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建聰
(金華職業技術學院 師范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0)
按照鄭文杰先生的考證,戰國時期的墨學發展可分為四個階段,即興盛階段(前444~前381),衰敗階段(前381~前311),轉型階段(前311~前250),重興階段(前250~前221)。[1]墨學在其興盛時期,其弟子游說諸侯,傳播學說,制止攻戰,助弱國守城,聲名大振,諸侯極為禮遇之,已經成為與儒家勢均力敵的顯學。墨子后63年,才有荀子,此時墨家雖已進入轉型期,但其思想社會影響力依然十分巨大。[2]荀子對墨子學說有很深入的了解。他看到墨家思想中一些致命的缺陷,認為墨子之言“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但是這種學術爭鳴,并沒有使墨荀兩家的學說朝著兩個極端相反的方向發展,反而使荀子在對墨子思想批判的同時,也接受了墨子的某些思想,并使自己的思想體系更有深度。
戰國初期,社會混亂,民生貧困,墨子從平民小生產者的利益出發,提出改革吏制,廢除貴族世襲特權的“尚賢使能”的人才觀。墨子的人才思想主要可以概括為:第一,國君要把“眾賢”作為治國的當務之急,任用那些有君子德行,能言善辯,在某領域擁有專門技藝的人才;第二,英雄不問出身,只要是人才,就應給他一個施展本事的平臺;第三,要禮遇人才,不但給他們富足的生活,而且要給他們應有的尊重;第四,選拔官吏“德”字優先,賞罰分明,按功受祿。荀子發展了墨子的“尚賢”思想?!盾髯印分泄?次提到“尚賢使能”,認為是否尊重人才,是關系到一個國家生死存亡,也關系到國君能否使萬民歸心、天下一統的大事。荀子把“隆禮敬士”、“尚賢使能”作為王制的根本保障和必經之路。如何選擇賢士?荀子在《君道》一文中概括出兩個字:德、能。荀子提出,要根據一個人的才能安排他的官位,最有才能的人可以擔任三公,其次可以擔任諸侯,再次可以擔任士大夫。[3]這比墨子的說法更加具體。
墨子生活的年代,下層人民生活非常貧困,他所提倡的“節用”,主要是對“當今之主”而言。在《辭過》篇里,墨子把浪費財物作為國家七患之一,認為努力生產,節約用度,才能使人民免受天災。墨子呼吁,王公大人應該心懷天下,關注底層民眾的生存需要,去掉基本需求以外所有的娛樂和享受,從而減輕百姓的負擔。比起荀子,墨子更關注的是下層平民的生存問題。荀子的“節用”思想在他的《天論》一文中有體現,首先,他也從飲食、衣裘、舟車等日常消費入手,強調“節用”的重要性,認為“節用”乃足國之道,并進而提出,除了節用,更重要的是加強農業生產;第二,荀子又認為,財富的增長不能僅靠“節用”,“兼足天下在明分”,即要有明確的社會分工,財富才會源源不斷,而墨子的過度“節用”會導致天下貧弱,賞罰不行,萬物失宜;第三,荀子反對墨子只追求物質財富的增長而忽略人的精神需求這種極端“節用”的觀點,認為物質財富的增長固然重要,但精神教化同樣也是治理國家的一大舉措。相比而言,包括荀子在內的儒家,更注重社會政治、道德教化和個體心性修養,而缺乏像墨子那樣對統治者應以“節用”來解決民生疾苦的關注。
《墨子》和《荀子》都有《修身》篇,且都放在第二篇,可見兩家把君子的道德修養放到同等重視的程度。首先,兩家都重視“德”。墨子非常重視君子道德品質的養成,“厚乎德行”為其人才衡量的第一標準,強調品德是為人治國的根本,君子必須以品德修養為重。荀子也十分重視道德修養,只是堅持“性惡論”的荀子更強調人的品德修養形成的途徑,《勸學篇》告誡君子要不斷學習,不斷反省自己,要重視環境對人的影響,強調“與善人居”的重要性。第二,對于什么人可以稱作“君子”,兩家認識基本一致。墨子把“誠”看成是君子應具備的美德。同樣,荀子也肯定誠信的重要性。他把那種吃苦在前,享樂在后之人稱為君子,認為他們一心一意做好眼前的事,以行動來取信于人,走遍天下而能得到天下人的信任。第三,如何修身。墨子認為,君子嚴于律己,不僅自己有較高的修養,還能兼善左右,哪怕受人詆毀,也會首先自我反省,見別人不義的舉動,則反省自己有無同樣的錯誤。這種君子道德風范,在荀子那里也有相似的論述,“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已,則智明而行無過矣”;“見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見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荀子還認為,君子應該允許別人說自己的壞話,“故非我而當者,吾師也;是我而當者,吾友也”。對于如何修身,二者的觀點趨于一致。
