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珠 孫光旭
(淮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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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納西·威廉斯是一位多產作家,在創作戲劇的同時也進行詩歌和小說的創作。“輿論普遍認為田納西·威廉斯才稱得上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期所出現的最杰出的美國劇作家。”[1](P23)在威廉斯眾多戲劇作品中,享譽度最高的是《玻璃動物園》(1940)、《欲望號街車》(1947)和《熱鐵皮屋頂上的貓》(1955)。其中《玻璃動物園》被認為是二戰后第一部杰出而持久的美國戲劇,它奠定了威廉斯在美國劇壇的地位。《欲望號街車》的公演為田納西·威廉斯贏得了極高的聲譽,穩固了他在美國劇壇的地位。“《熱鐵皮屋頂上的貓》是威廉斯戲劇性最強的作品之一。”[1](P35)三部劇作在為作家贏得聲譽的同時也給讀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其中女性角色的刻畫體現了威廉斯的女性價值觀。
《玻璃動物園》中阿曼達被丈夫遺棄后,獨自養育兩個孩子,她頑強地生活著,一直積極面對生活中的種種困難。她靠給顧客打電話征訂雜志賺點錢,盡管收入微薄,但努力保持經濟獨立。最終,她扔掉了丈夫的畫像,這代表著她獨立生活的決心。與她相似的是《欲望號街車》中的布蘭奇,在失去南方莊園、丈夫自殺之后她勇敢地選擇了工作,這對當時的南方淑女來說是難能可貴的。同樣的,她的收入只夠維持生活。盡管如此,她的嘗試仍是女性要求獨立的體現。在男權社會里,女性受到壓迫和歧視。在男人的眼里,女人最重要的任務是做家務活和養育孩子,而不是出去工作。阿曼達和布蘭奇在無所依靠的情況下自尋生路,這是女性對男性統治的宣戰。威廉斯的女性價值觀鼓勵女性為擺脫男性的統治與壓迫而抗爭。
與阿曼達和布蘭奇的高貴出身形成對比的是《熱鐵皮屋頂上的貓》中的瑪吉,她出身貧寒,從不掩飾自己的欲望,深刻理解“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自然法則。她對丈夫說,“我生來貧窮,長來貧窮,看來到死還是貧窮,除非等大爹癌癥發作死了,我能想法子給咱們撈幾個錢!”[2](P262)對瑪吉形象的刻畫體現出,威廉斯希望女性不要再保持沉默,而要勇敢地保護自己的財產,大聲說出自己的要求和欲望。在面對家族財產分割的問題時,瑪吉毫不示弱,積極為自己和丈夫爭取更多的財產。相對于以往沒有任何經濟收入的女性來說,意識到自己的財產不容侵犯,是女性價值觀的進步。
無論是堅強的母親阿曼達、放蕩的寡婦布蘭奇,還是遭受丈夫冷遇的瑪吉,她們都是威廉斯筆下為生存而抗爭的女性形象。其中阿曼達的努力獲得了相對成功,她掌握家里的經濟大權,兒子的收入都要交給她來保管。布蘭奇在工作期間也保持了自己的獨立。瑪吉則為自己和丈夫贏得了大爹的遺產。在威廉斯看來,經濟獨立是女性畢生的夢想。當《玻璃動物園》的成功為他帶來豐厚的收入時,他將收入的一半轉給自己的母親,這筆錢幫助母親實現了最大的愿望——經濟上不再依賴自己的丈夫。
南方的清教主義要求女性壓抑自己的欲望,因此欲望對于傳統的南方女性來說是難以啟齒的。然而,威廉斯主要劇作中的女性無不懷有強烈的欲望。阿曼達、布蘭奇和瑪吉都多次毫無掩飾地表現出自己的欲望,這顯然有悖于傳統價值觀。
在女兒勞拉的高中同學吉姆來訪時,作為母親,阿曼達期望女兒能夠把握機會,給吉姆留下好印象,因為吉姆年輕有錢,是合適的婚姻對象。但是,與女兒的靦腆害羞形成對比的是母親的挑逗:年老色衰的阿曼達回憶年輕時曾在一個下午接待了17位慕名而來的紳士,并大肆吹噓自己當年的美貌和魅力。眼前的年輕男子已經成為阿曼達的欲望對象。
