取宇宙精神體驗,通達精神王國的橋梁。所以,古代畫家明志修道,往往借助于山川大地以求悟得宇宙自然的本質。
當山水畫家對宇宙自然本質的這種感悟積累到一定的程度時,就需要把自己這種最真切的感受表達出來,從而創作山水畫無疑成了最直接、最有效的表達途徑。因此,山水畫不是畫景,而是畫家通過對自然的描繪尋求生命內在頤養和靈魂的安頓。這是中國書畫家獨特的表現方式,不僅僅是對山水的簡單寫生或再現,還蘊含著豐富深刻的人文內涵,是自己內心對自然規律的感悟和表達,是一種對大自然哲學化的依戀和敬重。元四家之一的倪瓚在《清秘閣》提出的“寫胸中之逸氣”,形象地解釋了山水畫的創作欲望,倡導通過山水畫創作實現宇宙的生命之美與其形上本體的圓通和回歸,奠定了我國書畫家精神凈化之美的審美心理建構。與之異曲同工的是宗炳的“暢神說”,從藝術審美的角度闡述了山水畫的本質是“澄懷觀道”,也就是通過山水形式實現對中國哲學精神更深刻的理解。
例如,王希孟的長卷《千里江山圖》不僅是一幅山水圖,而且融入了作者“生命有限、江山無涯”的感悟,作者窮盡自己畢生精力表現“山性即我性、山情即我情”,表達了“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的哲學辯證思想。
中國山水畫是中國人情思中最厚重的沉淀,具有較強的抒情性,歷代書畫家都有通過山水畫抒情達意的創作習慣。可見,山水畫既是自然山水用筆墨進行表現的成果,又是畫家的精神訴求與流露,是畫家人生態度的表達,是畫家人生追求的體現。倪云林的“余繪畫不求形似,草草數筆,以解胸中之逸氣耳”,董其昌的“寄樂于畫”,石濤的“借筆墨寫天地萬物而陶泳乎我也”,都印證了通過山水畫進行抒情達意是中國山水畫家表達主觀情思的一種強有力的繪畫手段。
縱觀山水畫名作,山、水、河、樹、草等自然景物無一不被賦予儒家哲學思想的“象征”與“隱喻”,是作者借筆墨表達自己的心態,傳遞自己的感情。正如清代畫家石濤所言“山川托予代言也”,也才有了后世的“春山煙云連綿,人欣欣;夏山佳木繁蔭,人坦坦;秋山明凈遙落,人蕭蕭”、“山如春如慶,于夏如景,于秋如病,于冬如定”等山水畫創作理論,這些正是儒家“物我相融”哲學思想在山水畫創作中的應用。
研究證明,中國山水畫、中國古典哲學是兩股相互影響、共同發展的中華文化形式,在藝術構成、藝術表達上有著必然的內在聯系。一方面,古典哲學是貫穿山水畫發展的文化主軸,對其內容選材、藝術風格起著潛移默化的作用。另一方面,山水畫以其形象性和意境,為古典哲學的推廣和普及提供了一種有效的藝術表達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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