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京紅
(蘇州衛生職業技術學院 基礎部,江蘇 蘇州 215009)
英語重疊詞是指借助語法手段,把兩個以上的語義或形態相同或相近的成分疊放在一起,而形成一個統一概念的復合詞,如Fifty-fifty、Goody-goody、Niddle-noddle等。判定重疊詞應有兩個基本標準:復合詞或短語詞,有重疊項(押韻)。漢語聯綿詞與英語的重疊詞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辭海》稱其為“由兩個音節連綴成義而不能分割的詞”[1]。漢語聯綿詞與重疊詞一樣,具有雙聲、疊韻的基本特征,同時又加入了疊音詞,如悠悠、圓圓、忙忙碌碌等。從詞的句法功能來看,漢語聯綿詞是通過兩個或兩個以上語素組合而成的詞語。從詞的內部結構來看,這類界定主要強調雙音詞的兩個語素在結構上的不可分離性。從詞的意義上界定,句法結構的意義是它的組成部分的意義綜合,其語義一般可以從構成部分的強調語義中猜測出。
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形式與意義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系。語言結構反映了人們對客觀世界的認知以及在此基礎上所形成的概念,亦即話語的語言結構與人類的經驗結構之間存在著一種密不可分的關聯。語言不是隨機性任意性的,而是具有其存在的根源,即有理據的。人們通常是按照經驗把事物劃分為不同的范疇,從而以此為依據,對事物進行更深刻更抽象的認知,因此,范疇化就是“人類在千差萬別的世界中看到相似性,并據以對世界進行分類,進而形成概念”[2]的過程。
重疊詞或聯綿詞通過完全或部分重疊,加強其內部聯系,產生詞韻,即詞的韻腳。因其聲韻的存在強化了語音的連續性和音樂性,因此具有詞韻的詞讀起來朗朗上口,給人一種渾然一體的感覺。從英語重疊詞和漢語聯綿詞兩個組成部分的聲韻來看,其大致可分為三類。
完全疊聲,即重疊詞的兩個組成部分完全重復,其構成部分的輔音與元音均無變化,后一詞語僅為前一個詞語的簡單重復,如 Net-net、Talky-talky、Hush-hush。此類重疊詞按照來源還包括幼兒用語,如 Din-din、Pee-pee、Mama;動物叫聲,如 Arfarf、Hum-hum、Coo-coo;純擬聲詞,如 Pooh-pooh、Bang-bang;外來詞,如Bonbon、Couscous等。漢語詞匯中也有許多同音重復詞,如孜孜、慢慢、清清楚楚、高高興興等,均屬于完全疊聲。
雙聲。英語雙聲詞表現為兩個成分的輔音相同,中間元音相異,如 Clitter-clatter、Splish-splash、Flip-flop、Wishy-washy等。這類詞的構詞成分之間不具有語法或語義聯系,但其構成模式卻較為規則,兩個成分中的元音變化均具有一定的規律性。一般情況下,第一成分若是字母i,發[i]音,則第二成分常為字母a或o,分別發[?]或[?]音。然而也有一部分重疊詞的兩個組成部分雖然具有相同的輔音,但其詞語中的元音卻無規律可循,如 Mimmem、Group-grope等。漢語雙聲詞是指兩個音節的聲母相同,如慷慨、伶俐、鴛鴦等。此類詞與英語重疊詞中的雙聲詞相近,只不過漢語中的雙聲詞兩個音節的聲母相同,而韻母不同,如果兩個音節都是語音學里稱之為零聲母的詞,即以[w]和[y]兩個字母作為聲母的詞,也可以歸入雙聲,如猶豫、逶迤。
疊韻。英語詞語的兩個組成部分若元音相同,而起始輔音不同,即為重疊詞。值得一提的是,此類重疊詞的第二個組成詞語通常以P、D、W等輔音字母 起 始,如 Roly-poly、Nambby-pamby、Humptydumptys等;另有一些以其他輔音字母開頭的重疊詞,如 Boogie-woogie、Fuzzy-wuzzy、Hob-nob 等。此類詞語均通過重疊核心部分,并改變詞頭輔音而構成,并且該復合詞的兩個組成要素至少有一個無意義。漢語中韻部相同的聯綿詞則與英語重疊詞中的疊韻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誦讀起來韻腳分明,朗朗上口。