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振翔
(華僑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福建 泉州 362021)
一
2001 年7月,《竹林名士與陳寅恪》由海峽文藝出版社出版。書中一共收入了我精心撰寫的四篇文章,即《竹林名士交游考》、《讀<藏書紀事詩>》、《中國近代史學史上的陳寅恪》、《從華文教育到華語教育——關于海外華文教育發展趨勢的一種解釋》。出版之后,在社會上產生了較好的反響。因此,從2007年5月開始,我就有了修訂重印的打算。可是由于雜事纏身,一直到2009年1月,我才利用寒假休息的時間,集中精力從我在2001年以后陸續發表的文章當中認真地挑選出七篇文章,即《現代中國社會的脫胎換骨——二十世紀中國政治運動的特征與規律》、《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論實行民主制度的不得已性》、《也談中國海外移民的共同性與特殊性問題——關于中外移民史研究中的一個理論問題》、《1987年至2000年之間在中國大陸就讀的臺灣學生狀況分析研究》、《2000年至2005年之間臺灣僑務政策的若干特點——兼論臺灣問題與兩岸關系》、《20世紀后期日本歸國華僑在中國大陸的工作與生活——以〈回國五十年—建國初期回國旅日華僑留學生文集〉為考察對象》、《現階段中國大陸華僑華人研究工作的回顧與前瞻——以華僑大學華僑華人研究所為考察對象》,略作修訂。2011年6月、7月間,我又挑選出自認為多少值得保留的三篇文章,即《陳寅恪<論再生緣>書后》、《簡論梅貽琦在中國近代高等教育史上的典范作用——兼談當前中國大學校長全能化的傾向》、《對中國古舊書市場運營現狀的若干思考》。這樣,《竹林名士與陳寅恪》(增訂本)一書就編成了。可以說,這本書是我多年以來在讀書作文過程中的一些心得體會的匯集,也是我平生的心血之所寄。
一個學者的標志,就是他的著述質量。捫心自問,我還稱得上是一個喜歡讀書的學者。到目前為止,作為一位學者,我所做的研究工作,主要是撰寫了《竹林名士交游考》(1989年5月)、《中國近代史學史上的陳寅恪》(1990年3月)及《現代中國社會的脫胎換骨——二十世紀中國政治運動的特征與規律》(2002年2月)三篇學術論文。如果說在38歲以前我所做的研究工作主要是撰寫了《竹林名士交游考》與《中國近代史學史上的陳寅恪》,那么可以講在38歲以后至今我所做的研究工作主要就是撰寫了《現代中國社會的脫胎換骨》這樣一篇學術論文。因此可以說,到目前為止,我在讀書之余對社會、對人生、對學術的一些感悟,基本上都已蘊涵于《竹林名士》、《陳寅恪》及《脫胎換骨》三文當中。想到顧炎武曾經用“平生之志與業,皆在其中”形容自己的代表作《日知錄》,盡管我的文章與顧炎武的著作根本就不能相比,但是把這樣的一句話放在這里,則是再合適不過。因為《竹林名士交游考》、《中國近代史學史上的陳寅恪》等學術論文的情況,我在《竹林名士與陳寅恪》的《初版自序》里已經介紹過,所以這里主要談談《現代中國社會的脫胎換骨》等文的寫作過程。
二
在1988年左右,我對中國近現代的政治史產生了十分濃厚的興趣,喜歡在業余時間閱讀、收集有關研究著作、資料匯編特別是一些檔案、日記與回憶錄。開始的時候,我只是為閱讀而閱讀,為搜集而搜集,甚至為消遣而消遣。然而,經過幾年的積累和思考,我自認為對中國激蕩的百年歷史已經有了一些大致輪廓式的認識與了解。到了九十年代中期,我逐漸產生了撰寫一本二十世紀中國政治運動史小冊子的想法,而且這種欲望變得越來越強烈。在1996年,當我編完學術論文自選集《山陽館叢稿》之后,曾經寫下了這么一首小詩《題<山陽館叢稿>手寫本》,表明我當時的思想與情趣:“小冊編成已半生,心中感慨總難平。山陽已遠延安近,轉寫當今捅隱情”。所謂的“山陽已遠延安近”,是畫龍點睛式的形象語言,實際上就是說,我打算在基本上完成了魏晉之際竹林名士與近代史家陳寅恪這兩方面的研究之后,徹底調整自己的學術方向,不管在政治上是否會遇到一些風險。
