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荊沙方言中的“不得”

楊欣燁

（武漢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荊沙方言中的“不得”有多種用法，根據其結構的不同可以分為“V不得”、“不得V”、“好不得”。

一、“V不得”

從總體上來說，“V不得”表示主客觀條件或事物發展的狀態不允許實現某種動作，有“不能、不可以、不會”的意思，但不同的語言環境會造成其表義的差別。

（1）他本來不需要辦這件事情的，但是他等不得。

（2）這件衣服太小，穿不得。

（3）我的腳太疼，走不得。

（4）元宵節到公園來看燈的人太多了，搞得我動都動不得。

“等不得”就是“不能再等了”的意思。“穿不得”就是“不能再穿了，穿不下了”的意思。“走不得”就是“不能再走，走不了了”的意思。“動不得”就是“不能動，動不了”的意思。結構中的“V”都為自主性動詞，有些語境中可以前加范圍副詞“都”來加強語氣，如例（4）。

能進入“V不得”結構的動詞一般為單音節動詞，沒有雙音節動詞。例如，我們不能說“參加不得”、“訪問不得”、“安排不得”等。“V”通常為自主性動詞，如“看、畫、唱、問、答、編、釣、炒”等，這些動作的發出者能通過自己的主觀意志控制自己的行為，非自主性動詞則不行，如“開、飄、漂、折、閃、塌、垮”等。但在荊沙方言的實際口語中，也有非自主性動詞進入“V不得”結構的例子，如：

（5）你馬上就要高考了，病不得哈的啊！

（6）哎哎哎，毯子高頭吐不得啊，才將洗了的！

非自主性動詞用在“不得”前面的情況很少，即使有，通常也是帶有說話人的強制、希望等語氣，以此來表達說話人的愿望。“病”和“吐”都為聽話人不能自主控制的動作，但說話人這樣說，是希望對方不要做這樣的事情，使用的時候經常配合表程度的“哈”或語氣詞“啊”、“呀”等一起出現。

“V不得”后還可以加上“了”，有助于分解歧義。試比較：

（7）A：他本來不需要辦這件事情的，但是他等不得。

他本來不需要辦這件事情的，但是他等不得了。

B：這件衣服太小，穿不得。這件衣服太小，穿不得了。C：我的腳太疼，走不得。我的腳太疼，走不得了。D：元宵節到公園來看燈的人太多了，搞得我動都動不得。

元宵節到公園來看燈的人太多了，搞得我動都動不得了。

A組中“等不得”既可以是主觀原因也可以是客觀原因導致不能再等，加上“了”后語義明確為或者是主觀原因，性子急，不能再等；或者是客觀原因，有急事，不能再等。B組中的“穿不得”可以是客觀上衣服太小穿不下，也可以是主觀上不愿意再穿，加上“了”后語義明確為主觀原因或者客觀原因中的一種。C組“走不得”既可以指客觀上腳疼走不動，也可以指主觀上不愿意再走，加上“了”后語義明確為主觀原因或客觀原因中的一種。D組的“動不得”既可以指某一個動作不能做，也可以指“動不了”這一狀態的持續，加上“了”后語義明確為具體的動作或者狀態中的一種。至于這些加“了”的例子具體指哪一種，則要受到前后語境的制約。

荊沙方言中，“V不得”后還可以加賓語（“V不得＋O”）。從語義關系看，“V不得”可以帶的賓語有以下幾類。

第一，受事賓語，賓語為動作所涉及、支配的對象。如：

（8）現在的小姑娘伢兒都吃不得苦。

（9）有高血壓的人喝不得酒。

（10）她今天腿腫了，騎不得自行車。

（11）不要以為翅膀硬了，我就打不得你了啊！

“V不得”后面的賓語能與前面的動詞構成動賓短語或動賓式復合詞。這一類在荊沙方言的“V不得＋O”結構中是最多的。

第二，名詞性成分。如：

（12）我今天胃不舒服，聞不得魚腥氣。

（13）媽最聽不得這哈的話的，一聽就火冒冒神。

（14）你是見不得人還是怎么的啊，哪門跟大姑娘樣出不了門啊！

（15）這個椅子壞了，坐不得人。充當名詞性成分的主要有代詞、偏正結構。第三，主謂短語。如：

（16）她嫉妒心不曉得有好強哦，最看不得別個好。

（17）他根本就顧不得跟你買東西。

（18）這個人看他像個壞人，但他搞不得你之前搞的那種事。

（19）我就是想不得東西買貴了，一想就腦殼疼。

例（8）～（19）中，除例（13）和例（16）以外，其他的“V不得”都可以用普通話中的“不能V”或者“V不了”來替換，因為這些例句中的V都表示很實在的意義；而例（13）和例（16）中的V則意義較虛。“V不得＋O”的疑問形式有以下兩種。

