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永煥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動補結構,顧名思義就是動詞加上一個補充說明的詞類。張志公等《暫擬漢語教學語法系統》中用成分分析法對動補結構作了明確的規定:“補語是動詞形容詞的補充成分,它的作用是回答‘怎么樣、多少、多久’之類問題,指出動作的結果、動作延續的時間、性狀的程度等等。作補語的主要是用形容詞、動詞、數量詞、一些代詞(有些補語是介詞結構的),用在動詞、形容詞后邊。補語前頭常用結構助詞‘得’。”從動補結構的構成成分來看,其中的動詞可以是及物的,也可以是不及物的,補語可以是動詞,也可以是形容詞。值得注意的是,動補結構中的補語成分只能是謂詞性的,這與動賓結構中賓語既可以是謂詞性的也可以是體詞性的有所不同。動補結構是現代漢語五種基本結構之一,無論是語素組合成詞、詞組合成短語還是短語組合成句子,都有動補結構這種基本的構成方式。比如:提高(詞)、洗干凈(短語)、他把蘋果吃完了(句子)。
對于動補結構的產生到底是漢語詞匯化的結果還是句法方面的變化造成的這一問題,學界存在分歧。
在漢語研究的共時領域,朱德熙(1982)認為現代漢語中既有述補式復合詞,如“革新”、“改良”、“證明”、“擴大”等,又有短語性質的述補結構,如“長大”、“變小”、“聽懂”、“學會”等[1]。趙元任(1979)雖也承認有兩種結構,但認為朱德熙所舉的兩音節的例子都是動補式復合詞,所謂的述補結構是黏著的短語補語結構或謂詞性補語結構,前者指一般所謂的介詞結構做補語,后者指帶“得”的補語[2]。董秀芳(1998)從韻律角度論證了帶賓語的雙音動補結構具有詞的性質。梁銀峰(2006)在對動補結構的研究做了簡要綜述之后指出,述補結構內部具有不同的層次,其中有的成員是典型的詞,有些離詞比較近,有些離詞比較遠,有些是短語[3]。從他的分類中,我們可以洞悉他對動補結構的性質的看法,即他將能帶賓語的雙音動補結構看做復合詞,將不能帶賓語的動補結構看做短語。
在漢語的歷時研究領域,已有的很多漢語史方面的研究基本上還是把動補結構在歷史上的產生看做句法方面的變化,放在句法部分來考察。如王力(1980:401);梅祖麟(1991);曹廣順(2000等)但也有些學者將動補結構看做詞,如石毓智(2002)指出“動補結構形成的本質是謂語中心動詞與結果成分由兩個獨立的句法成分融合成一個單位的句法單位[4]”;董秀芳(1998)在《從詞匯化角度看粘合式動補結構的性質》采用“假設——論證”的方法證實“漢語的動補結構是詞匯化的結果”,因為動補結構的形成并沒有在動詞和賓語之間造出一個句法位置,只是漢語的致使表示法由過去的單音節詞變為基本是雙音節的復合法。同時在文章的最后逐條反駁了將動補結構看做短語的一些理由,認為把動補結構看做句法結構的一些理由實際上都可以另作解釋,文章邏輯清晰且論證嚴密,可信度高,可以作為我們思考這一問題時的重要參考。
關于動補結構的類型,語言學界也有不同的看法。各語言學家分類的依據不同所得到的結果必然也有差異,就是同一位語法學家在不同的闡述中也會根據需要進行不同的分類。
根據動補結構外在形式的不同,朱德熙(1982)根據動詞和補語之間有沒有其他成分,將其分成粘合式結構和組合式結構。粘合式結構指補語直接粘附在述語后頭的格式,例如:抓緊、煮熟、寫上。組合式結構指帶“得”的述補結構,例如:走得快、看得多、聽得出來。丁聲樹等站在同樣的角度上,基本與朱德熙先生的觀點一致,只是不再稱之為“粘合式述補結構”和“組合式述補結構”,而直接分為“補語前頭有得字的”和“補語緊接在動詞形容詞之后的”。齊滬揚(2000)將補語分為三類:不能用“得”的,必須用“得”的,用“得”和不用“得”構成平行格式的。
根據補語語義的不同,朱德熙在《語法講義》中將動補結構細分為八種:結果補語、趨向補語、可能補語、狀態補語、程度補語。齊滬揚將動補結構分為結果補語、趨向補語、程度補語、情態補語和數量補語。陸儉明的分類更細致:帶結果補語的述補結構、帶趨向補語的述補結構、帶程度補語的述補結構(述語和補語直接粘合的)、帶可能補語的述補結構、帶狀態補語的述補結構、帶程度補語的述補結構(述語和補語之間用“得”組合的)、述語和補語之間用“個”組合的、由介詞結構充任補語的述補結構、由數量詞充任補語的述補結構。