墨子主張“音樂無用”的理論,來源于他崇尚節用的功利主義立場。其實,墨子對“樂文化”頗有微詞,并不是他不知道音樂好聽,但他認為,人民基本生活需求的滿足才是首要的,是藝術和感官享受的先決條件,而“樂”只是一種基于溫飽之上的附屬生活方式,“虧奪民衣領之財”,于整個社會的建構與秩序的同化沒有任何益處。[4]雖然從今天的觀點來看,墨子的“非樂”觀過分強調人的物質生活保障,忽略了對情思意趣等的高層需求,但是,作為平民階層代表的墨子,他所代表的階層的確連基本的生存條件都沒有具備,故而禮樂的需求對他們而言,實在是太高層太奢侈了。針對墨子的“非樂”,荀子《樂論》闡述了禮樂治國的理念。荀子看到了音樂對改變社會風氣與人性方面的強大力量。在批判墨子的同時,荀子也形成了自己的“樂教”思想,即認為樂舞表演過程不僅展現出強大的教育功能和感染力量,而且體現出人們的思想品質與時代的精神風貌。[5]不可否認,荀子繼承了墨子的論辯思維,同樣從音樂是否“有用”來闡述,認為音樂“其入人也深,其化人也速”,并以更具理性的眼光審視音樂的社會功能和美學價值。比之墨子,荀子在認識上更勝一籌。[6]
戰國時代,以強凌弱,大國攻小國的現象十分頻繁,墨子同情民眾,反對以強凌弱的非正義戰爭。他把好戰大國比作“虧人自利”的強盜行徑,把戰爭分為攻與誅?!肮ァ笔侵负脩鸫髧鴮π那致裕遣涣x的戰爭;“誅”則是小國奮起反抗大國的正義戰爭。墨子支持防守、誅討的正義之戰。他一方面以“非攻”理論游說諸侯,另一方面呼吁弱小國家要重視“救守”,并運用自己學派所掌握的古科技理論和制作技藝,甚至用武裝力量制止侵略戰爭的發生。荀子反對戰爭,但也強調防守的重要性,主張被侵略國家要同心同力,選擇戰機,擊潰敵軍,活捉敵將。這與墨子“非攻”、“救守”精神是一致的。荀子認為,只有國家富裕了,國防才能強大,這是墨子未嘗論及的。荀子還要求國君堅持正義,端正言行,忠信守法;外交使者必須溫文爾雅,據義力爭,這些都是墨子沒有涉及的。
墨子的“尚同”主張下級要服從上級,以形成嚴整的社會秩序,但這樣一來,處于最高地位的天子便可以隨心所欲了。墨子看到了這一點,為了削弱天子的權威,他企圖借助神明的力量,來迫使天子遵守所謂的“天志”。墨子列舉禹、湯、文、武順天意而得賞和桀、紂、幽、厲逆天意而得罰,以證明上天有無比強大的威力,統治者必須順應天意,敬畏天帝鬼神,愛護百姓,使人民安居樂業,避免濫殺無辜以動天怒。這種唯心主義的天志觀,遭到了荀子的猛烈批評。荀子認為:“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避髯舆€提出“天人相分相勝”的觀點,以駁斥墨子天志論的荒謬性。他認為,天有天的規律,人有人的份事,人事與天志沒有必然的關系,人在大自然客觀規律面前不是無能為力的。這些觀點比起墨子的天命說、天志說,更有超前性和自信力。
荀子對墨子的批判和傳承還表現在很多方面,如他批判墨子沒有上下尊卑觀念,認為一個社會若沒有上下等級、尊卑貴賤之分,就無法建立正常的統治秩序。對墨子的兼愛觀,荀子則有所吸收。墨子認為,一個對別人有愛心的人,別人也會愛他;一個有利于別人的人,別人也會有利于他。荀子則進一步說,如果一個國君不愛自己的人民,也沒有做有利于自己人民的事情,要想讓人民愛自己,是不可能的。兩位先哲表達的角度不同,但意思卻相同。荀子通過對墨子等思想家的批判與傳承,形成了自己獨特而龐大的思想體系。
[1]鄭杰文.論戰國墨家學派發展的四個階段[J].周易研究,2011(3).
[2]薛柏成.論墨家與稷下學宮的關系[J].延邊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12).
[3]劉寶春.談墨學對荀子思想的影響[J].濟寧學院學報,2010(4).
[4]宋寧寧.從墨、荀禮樂觀看禮之存在價值及現實意義[J].學術論壇,2008(11).
[5]王柯平.墨荀樂辯[J].哲學動態,2011(6).
[6]強國華.思想的交鋒:荀子與墨子在音樂社會學方面的分歧[J].天津音樂學院學報(天籟),2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