1998 年3月,我修訂完成了《中國近代思想史上的陳寅恪》(即《中國近代史學史上的陳寅恪》中的第四章《陳寅恪的思想及其意義》)一文,也就標志著經過多年的反復琢磨,《竹林名士交游考》與《中國近代思想史上的陳寅恪》兩文終告殺青。從此,我便開始利用業余的時間,從分析推敲已經搜集整理過的有關資料入手,以陳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論稿》一書中體現出來的研究方法作為楷模,比較認真地進行二十世紀中國政治運動的研究工作,試圖以思想史來會通現代史,宏觀地探討歷次政治運動的發展變化,嘗試構建一個新的中國現代史學術體系,希望以此推動中國現代史研究向前發展。正如陳寅恪用關隴集團作為觀察唐代政治史的獨特視角,我則借用道家修煉用語“脫胎換骨”作為觀察中國近現代政治史的獨特視角。
到了1998年10月,可以說在多年思考與積累的基礎上,我先寫成了《中國現代知識分子批判文章類型分析》一文。1998年12月,我一鼓作氣又寫成了《試論1957年的反右運動》一文。1998年12月,我有機會到中共的革命圣地延安走了一趟,增加了不少感性認識。1999年9月,我寫成了《延安整風模式的形成及其發展》一文。在2000年的11月和12月,我又分別對《中國現代知識分子批判文章類型分析》與《試論1957年的反右運動》兩文進行內容上徹底的修改潤飾,把前文論述的范圍予以擴大,把后文論述的范圍予以縮小,并且分別將題目改為《從知識分子到文化人》和《章羅同盟與反右運動》。2001年11月,我在幾天的時間里,夜以繼日地趕寫出一篇學術論文,即《關于文化大革命的兩面性問題》。到目前為止,我先后撰寫過各種性質的文章數十篇,其中在十幾篇多少有點保留價值的學術論文之中,此文的寫作速度是最快的。因為我自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心力交瘁的感覺,已經沒有再寫新作的欲望,所以準備新寫的一兩篇學術論文,最后都沒有能夠寫成。至于已經整理過的一些材料及自己的一點研究成果,大部分經過刪繁就簡之后,濃縮到上述的幾篇學術論文里面去了。
在2002年2月,我利用寒假時間,集中精力對已經完成的《延安整風模式的形成及其發展》、《從知識分子到文化人》、《章羅同盟與反右運動》及《關于文化大革命的兩面性問題》等四篇學術論文做大量的修改補充,然后把它們糅合在一起,成為一篇長文。由于思考得比較充分,又有一個基本框架做底子,結果寫起來很順利,幾乎是一氣呵成。這樣,我的《現代中國社會的脫胎換骨》一文的初稿總算是完成了,全文30000多字。
《現代中國社會的脫胎換骨》一文在2002年8月第一次打字印講義單行本,作為我在大學里為碩士研究生和青年教師們講授《中國近現代政治史專題》課程的講稿。2003年6月,我對原稿又做了大幅度的修改補充,定稿時全文50000多字。2003年7月第二次打字印講義(修訂)單行本,繼續作為我在大學里為碩士研究生們講授《中國近現代政治思想史專題》課程的講稿,以后每年重復講授一次。這門課程一直開設到2006—2007學年的第一學期,因我在其他方面教學任務重而暫停。由于觀點新穎,再加上是精心構思、反復推敲出來的,五次講課都頗受研究生和青年教師的歡迎,受歡迎的程度甚至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由于篇幅的限制,根據編輯的建議,我把《現代中國社會的脫胎換骨》一文壓縮成10000多字,交給美國《當代中國研究》雜志發表。又把論文壓縮成20000多字,交給《香港中國近代史學報》雜志發表。在發表的時候,《當代中國研究》的編輯還建議把文章題目改為 《二十世紀中國政治運動的特征與規律》,因為這樣更符合文章的內容,我表示完全同意。此文發表之后,受到廣泛關注。此文還承蒙日本學者長田洋司翻譯成日文,收入《強力的中國政治》一書之中,由日本白帝社出版。
