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燕
(西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2007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多麗絲·萊辛(Doris Lessing),是活躍在當代英國文壇的一名優秀女作家。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寫作生涯中,她創作了包括小說、散文、詩歌、戲劇、文論、自傳等在內的包羅萬象的作品,并因此被譽為“英國文壇的老祖母和不老松”[1]。萊辛的作品以視野開闊、主題多元、風格多變而著稱,尤以小說的成就最為突出,她的許多小說已被譯成多國文字,具有廣泛的國際影響。而對于女性生存狀態和命運的關注與思考,一直是萊辛作品的重要主題。盡管作家本人堅持與女性主義劃清界限,但不可否認的事實卻是,萊辛的很多作品都以罕見的深度和廣度反映了女性的精神危機和生存困境,飽含鮮明的女性意識,并以其獨特的女性書寫為女性的生存和發展探尋出路,表現了萊辛對于女性乃至全人類生存境遇的深切關注。萊辛的處女作《野草在歌唱》就是這樣一部飽含作家深刻思考的作品。這部小說于1950年出版,一經問世即廣受贊譽,在5個月內重版7次,被評論家們稱為是二戰以來出現在英國的最有前途的小說,萊辛也由此登上了世界文壇。筆者將重新解讀萊辛的處女作,以揭示多麗絲·萊辛在其中對于女性經濟獨立意識、精神獨立意識、存在方式的思考。
西蒙·波娃在《第二性》中指出:“一個人之為女人,與其說是‘天生’的,不如說是‘形成’的。沒有任何生理上、心理上或經濟上的定命,能決斷女人在社會中的地位,而是人類文化之整體,產生出這居間于男性與無性中的所謂‘女性’。”[2](P23)她指出,婦女不是作為主體而是作為客體的生存狀況,主要取決于她們生存的環境,尤其是她們所處的經濟地位。弗吉尼亞·伍爾夫也在《一間自己的屋子》中強調她對于女性經濟地位的重視,她認為,一個女人要進行創作,就得有一間自己的屋子和足夠維持自身生計的物質基礎。“女人處于比較低下的經濟地位,生計的壓抑,使她們失去了思想的自由;經濟地位的低下,又讓她們無法受到較好的教育,也難有豐富的閱歷。”[3](P39)因此,女性能否擺脫被貶損、受支配的社會地位,首先取決于她們在經濟上能否將自己從對男性的依附狀態中解放出來。《野草在歌唱》中的女主人公瑪麗·特納,就是一個完全喪失經濟獨立意識的悲劇形象。正是因為瑪麗在經濟上完全依賴于丈夫迪克,才導致了她最終對生活的絕望狀態,這也成為她生命終結的物質基礎。對于這一人物的塑造,體現了萊辛的女性經濟獨立意識的萌芽。
小說開始時的瑪麗是一個收入可觀、生活安適、三十歲出頭的單身女人,“她完全可以成為一個獨立自主的人,但是這又違背了她的本性。”[4](P32)她被動地過著自以為豐富多彩的平靜生活,直到無意間聽到朋友們在背后對她的議論,她才決定為自己物色一個丈夫。后來,她遇到了窮困潦倒、內心孤寂的農場主迪克。瑪麗滿心希望這個“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說起話來慢條斯理,眼睛深陷的瘦削青年”[4](P46)能將她從不安與自卑中拯救出來,于是,她放棄了自己在城里的一切,盲目地跟著迪克向他的農場奔去。不幸的是,這樣的婚姻帶給他們的不是拯救,而是毀滅。迪克是一個無能的農場主,他能帶給瑪麗的依然是她從小就熟悉的窮困交加的生活。面對家庭的經濟困境,瑪麗選擇的是袖手旁觀,因為她認為賺錢養家是男人的事,她幻想著丈夫有一天能時來運轉,帶給她豐衣足食的生活,而最終的幻滅帶給她的打擊是致命的。因此,對于男人的一味依賴構成了瑪麗悲劇性命運的物質基礎。