如果說威廉斯只是讓阿曼達表現了一下自己的欲望,那么布蘭奇則體驗了欲望的放縱。布蘭奇因無法容忍自己深愛的丈夫是同性戀而揭發了他,這導致了丈夫的自殺。活在自責當中的布蘭奇因害怕孤獨而轉向尋求陌生人的安慰。在小鎮的二流酒店里,她頻繁地約會陌生人,放縱自己的欲望。在中學工作時,她忍不住與十七歲的男學生有了不倫之戀。在妹妹家,送報男孩的來訪再次激發了布蘭奇的欲望,她的眼神、動作及語言極具挑逗性,弄得年輕男孩不知所措,慌忙逃走。布蘭奇的挑逗表現了她想要獲得欲望的滿足的心理,也體現了威廉斯鼓勵女性反抗男性的統治,為爭取性解放而努力的女性價值觀。
阿曼達因為被丈夫拋棄、布蘭奇因為丈夫自殺而失去了欲望滿足的對象,瑪吉雖未失去丈夫,卻因為丈夫的性冷淡而從未得到欲望的滿足。“她那動物般的情欲使她在開場時就顯得無所畏懼。”[3](P184)為了引起丈夫的注意,瑪吉甚至勾引丈夫的好友。她向大爹控訴丈夫的冷淡,不怕被哥哥和嫂子笑話。最終,她強行鎖住丈夫的酒,并說道,“把他的酒統統鎖起來。等他滿足了我的欲望以后再開鎖!”[2](P339)如此直白的表達完全違背傳統的女性價值觀,但卻是女性爭取性解放的行動。
無論是阿曼達、布蘭奇還是瑪吉,她們都對性愛和幸福有著強烈的渴望。阿曼達的欲望在女兒高中同學來訪時暴露無遺,她的挑逗甚至讓年輕的來訪者感到尷尬。布蘭奇經歷了一段放蕩不羈的生活之后,學會了掩飾自己的欲望,她的欲望始終半遮半掩。只有瑪吉直接表現出自己的欲望,她甚至毫不掩飾地告訴自己的丈夫,“我有時都懷疑大爹對我有非分之想。”[2](P258)
無論三位女性的欲望是否得到滿足,她們違背傳統的行為都體現了威廉斯反傳統的女性價值觀。
盡管三部戲劇中的女性在現實生活中為爭取經濟獨立、獲得欲望滿足而做出了一定的抗爭,但最終她們還是屈服于男性的統治。威廉斯一方面想要女性爭取獨立,獲得和男性平等的權利,擺脫男性的壓迫和控制,另一方面又把男權置于至高無上的地位,認為女性必然要服從于男性的統治。
阿曼達堅強自信,是家里的統治者。因為被丈夫拋棄,她獨自撫養兒女長大。她不僅要做家務,還要教育子女,更重要的是要工作以掙得生活費。從表面上看,阿曼達并不生活在男性的統治之下,她似乎是顛覆男權統治的代表。然而,為了將女兒培養成淑女,以尋得滿意的結婚對象,盡管家庭經濟困難,她還是送女兒去讀書,因為這是培養淑女所必需的。歸根結底,阿曼達希望婚姻能為女兒提供生活保障。
阿曼達為女兒的婚姻動足了腦筋,布蘭奇則為自己的婚姻努力著。盡管第一次的婚姻使她傷心欲絕,她還是重新選擇結婚的對象,因為現實告訴她,只有男性才能為她提供保護,只有婚姻才能為她提供物質保障。一直生活在回憶當中的布蘭奇在看到妹妹的婚姻生活狀況之后,逐漸明白女性在男性統治的社會里無法獨立生存,在經濟上她們必然要依賴于男性。為了尋求物質保障,布蘭奇決定在斯坦利的朋友中為自己找一位結婚對象。
相對于阿曼達和布蘭奇而言,瑪吉是幸運的,她不需要為生活而擔心。她嫁給了布里克,享受著富裕的物質生活。但瑪吉并不滿足,在得知大爹患癌癥將不久于人世之后,她開始覬覦大爹的財產。為了獲得財產,瑪吉不得不忍受丈夫是同性戀的事實。當布里克要求瑪吉離開他時,瑪吉說:“我不想,我不愿意!再說我真離開了,你除了大爹給你的錢以外,一個子也拿不出來。”[2](P225)因此,對于瑪吉來說,不愿意結束有名無實的婚姻并不是因為她深愛布里克,而是因為離婚不能給她帶來任何財富。為了財富,她必須屈服。最終,在大爹的幫助下,布里克重拾生活的信心,重新回到妻子的房間。瑪吉借此謊稱自己已經懷孕,因為她十分清楚在這個男權社會里,女性“被分配的主要任務是家務勞動和養育子女的任務”[4](P215),只有說自己懷孕即履行了生育子女的義務,她才會被男權社會所認可。大爹對瑪吉的謊言信以為真,因此,她如愿以償——布里克獲得了財產繼承權。
堅強的阿曼達、敏感的布蘭奇和潑辣的瑪吉這三位性格迥異的女性都想要通過婚姻為女兒或為自己尋求物質的滿足和地位的保障。但是,在男權社會里,她們無力自我奮斗,必須服從于男性。“傳統上,婦女只有通過保持自己的吸引力來找個好男人,使自己生存下去。”[5](P117)只有借助于男性,她們才能獲得生活的保障,爭取更多的財產。威廉斯受男權思想的影響,沒有賦予這些女性角色徹底獨立的能力。她們只有向男性求救,服從于男性,才能獲得金錢和地位。