我喜歡閱讀直接的、具體的、簡單的、可操作性較強的著作,例如美國《獨立宣言》和《美利堅合眾國憲法》,而不太喜歡純理論探討的書籍,這恐怕與我本人的歷史學背景有關。毫無疑問,人類社會存在的一些最基本的價值觀念,是具有普世性質的,例如寬容、公正、理性、言論自由及思想自由等,而對于所謂特色的各種宣傳,我是極不以為然的。在2001年12月,我對自己的一篇舊作進行了大幅度的修改,而后以《也談中國海外移民的共同性與特殊性問題—關于中外移民史研究中的一個理論問題》為題重新發表。該文的中心論點,就是強調有關的專家學者們夸大了中國海外移民的特殊性,而實際上中國移民與其他國家移民一樣,具有許許多多共同性的問題。此文刊出之后,引起了許多學者的興趣。意大利歷史學家克羅齊的《歷史學的理論和實際》,是世界史學史上的一部史學理論經典名著,與卡爾的《歷史是什么》、梁啟超的《中國歷史研究法》等書一起,是我開始學習歷史時的幾本啟蒙讀物。但是只有到了這個時候,我才對克羅齊的著名論點“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有了自己獨特的心得體會。
威廉·夏伊勒的名著《第三帝國的興亡》,對我的政治思想形成產生過重要影響。像這一類的學術書籍所描述的歷史與現實從反面提醒我們,民主制度是糟粕,但是人類社會至今還找不到比民主更好的制度,不實行民主制度的結果就更糟粕,所以只能實行民主制度。這種逆向思考極為重要,有比較才能有鑒別。在2001年3月,我寫成了《論言論自由及其有關問題》一文,并且以此為題做過一場專題的學術報告。因為該文很有現實性與針對性,所以我一直希望它能夠公開發表在中國內陸的報刊上,并為此做過一番不懈的努力。然而該文在中國大陸好幾個雜志的編輯部轉了一大圈,拖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最終卻沒能發表。到了2004年8月,我又以《言論自由與直接選舉》的部分內容為基礎,再加上其他的一些資料,寫成了《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論實行民主制度的不得已性》一文。比較而言,《論實行民主制度的不得已性》一文雖然實際的寫作時間并不長,但是畢竟經過長時間的構思和思考,似乎寫得更好,角度與思路比較獨特,融進了我對民主制度的理解與追求。
2001 年11月,我經香港到臺灣考察10余天。從臺北、新竹、南投、嘉義、臺南一直走到我的家鄉高雄,在臺灣西部轉了好幾個地方,感觸很深。自從2002年3月以來,我以《臺灣問題與兩岸關系》為題目做過學術報告多次,受到了聽眾熱烈的歡迎,幾乎是場場爆滿。我把報告中的部分內容抽出,改寫成 《近年來臺灣僑務政策的若干特點—兼論臺灣問題與兩岸關系》一文發表。遺憾的是,鑒于當時海峽兩岸的客觀環境,為了能夠將此文在中國大陸公開發表,我不得不自我約束,在行文中處處小心謹慎,避免在做口頭報告時的鋒芒畢露,某些文字甚至有些趨時媚俗。即便如此,文章在發表時仍被編輯刪去了不少篇幅。
三
最后,需要說明的是,《竹林名士與陳寅恪》(增訂本)全書所收的文章分成為上中下三編,共計十四篇。上編的三篇文章是真正嚴格意義上的學術論文,是全書的精華與核心;中編的七篇文章是讀書札記式的學術論文,是從我撰寫的數十篇類似文章中精心挑選出來的;下編則是由四篇序跋隨筆式的文章組成。這些文稿大多在國內外的有關學術雜志上陸續發表過,此次將舊稿重新打字排版時,校正了個別錯別字,補充了一點新資料,恢復了當初發表時被雜志編輯刪去的全部文字。除此之外,基本上保持原來的面貌,特別是論文的結構、觀點都沒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