弗吉尼亞·伍爾夫曾指出,在整個社會歷史發展的進程中,女性由于受到經濟、法律、習俗、受教育程度等因素的制約,漸漸失去了自己的思想和自由。她們被束縛在家庭中,用以確證男人作為主體的存在和地位。露絲·伊瑞格瑞也在《他者女人的反射鏡》一書中批判了西方哲學史中對女性氣質的壓抑。“女性被定義為非理性,一種需要和應當被超越的否定性——他者”[5](P354),是男性可以隨意變更和交換的客體。弗吉尼亞·伍爾夫還指出,以男性為主宰的父權制的文化標準不僅具有強制性,迫使男性和女性處于一種主動與被動、支配與服從的關系之中,同時它還具有潛移默化的作用,即女性逐漸不自覺地將這些標準內化為自身的價值取向,從而束縛了自己追求平等和獨立的腳步。
《野草在歌唱》中的瑪麗,在當時的父權制社會之所以只能作為被邊緣化的客體而存在,是因為她在精神上缺乏女性主體意識。瑪麗的童年經歷奠定了其精神獨立意識缺乏的基礎。她從小就生活在經濟拮據、缺乏溫情的家庭環境中,父親窮困潦倒,整日借酒澆愁;母親怨聲載道,成天自怨自艾。這種環境使得瑪麗在精神上總想著依賴別人,從而喪失了自我獨立意識。當然,這一切與她母親的影響是不無關系的。成年后,瑪麗的生活貌似豐富多彩,但她仍是被動的,是完全仰仗別人的,“她仍然是一個要人家‘帶出去’的姑娘”[4](P33),而她自己并未意識到這樣的生活是有問題的。在被動地選擇婚姻之后,瑪麗更是一個時時刻刻等待別人拯救的人。她想依靠丈夫迪克,也想求助于陌生人托尼,甚至迷戀并依賴土人摩西,唯獨忘了依靠她自己。對于這樣一位缺乏精神獨立意識的人來說,她的崩潰與毀滅是注定的。
終其一生,瑪麗“一直都處于被動的地位”[6],對蒙昧的自我意識缺乏正確的認識。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瑪麗才意識到自己的不幸。“她究竟做了些什么?一切都不是出于她的自愿。她一步一步地走到現在這個地步,變成了一個沒有意志力的女人,坐在一張又臟又臭的破沙發上,等待著黑夜來毀掉她。”[4](P211)而當她最后來到托尼的小棚屋求救時,她意識到“她得獨自走完人生的道路。這是她必須吸取的一個教訓。如果她早就吸取了這個教訓,那她現在就不會站在這兒了,不會第二次表現出意志薄弱,去依賴一個不值得信任的人了。”[4](P217)然而,她對自我價值的認識來得太晚了,她的生命注定要就此終結。
萊辛在塑造瑪麗這一典型的悲劇形象的同時,也在努力探尋著女性在社會中的存在方式,從中我們看到了作家女性意識的萌芽。女性只有在經濟上和精神上徹底擺脫對男性的依附,樹立鮮明的女性主體意識,才能成為和男性一樣的具有主體性而非僅僅是對象性的存在,才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的獨立和自由。需要指出的是,在小說的結尾,瑪麗的丈夫迪克也因遭受沉重的打擊而發瘋。由此可見,萊辛所追求的兩性關系并不是此消彼長的爭斗,而是兩性間相互溝通、相互協作的關系,這對于新時期兩性和諧關系的構建也是具有指導意義的。
[1]劉玉梅,李躍平.多麗絲·萊辛在中國的接受[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9(7).
[2](法)西蒙·波娃.第二性[M].桑竹影,南珊,譯.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86.
[3]張巖冰.女權主義文論[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8.
[4](英)多麗絲·萊辛.野草在歌唱[M].一蕾,譯.南京:譯林出版社,1999.
[5]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
[6]蘇忱.多麗絲·萊辛的女性觀點新探[J].江淮論壇,20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