威廉斯出生于美國南方的密西西比州,幼年時與母親和姐姐同外祖父母一起生活,外祖母和母親都是有良好文學修養和藝術修養的南方女性。但是,美好的童年隨著父親升職后的搬家而結束。威廉斯全家在北方的圣路易斯安頓下來。這里是20世紀初美國工業化程度較高的城市之一,喧嘩、臟亂、物欲橫流,這是威廉斯和母親所不能接受的。而此時的父親變得脾氣暴躁,喜愛打牌,酗酒,不僅在經濟上控制威廉斯的母親,還經常打罵他們。威廉斯和母親便把回憶當作是安慰劑。母親繼續盡責教育孩子,操持家務;而經濟無法獨立也使她不得不忍受自己的丈夫。因此,威廉斯對南方文化又愛又恨,他同情南方淑女,但又無法擺脫男性霸權思想的禁錮。威廉斯的成長經歷成為影響他女性價值觀的重要因素。
在威廉斯的主要劇作中,南方文化不可或缺,女性角色備受關注。威廉斯塑造了眾多在困境中掙扎的南方女性形象,現實生活使她們的身心受到極大的打擊。布蘭奇和阿曼達都是昔日南方淑女的典型,她們氣質高貴,談吐優雅,性格浪漫,對愛情充滿幻想。威廉斯對這些女性充滿同情,希望她們能夠一直生活在她們熟悉的南方文化中,保持南方淑女的優雅。但社會的變革使得南方文化賴以生存的種植園經濟逐步被新興的工業經濟所取代,南方淑女的價值觀顯然已經不適應現實社會,取而代之的是以物質為標準的愛情觀和婚姻觀。在來到新奧爾良這個新興工業城市之前,布蘭奇一直生活在對美好愛情的幻想之中,而妹妹的生活使她意識到物質的重要性。阿曼達經過多年的生活磨練之后,深刻意識到女兒的婚姻必須要有物質保障。而出身貧寒的瑪吉則從不掩飾自己對物質的欲望,她深知金錢的重要性。女性渴望真愛,但現實教會她們必須將物質置于首要位置。精神和物質的矛盾使她們既保持著對美好愛情的幻想,又渴望通過婚姻獲得生活的保障。
威廉斯塑造的女性角色努力保持著南方淑女的優雅,受南方清教主義的影響,她們視貞潔為生命,認為生兒育女是女性最重要的職責。阿曼達沒有因為丈夫的背叛而自暴自棄,在艱難的生活中她沒有丟棄兒女,對子女制定了明確的培養目標。雖然布蘭奇并不認可妹妹的婚姻,但當聽說妹妹已經懷孕時,激動的心情溢于言表。她感嘆道,“生孩子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6](P44)對妹妹的婚姻沒有信心的布蘭奇卻對生育子女懷有崇敬之心,傳統的女性價值觀深入其心。與阿曼達和布蘭奇不同,瑪吉對生育子女的要求更是家族的需要,她想要繼承財產就必須育有兒女。在清教主義熏陶下長大的威廉斯認為,生育并教養子女是女性不可推卸的責任。
然而威廉斯筆下的南方淑女在遵循傳統的同時又有著違背傳統的行為,她們對性愛和幸福的欲望被暴露在讀者面前。當這些有悖傳統的行為暴露后,威廉斯并沒有支持她們,而是讓她們無一例外地遭受了生活的折磨。威廉斯既想要她們適應新的社會變化,又難以擺脫清教主義思想的影響。矛盾的價值觀使這些女性在傳統與現實之間掙扎,這也是威廉斯本人掙扎于現實與回憶之間的體現。
[1](美)凱瑟琳·休斯.當代美國劇作家[M].謝榕津,譯.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2.
[2](美)田納西·威廉斯.熱鐵皮屋頂上的貓[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
[3]韓曦.百老匯的行吟詩人——田納西·威廉斯[M].北京:群言出版社,2013.
[4]戴雪紅.女性主義對資本主義的批評:立場、觀點和方法[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0.
[5]肖巍.女性主義倫理學[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
[6]Williams Tennessee.A Streetcar Named Desire[M].New York:New American Library,19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