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曉軍 王啟偉
(1.淮北師范大學 大學外語教育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2.淮北師范大學 人文社科處,安徽 淮北 235000)
責任編輯 葉利榮 E-mail:yelirong@126.com
馬修·阿諾德(1822~1888)是19世紀英國維多利亞時期著名的批評家,他對當時盛行的自由至上主義進行了無情的抨擊。他不僅批評了英國的經濟自由主義,而且對日益泛濫的文化自由主義也予以嚴厲的抨擊。他認為,英國人對待古典文學的態度及消費文化的盛行,都違背了文化的基本原則。但從當時批評界的整體風氣來看,他對各個階層自由至上主義的批評,是建立在較為寬松的批評風氣之上的。因此,在自由的土壤中對自由的批評,就成為阿諾德自由的矛盾節點。沒有這種自由而寬松的土壤,我們可能就會與《文化與無政府狀態》一書失之交臂。
經濟自由主義在阿諾德生活的維多利亞時期不斷蔓延和擴展。隨著反谷物法運動的勝利,英國工商業資產者獲得了徹底的對內和對外貿易的自由,國家也完全不干預企業生產。因此,支持自由放任的資本主義生產體制,意味著從法律上移除了資本進行再生產所面臨的障礙。貿易障礙的移除及政府施加的壟斷和補貼特權都為資產者提供了必要的保障。這種經濟發展模式和趨勢在《文化與無政府狀態》中有所反映:“原來自由黨的朋友們如此莊嚴而虔誠地贊嘆自由貿易,為的就是如此這般的光榮與偉大,為的就是買賣興隆、人丁興旺。他們珍視的就是這些。”[1](P173)自由黨的實干家們依仗國家和政府的支持,而對自由貿易情有獨鐘,大力發展經濟,從而讓人丁更加興旺。一時間,以這些資產者為代表的英國人一心一意謀發展,專心致志搞改革,只爭朝夕地解決問題,從而造就了維多利亞時期經濟繁榮的局面。期間,“經濟”就自然成為社會發展的主旋律和關鍵詞。19世紀中葉,倫敦舉辦的萬國工業博覽會,就是維多利亞人炫富的重要標志。
文化自由主義在當時也日益泛濫,文化自由主義者本身反對政府對文學、藝術及學術的種種限制。這一時期的文化自由主義,主要反映在兩個方面:一是對待文學經典的態度,二是消費文化的流行與泛濫。維多利亞人對待文學經典的態度,因為經濟發展的原因而變得默然,阿諾德在《評荷馬史詩的翻譯》中就表達了對這種態度的擔憂:“古典文學的研究似已日漸消沉了。”[2](P1)維多利亞人對古典文學的漠視,是經濟快速發展的結果,同時,經濟的發展又導致消費文化的流行與泛濫,而這種狀況并未逃過阿諾德睿智的眼睛。在《拉格比小教堂》、《吉卜賽學者》、《米瑟里納斯》以及《博卡拉那病了的國王》等詩歌中,阿諾德都從不同側面反映了當時消費文化泛濫的情形。我國學者殷企平教授就曾撰文專門論述阿諾德對消費文化的回應,認為對消費文化的回應體現了阿諾德對消費浪潮的憂思。消費文化的盛行就是當時經濟發展導致的直接結果。
阿諾德對英國的經濟自由主義進行了嚴厲的批評。面對英國經濟自由主義的泛濫,他奮筆疾書,對資產者的“物質崇拜癥”進行了猛烈的抨擊。在《自由主義的未來》一文中,他就曾對三大階級進行了概括:“我們讓上層階級物質化了,中產階級庸俗化了,下層 階級粗 暴化了。”[3](P406)上層階 級的物 質 化,本身就是經濟自由主義發展的結果。在《文化與無政府狀態》中,阿諾德就英國的經濟自由主義曾以諷刺的口吻進行了批評,指出中產階級喜歡生意、小教堂、茶話會等。他們雖然創造了豐功偉績(僅指在經濟上取得的成就),但能力低下,可憐兮兮。而對于資產者在經濟活動中所推崇的自由貿易政策,阿諾德認為它雖然激發了如此令人嘆服的活力,但又制造了新的工業中心和新的窮人。自由貿易政策在促進經濟發展的同時,又導致新的窮人的出現,這一方面說明經濟的發展并未解決社會發展的基本問題——人的生存問題;另一方面也說明經濟自由主義的局限性:自由放任政策使經濟發展具備活力的同時,又與社會的長遠發展相脫節。
對日益盛行的文化自由主義,他也同樣給予了無情的抨擊。阿諾德與文化自由主義的論戰可謂曠日持久。《文化與無政府狀態》就是這場論戰的結果。他在該書中系統地闡述了自己的文化理念,認為文化就是對完美的追求,它有行善的熱情和科學的熱情。只有文化人才能領略它的甜美與光明,英國社會的各個階級(物質化的上層階級、庸俗化的中產階級和粗暴化的下層階級)同文化都沒有緣分。因此,無論是整個社會對古典文學的默然,還是消費文化的泛濫,他都當頭棒喝。他的文化陣地遍及各種報刊、雜志,從《季度評論》到《愛登堡評論》,從《考恩希爾》到《麥克米倫》,從《雙周評論》到《旁觀者》,無不留下了他文化批評的足跡。在這場文化的“持久戰”中,最后的贏家當然是他,他的對手諸如西德維克、布萊特、哈里森等,均逐漸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雖然時人并未對阿諾德及其文化觀念予以理解和支持,但經過時間的洗禮,其文化理念逐漸得到了人們的認可。而如今人們提及他的那些對手,多半是為了紀念這位偉大的文化使者。