無論動補結構被以何種分類標準分為幾類,它的基本結構是不變的,如果我們按照構式語法的理論,動補結構無疑也是一種構式,如果我們用D表示動補結構,那么從形式上看D=V+(“得”/個”)+V/A,從語義上看,我們謹將它概括為對某一動作行為的補充說明。在句子中動補結構經常作主謂句的謂語或者謂語中心,那么它的句法核心到底是動詞還是補語,或者在不同情況下句法核心不同,對此,學界的爭論也很多。我們必須要找到一條確定句法核心的原則或者標準,而不能根據自己的主觀推斷。布龍菲爾德(1933)認為,向心結構的核心應該和結構體的句法分布相同。這被學界當做關于核心的經典論述。典型的句法核心同時具有語義和形態兩種特征,而非典型的句法核心則不一定二者兼備。所以核心都必須包含決定結構體范疇歸屬的因素,往往是形態。但是由于漢語的特殊性,漢語是孤立語,不用形態變化表示詞與詞之間的語法關系,所以對漢語來說,很難以嚴格的形態作為判斷標準,那么我們就必須更加倚重語義。已有的研究中有一種“語義核心與句法核心一致”的看法。趙元任(1968)指出動結式語義核心在后,動詞修飾補語。李臨定(1984)用刪除法來證明這個看法,他認為動結式只有動詞可以刪除,補語不能刪除。例如:
(1)他聽懂了我的話。
a.他聽了我的話。
b.他懂了我的話。
顯然在(1)的a、b兩種變式雖然都是合法的句子,但是b更接近原句的語義。所以他認為只有動詞可以刪,而補語不可以刪。
其實,在《現代漢語詞典》中“核心”的意思就是“中心;主要部分(就事物之間的關系說)”,英文翻譯是“core”,意思是事物或事情的最重要,賴以其存在的一部分。所以如果“刪除法”可以用于所有的句式,那么它有一定的說服力。但本文認為李臨定的說法是有漏洞的,因為在有的動補結構中,如果刪去動詞,句子根本就是不合法的。比如:
(2)他把蘋果吃完了。
a.他把蘋果吃了。
b*.他把蘋果完了。
(3)他摔碎了杯子。
a.他摔了杯子。
b.*他碎了杯子。
所以本文認為為了使刪除法適用于更多的句式,我們必須考慮其他的因素。在述補結構的研究中,述補結構的語義指向問題也是語法研究的重點,所以我們試著將補語的語義指向作為判斷句法核心的另一個重要因素。
在上面所舉的例子中,(1)的補語“懂”的語義指向是施事“他”;(2)的補語“完”的語義指向是受事“蘋果”。(3)的補語“碎”的語義指向也是受事“杯子”。通過上面的分析,我們似乎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當補語的語義指向施事的時候,動詞可以刪,補語不可以刪,句子的句法核心是補語,而當補語的語義指向受事的時候,動詞不可以刪,補語可以刪,此時句子的句法核心是動詞。但經過慎重考慮,這樣的分析也是有問題的,因為補語的語義指向不僅僅只有施事和受事兩種,還包括工具等,如(4)刀砍鈍了。如果因語義指向不同,句子的句法核心就不同,這個問題的討論就沒有窮盡的那一天,因為我們不能預測下一句我們說出的動補結構的語義指向究竟是什么。所以我們應回歸到問題的本質,即漢語動補結構的句法核心是什么?漢語中的句法核心是否與語義核心一致?
所謂句法核心就是一個句子成立的必要條件,而語義核心就是構成句子最主要表達的語義的必要條件。二者是否相同?我們還用例(1)來說明:他聽懂了我的話。變式a/b都是成立的,都是合法的句子,但是就語義而言,“懂”才是要表達的意思,是語義核心,顯然二者是不相同的。袁毓林(2000)從歷時和共時兩個角度全面論述了漢語動補式的句法核心這個問題,總體觀點是,現代漢語動補式句法核心在動詞上,語義核心在補語上,句法和語義不平衡[5]。我們基本同意袁的觀點,就構成句子來說,動補結構一般充任句子的謂語或謂語中心,也就是說在這樣的句子中,謂語和謂語中心不可少,就算有的句子動詞可以刪去,比如(1),但是刪去后的句子中原來的補語代替了原來動詞的位置充任謂語或謂語中心。就句子的語義來說,動補結構的定義就是“補語是動詞形容詞的補充成分,它的作用是回答‘怎么樣、多少、多久’之類問題,指出動作的結果、動作延續的時間、性狀的程度等等。”所以動補結構的核心語義是補充說明,就算有的例子刪去補語句子仍然成立,如例(2)例(3),但刪去補語和句子所表達的意思有變化,如“他吃完了蘋果”的語義與“他吃了蘋果”的語義并不一致,前一句強調的是動作的結果,他吃了蘋果,并且把蘋果吃完了。后一句只強調動作,他吃了蘋果,至于有沒有吃完并不是句子所要強調的,相比之下,如果保留補語,“蘋果完了”倒是與原句的語義一致,都強調結果。所以,從動補結構的定義我們就可以看出這類結構的語義核心在補語而不在動詞。
[1]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2]趙元任.《漢語口語語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3]梁銀峰.《漢語動補結構的產生與演變》[M].上海:學林出版社,2006.
[4]石毓智.漢語發展史上的雙音化趨勢和動補結構的誕生[J].《語言研究》,2002(1).
[5]袁毓林.述補結構的結構和意義的不平衡性[J].《現代中國語研究》,2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