疊韻一般是指韻母相同的詞,如窈窕、駱駝、崚嶒等,但也可指韻相同,而介音有無,同與不同都可以忽略不計的詞匯,因此,“徘徊”一詞雖然韻母不同,仍屬于疊韻。現代漢語的韻有兩種不同的標準:十八韻和十三轍。這兩者大多相通,但也有一些不同,比如“朦朧”從十八韻的角度看,不是疊韻,分屬庚韻和東韻;從十三轍的角度看,都是中東轍,目前一般以十三轍為準,可以歸入疊韻。不難發現,英語重疊詞中常見的行韻模式包括重復、頭韻、尾韻和雙重韻,另有一類為數不多的重疊詞,在押韻的兩個組成成分之間嵌入一個其他音節,如Pit-a-pat、Rowde-dow、Ding-a-ling等;此外,還存在極少數韻角無規律可循的重疊詞,如 Clinkety-clank、Pully-hauly等。與英語重疊詞相比,漢語聯綿詞在詞韻上還具有兩個獨特的特點:第一,非雙聲疊韻詞,指既非雙聲又非疊韻的詞,如蜈蚣、珊瑚、疙瘩等;第二,有些聯綿詞既是雙聲又是疊韻,如輾轉、繾綣、氤氳等。
模擬是用語言聲音模擬意義的構詞方式。英國語言學家、語義學奠基人烏爾曼認為,模擬聲音的詞為基本擬聲詞,聲音與某種象征性意義發生聯想的詞為次要擬聲詞。[3](P60)但事實上,與擬聲類詞語相比,非擬聲模擬詞語亦即擬態詞,在英語重疊詞中占據多數。
擬聲詞。隨著人類歷史的發展,語言雖然呈現出極強的規定性,但人類語言中最原始的基本特征仍然為情感語言與模擬語言,即用悅耳的韻律、情感聲調、元音輔音組成物,模擬客觀世界,以表達情感思想,其中一部分經過了“重復、簡化或修飾”[4](P164~196)的過程。擬聲詞即通過重復兼押韻的音素或音節,來對大自然中的聲音、動物界的叫聲和人類的發聲器官所發出的某些聲音進行模擬,進而詞化。英語重疊詞中的擬聲詞常用來模仿各種各樣重復而持續的聲音或動作,如Pingpong、Woofwoof、Pitter-patter等,這類詞和詞組的產生源于“人類喜歡重復某些音節的天性,是用來加強言詞的一種手段”[5]。此類詞語逼真傳神地模擬并再現了大自然中存在的聲音,形象生動,令人產生無限的聯想,個別擬聲詞甚至產生引申含義,如Ping-pong又有“推諉”之意。此外,英語重疊詞中的擬聲詞還可以借用某物的典型聲音特征來指代該物,如Bowwow可用來指狗,還可以模仿兒童用語,如Ta-ta、Pee-pee等。漢語詞匯中有一部分聯綿詞,用疊字來直接模擬大自然的聲音,被稱為直接擬聲詞,如丁零零、嘀嗒、叮咚等;或模仿人的動作與聲音,如咯咯、哈哈、刺啦等。
擬態詞。英語中有一部分重疊詞,借助重復且押韻的音素或音節,來對某些行為、狀態、關系、面貌和心態等方面進行形態模擬,被稱為擬態詞。擬態詞是人類認知、創造的結果。英語中的擬態詞如Raggle-taggle、Hugger-mugger等 詞 語,利 用 字 母“g”給人留下一種紛繁錯綜,雜亂無章的感覺;Razzle-dazzle、Zig-zag等詞語,疊用字母“z”以給人一種彎曲曲折,零亂無序的感覺;Niddle-noddle使人有瞌睡時點頭如搗蒜之感。漢語的擬態詞是將人類在內的一切事物的狀態或樣子,通過描寫或象征表現出來。漢語通常采用疊字疊詞,從事物的色、味、形、狀等方面進行模擬。劉勰《文心雕龍·物色》對漢語詞語的模擬曾有頗為形象的說明:“詩人感物,聯類不窮……故灼灼狀桃花之鮮,依依盡楊柳之貌,杲杲為日出之容,漉漉擬雨雪之狀,喈喈逐黃鳥之聲,喂喂學草蟲之物。”在大多數情況下,這些模擬詞具有強調情感,突出內涵的功能。其在結構上有AA型,如靜靜、遠遠、輕輕等;ABB型,如綠油油、金燦燦、紅彤彤等;AABB型,如舒舒服服、清清楚楚、婆婆媽媽等;ABAB型,如雪白雪白,通紅通紅,枯黃枯黃等;ABAC型,如土里土氣、齷里齷齪等。借助這些結構模式,詞語增添了音韻之美,呈現出語言的生動性與形象性。