《文化與無政府狀態》是在當時英國論壇寬松、自由的氛圍中完成的。綜觀《文化與無政府狀態》全書,阿諾德就文化和社會、政治等話題和對手們的論戰,可謂激烈異常。書中所涉諸路英雄,時至今日早已被人們淡忘。當時論戰的激烈程度從卡爾·道森選編的《批評遺產》中即可窺豹一斑:各類媒體對《文化與無政府狀態》的回應文章,就有8篇之多。鑒于英國較為寬松的批評氛圍,當時對新書的出版抑或妙文的發表,贊揚和好評是免不了的,但一般無需吹捧與奉承,即便對自己極為尊重之人,也是如此。阿諾德對待卡萊爾的批評便是一例,他稱卡萊爾為“道德的亡命之徒”,也是對事不對人,并未進行人身攻擊。評論家們在論戰過程中有時還會流露出對對方的欣賞與好感。被阿諾德在《文化與無政府狀態》一書中點名批評的哈里森,便是一例。哈里森是孔德實證主義的忠實信徒,其諸多觀點如政治、神學及哲學見解,都與阿諾德的意見相左。即便如此,他還是表達了對阿諾德的敬重:“作為文學批評家的阿諾德無與 倫比,沒有對 手。”[4](P433)在如此寬松的批 評 氛圍中,雙方的觀點可以針鋒相對,但前提和出發點是基于對對方的尊重。也正是如此,很多文章才能在當時的報紙、雜志等媒體上刊出。《愛登堡評論》就是阿諾德傳播其思想的重要陣地,應該說“在整個19世紀,沒有任何事物像這本雜志的成長那樣更好地代表了英國的知識精英與公眾之間的關系”[5](P210)。因此,《文化與無政府狀態》一書實際上就是阿諾德與其對手辯論過程的記錄。它之所以能夠順利地出版發行,正是得益于這種較為寬松的論壇批評氛圍。
對自由的批評也成為阿諾德自由的矛盾節點。他的批評遍及政治、經濟和文化等領域,可以說,“英國社會各部均難以逃脫他的政治與社會批評”。[6](Pxvii)無論是 他對于 經濟自 由主義 的批評,還是對文化自由主義泛濫的抨擊,應該說都沒有給他的批評對象留下任何顏面。然而,他對英國自由至上主義的批評,又是在崇尚自由的這片土壤上進行的。因此,可以說,這便是阿諾德自由的矛盾節點。倘若歷史的長河能夠倒流的話,在19世紀的維多利亞時期,如果沒有學術界那種寬松的批評氛圍,阿諾德的很多觀點和理念將很難見之于眾,那么,這本30年前還是英美本科生必讀經典的《文化與無政府狀態》,恐怕也就和我們無緣了,我們也就無從認識這么一位19世紀中后期最重要的思想家和批評家了。如此看來,阿諾德對于英國自由至上主義的批評,使他在批評界獲得了至高的地位,而這也得益于當時寬松而自由的批評風氣。沒有這種自由而寬松的氛圍,要實現他對自由主義的批評及其文化理想,也就無從談起。
雖然阿諾德對維多利亞時期的自由至上主義進行了無情的抨擊,但仔細審視那一時期的文壇及評論界的風氣,就會發現無論是他對自由的批評,還是《文化與無政府狀態》一書的出版和發行,都得益于這種較為寬松而自由的風氣。時至今日,當再次談論阿諾德和他的《文化與無政府狀態》時,盡管他本人及其著作飽受爭議,我們無意否定他作為文化巨匠的地位,也無意否認《文化與無政府狀態》的經典地位,只是阿諾德在進行文化批評的同時,有時會有矛盾之處,不論是主觀上的還是客觀上的。了解這些矛盾,我們就能更加深刻地了解阿諾德本人及其所代表的文化主義,同時對于深入了解他的文化理論也大有裨益。
[1](英)馬修·阿諾德.文化與無政府狀態[M].韓敏中,譯.北京:三聯書店,2002.
[2](英)馬太·安諾德.安諾德文學評論選集[M].殷葆瑹,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3]Matthew Arnold.Mixed Essays,Irish Essays and Others[M].New York:The Macmillan Company,1908.
[4]Dawson Carl,Pfordresher John.Matthew Arnold:The Critical Heritage(Volume 1,Prose Writings)[M].London:Routledge,1995.
[5]許知遠.我要成為世界的一部分[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7.
[6]Matthew Arnold.Culture and Anarchy and Other Writings[M].Beijing: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Press,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