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梓
(綏化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黑龍江 綏化 152061)
“后現代主義時代不復存在大的歷史敘事框架,一切都支離破碎,歷史的定義是‘一件事接一件——沒完沒了’,沒有什么邏輯和因果可言。”[1]莫里森在《寵兒》中沒有線性展開故事情節,而是把不同的時間、地點發生的故事組織在一起,在現在與過去之間不斷穿越,其手法就是典型的后現代主義藝術手法之一——拼貼。所謂拼貼,指的是“一種關于觀念或意識的自由流動的、由碎片構成的、互不相干的大雜燴似的拼湊物,它包容了諸如新與舊之類的對應環節。它否認整齊性、條理性或對稱性;它以矛盾和混亂而沾沾自喜”。[2]
《寵兒》以保羅·D抵達124號開始。在現實主義層面上,當年的奴隸保羅·D來找賽絲,希望與她共同開始新的生活。保羅·D和賽絲分別整整18年后才相逢,小說這樣安排,為追溯過去提供了契機,往事支離破碎地出現在故事當中,故事情節在時空的不斷錯置中更新變換,而寵兒作為過去奴隸制慘痛經歷的集中體現,其陰魂顯身幾乎接踵而至。莫里森在小說中使用了“重現回憶”這一概念,其用意無外乎肯定過去的重構,通過動態性質的“重現回憶”,當事人最終得以擺脫過去事件的陰影,治愈心理創傷。于是,我們會看到,一些過去的故事時時出現在人物的回憶中,時而雜糅在現實的故事里,仿佛成了正在發生的故事。這種過去與現在并置、現實與回憶交織的敘述手法巧妙地增加了小說的維度,拓寬了涵蓋面,強調了主人公賽絲等昔日黑奴在獲得人身自由后,心靈仍然被籠罩在過去奴隸制的陰影中。
《寵兒》是對1856年發生在逃亡黑奴瑪格麗特·加納身上的真實故事的重新加工。在重寫中,莫里森既否定了白人種族主義者的話語,又摒棄了廢奴主義者的褊狹視角,重新賦予事件當事人的主體性,展示“黑奴的內心生活”,從新的角度揭露了奴隸制對黑人民族尤其是黑人女性的心靈的戕害。這種獨特的構思,使得莫里森成功地運用了“碎片粘貼”這種后現代小說敘事策略,完成了作品對主題的深刻挖掘和人物的精彩塑造。可以這樣講,“碎片粘貼”的敘事表達,一是可以避免讀者對賽絲殺女過早做出判斷,讓這個充滿復雜情感的行為與過去的故事交織敘述有了一種敘述功能的變化,使讀者對故事產生的歷史和人物背景有了更深的了解。二是可以使整篇故事回蕩著敘述與逃避敘述之間的張力,使小說始終處于一種充滿懸念狀態下,使讀者真切地感受到作品人物為什么極力回避過去的情感表達。三是可以使讀者必須參與到故事的建構中,依此明確人物的關系,拼湊零碎的記憶片段,補充敘述的空白,重建事件的始末。從整體的結構中,我們看到了莫里森不斷展示著她有關黑人民族自我追尋的歷史性的宏大敘事。
“后現代主義的最大優點,也是它最使人們不安的地方,是它的開放性的結構,它自由的、有時甚至是游戲的思想方式,它對權威話語的破除,它對傳統的興趣、利用和顛覆。”[1]正是源于以上思維,“后現代把世界作為破碎、充滿偶然和邊緣、‘拼盤雜燴’等的集合體,認為世界是不確定的,作品的意義也是不確定的。”[3]基于以上認識,我們看看《寵兒》的完成情況。賽絲本來有著明確的自我身份的定位,即她的母性、人格。然而,她所經歷的一切,使她沒有愛兒女的權利,這最終導致她異常痛苦,致使她的真實身份異常模糊甚至喪失殆盡。小說在處理賽絲自我身份定位上明顯帶有憂傷的意味,但這種寫作情緒并不是作品唯一一種聲音,作品還是希望將非裔美國人從罪惡和過去的苦難中解放出來。以致在故事的結尾處,大家合力驅逐了代表黑人苦難過去的寵兒,賽絲也重建了愛自己、愛生活和愛他人的信心。