從英語重疊詞構成部分的語義關系來看,重疊詞的語義構成成分特點有四。第一,英語重疊詞詞義由詞語的兩個構成元素的各自原本語義結合在一起,共同表達或引申出新的語義。首先,兩個構成成分的意義相同或相近,組合整個詞語的詞義也基本相 同,如 Wiggle-waggle、Ttip-top、Creepy-crawly等,詞語的兩個成分為同義詞或近義詞,由其一可推知其二。其次,兩個構成元素語義大相徑庭,但是整個重疊詞語義等于這兩個成分的意義總和或引申,如Nitwit、Walky-talky等。第二,重疊詞詞義由其中一個組成部分的原義單獨表達或引申而成,另外一個部分無任何意義,或雖有意義,但僅起輔助襯托作用,如 Chit-chat、Whimsy-whamsy等。第三,兩個組成成分均無意義,但其所構成的重疊詞卻被賦予新的獨特涵義,如 Geegaw、Niminy-piminy等。第四,兩個組成部分均可釋義,或其一有詞義,但其原義卻部分或全部喪失,進而組合成另具新義的詞語,如 Hanky-panky、Ragtag等。
漢語聯綿詞種類繁多,形式對仗勻稱,語義相關或相近,修辭手法豐富,主要有:語義同源,即從歷史演變的角度來考察,古漢語詞素音義結合時絕大多數具有同源關系,意義相關的如泛濫、肝膽、琉璃等,意義對立的如陰陽、買賣等;語義獨立,即聯綿詞中的兩個詞素可以分開理解,各自釋義,如梧桐、菡萏、狼狽、空洞等兩個字合成一個單獨的詞義,拆開就變為另外詞義或其他事物了;語義轉移,即詞的兩個字都不單獨表意,如“連理”原本為動賓結構,指連著脈理,但后來演變成為“伉儷”的代名詞;語義偏側,即只有其中一個表意,而另一個音節就是記音音節,如猶豫。
美國符號學家皮爾斯認為,符號與其所描述的對象之間具有一定的近似。每種語言的句法,借助約定俗成的規則,都具有合乎邏輯的象似性。重疊詞和聯綿詞的象似性,主要體現在數量象似性、接近象似性和順序象似性上。數量象似性指語符數量一多,心智加工也就較為復雜,自然就傳遞了較多的信息,[6](P552)如 Fee-faw-fum、Kiss-kiss-bang-bang等。接近象似性是指認知相近的概念在語言形式的時間和空間上的接近,如 Fal-lal、Raggle-taggle、Tiptop等。順序象似性則指事件發生的時間順序和概念時間順序與語言描述的線性順序相對應,如元音由[i]過渡到[?]、[?]這個趨勢,表現為發音順序對應于語言描述的線性順序。
漢民族對外部世界的感知、認知是基于原始的選擇和經驗上,即通過把握事物在空間上的形象而形成概念和概念結構,進而直接導致漢語文字結構上出現對應的象似性,即象形表意系統。由于漢民族對外部世界的不斷認知而形成的概念結構,具有了空間形象性和模仿事物的特征,即象形表意性,使漢語結構在其漫長的演變發展過程中,也對應著一種象似性。這種象似性古人也早已注意到了,那就是漢語詞匯所具有的摹狀和擬聲特點,而漢語聯綿詞的功用,恰恰是在于把空間形象轉換為摹狀和擬聲上。漢語聯綿詞的含義正是源于在空間形象上的認知和概念化,并且隱喻了事物通過空間形象充分表現出來的認知心理趨向。
英語重疊詞與漢語聯綿詞修辭方式的相似之處表現在,它們中的詞語均來源于對自然界中的聲音和人類與動物動作的模仿,同時也包含了對人類不同情緒和狀態的模擬;不同之處主要在于,英語重疊詞幾乎全部利用聲音的重復和形式的重疊強化其修辭效果,而漢語聯綿詞則更多由漢字的音形義相互結合而生成,因此,漢語聯綿詞的修辭手法豐富而多變,形式不局限于某種框架之下,而英語重疊詞則無此便捷模式。
相對于英語中的重疊詞,漢語中的聯綿詞語數量眾多,且形式多樣,貫穿于漢語中的各種詞類中。無論是重疊詞還是聯綿詞,在美化文章形式,增強話語活力,生動傳神地表達話語主旨等方面,均起到了重要作用。這兩類詞語在各自語言的口語表達和不同文體中的頻繁出現,充分說明,此類構詞形式在其各自的語言中具有不俗的表現力和鮮活的生命力。
[1]王小濤.英語重疊詞與漢語聯綿詞修辭研究對比[J].晉中學院學報,2009(8).
[2]錢冠連.有理據的范疇化過程[J].外語與外語教學,2001(10).
[3]陸國強.現代英語詞匯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9.
[4](英)愛德華·泰勒.原始文化[M].連樹聲,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5]李康文.英語的重疊詞和重疊詞組[J].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1981(4).
[6]王寅.認知語言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