其一，“V不V得＋O”。如：

（20）你今天肚子好了吧，吃不吃得辣的？——吃不得。

其二，“O＋V不V得”。如：

（21）昨天冰箱壞了，飯吃不吃得啊？——吃不得了。

二、“不得V”

從總體上來說，“不得V”表示主觀上不愿意或不允許實現某種動作，是“不會”的意思。

從動詞的類別看，“不得V”結構對“V”的要求十分寬松，各種類別的動詞都可以進入這個結構。

第一，非持續類動詞。如：

（22）這些舊貼畫蠻有紀念價值，我不得丟的。

（23）今天沒帶錢，這個包我不得買。

我們還可以說“不得熄／不得完／不得去／不得到／不得塌／不得回／不得來”，等等。

第二，持續類動詞。如：

（24）今天晚上的家庭作業很多，伢兒不得看電視的吧。

（25）這幅畫小了點，我不得掛在客廳里。

我們還可以說“不得剪／不得刷／不得灑／不得等／不得談／不得挖／不得寫”，等等。

第三，自主性動詞。如：

（26）他最近表現好多了，不得抄作業的。

（27）等哈你自己到我家去吧，門我不得鎖。

我們還可以說“不得瞄／不得聞／不得聽／不得釣／不得種／不得釘／不得騎／不得摘”，等等。

第四，非自主性動詞。如：

（28）我的個性你還不曉得？不得差你錢的。

（29）我身體好得很，不得病的。

我們還可以說“不得敗／不得掉／不得犯／不得沉／不得跌／不得化”，等等。

第五，及物動詞。如：

（30）你把秘密跟我說了吧，我不得講出去的。

（31）你放心，這個藥我不得吃的。

我們還可以說“不得幫／不得讀／不得唱／不得騙／不得傳／不得搶／不得收／不得取／不得娶”，等等。

第六，不及物動詞。如：

（32）你不用提醒我，我不得忘。

（33）我想這個橋不得垮。

我們還可以說“不得裂／不得煩／不得爛／不得壞／不得站／不得坐”，等等。

從動詞的形式看，大量的雙音節動詞可以進入荊沙方言的“不得V”格式。如：

（34）你悶死心塌地地對他，他才不得心疼你。

（35）你不消著急得，他不得耽誤你的事的。

我們還可以說“不得重復／不得冤枉／不得擔任／不得培養／不得忘記／不得生病／不得害怕／不得吵架／不得花錢”，等等。

從“不得V”這個結構本身的組合關系看，其內部關系比較松散，可以插入其他內容。如：

（36）我不得現在吃飯。

（37）我不得跟你在外面吃飯。

例（36）的“不得V”中插入了一個表時間的名詞“現在”，例（37）的“不得V”中插入了一個謂詞性的短語。

從整個句子看，“不得V”前常常可以加修飾成分，“V”后的賓語通常比較自由。如：

（38）我才不得吃飯。

（39）我根本不得吃飯。

（40）飯我才不得吃。

（41）飯我根本不得吃。

例（38）和例（39）的“不得 V”前加上了程度副詞“才”和“根本”來加強語氣。動詞“V”所涉及的同一對象“飯”，在例（38）和例（39）中作受事賓語，在例（40）和例（41）中作受事主語。

“V”的受事者作賓語時，疑問形式為“得不得V＋O”，如：你得不得吃飯？受事者作主語時，疑問形式為“O＋得不得V”，如：飯你得不得吃？

三、“好不得”

荊沙方言中還有一種“不得”，“不”加“得”表示程度，前加程度副詞“好”構成“好不得”格式，加強“好”的語義，且只構成此種格式，未見其他用法。例如：

（42）這個人明明好不得的，怎么突然間變成了這樣？

（43）這臺洗衣機才買來的時候好不得的嘛。

“好不得”的含義大致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很好，好端端的”。“好不得”這個格式的語義焦點集中在“好”上，“不得”加強程度，整個結構并無否定含義。因此，我們認為“好不得”為含有否定標記詞“不”的羨余否定式。按照理想的狀態，既然荊沙方言中存在“好不得”格式，那么也應該存在“好得得”格式，但是實際中并沒有這種格式，這反映出荊沙方言中“得”與“不得”形式上的不對稱。

［1］李宗江．“V 得（不得）”與“V 得了（不了）”［J］．中國語文，1994（5）．

［2］陳淑梅．談鄂東方言的“V得得”［J］．方言，2000（3）．

［3］沈家煊．不對稱和標記論［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

［4］石毓智．肯定和否定的對稱與不對稱［M］．北京：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2001．

［5］王群生．湖北荊沙方言［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