問題是,賽絲的自我求證之路充滿著苦楚。小說中,當保羅·D在明確她殺嬰真相指責她的愛過濃時,賽絲明顯表現出自己的痛苦。她作為種族和性別雙重壓迫下的一位女性,能大膽地發出自己的“聲音”,這何嘗不是一個長期“失語”的民族發出的最強音?這同樣也是莫里森本人對一個長期面臨身份危機的民族的基本判斷。她認為,種族歧視對歧視者的影響是“自我”遭到了不同形式的嚴重分裂,是“精神變態的原因”[4]。正是基于這樣的判斷,她在創作《寵兒》時,有意讓賽絲自己無法進行“自我”求證,并成功地設計了“寵兒”這一“鬼魂”形象,以此聲討奴隸制對健康人性的心理摧殘。正是因為“寵兒”具有這種獨特的表意功能,使得賽絲的身份認證有了轉機:她再一次擁有了母性,重獲了自由。
莫里森有意采用身份的模糊性與不確定性這一后現代小說表達方式,其目的是消解白人主流話語對黑人歷史的敘述,補上缺失的黑人話語,尤其是黑人婦女話語。作品中,只有當賽絲打破“全民記憶缺失癥”的沉默,直面慘痛的過去,參與敘述時,這個故事才能獲得完整的敘述,其目的就是讓被壓抑的黑人話語,特別是黑人婦女的話語,重新參與到對歷史的建構中。
《寵兒》與黑人敘事的歷史性轉換構成文化互文已引起人們對意識形態發展的關注。文化意識形態中的敘事模式的轉變不是要改變歷史事實而是要“重新強調”過去以便發掘存在于經典奴隸故事中的新的意義。《寵兒》以現實為背景,運用后現代主義的敘事手法將創作的領域由物質世界拓展到人的精神世界。這種敘事風格的轉變引領讀者回到曾被壓制、忽視、忘卻的過去,重溫歷史,避免在建立文化身份中或誤入歧途,或以偏概全。
除此之外,《寵兒》還從內容、傳統等方面與其他文本構成互文。《寵兒》中殺嬰者的主題可以說是西方文學中的母題,并得到廣泛關注,其神話原型是古希臘的美狄亞與伊阿宋的故事。如果說美狄亞殺嬰是為了報復以宣泄心中的憤怒的話,那么《寵兒》中的殺嬰更多的是基于無奈的救贖行為。正如前文所述,莫里森筆下的殺嬰慘劇是根據真實故事創作的。莫里森的文學作品大多數與《黑人之書》等歷史文獻或黑人敘事作品相關。《黑人之書》是莫里森所編輯的有關美國黑人的紀實作品,該書記敘了美國黑人300年的歷史,不僅包括美國黑人從奴隸到自由人的生活記錄,還揭示了在這樣的環境中所產生的黑人文化。歷史文獻與文學作品的互文性為讀者提供了現實的背景,同時后現代主義的敘事手段更有力地吸引著現代讀者。
總的來看,《寵兒》敘述的事件是痛苦的,作者正是通過創作這種駭人心魄的美感故事,履行其藝術家的社會責任。她汲取了黑人民間文學的營養,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敘述風格。她用這種敘事風格表現美國黑人的歷史與文化,這就是莫里森為她的群體所做的一切。
[1]安吉拉·默克羅比.后現代主義與大眾文化[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5,4-5.
[2]波林·瑪麗·羅斯諾.后現代主義與社會科學[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8:4.
[3]張首映.西方二十世紀文論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471.
[4]ToniMorrison,Unspeakable ThingsUnspoken:The Afro-American Presence in zAmerican Literature,Michigan Quaterly Review 198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