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秀麗
(大同大學 文史學院,山西 大同 037009)
碓臼溝秧歌以其發源于大同市碓臼溝村而命名,主要流布在左云、豐鎮、涼城和新榮區部分鄉村。碓臼溝秧歌是一種布衣文化,唱的是老百姓身邊的事,沒有帝王將相,多是反映家長里短的生活戲,情節簡單,語言樸素自然,表演質樸、簡約、粗獷,深受廣大人民群眾的喜愛。經過歷代藝人對碓臼溝秧歌不斷的豐富和發展,碓臼溝秧歌已經能夠多方面地反映人民的生產、生活和思想感情,藝術手法日趨成熟,具有了獨特的藝術風格和藝術魅力。該劇種的傳統唱腔(訓調)音樂體制為以不同情緒的節律規范成套的主曲體,是宋代盛行的音樂體制的遺存;同時,其以訓調為主,以情緒與節律規范的主曲體音樂及板式變化體音樂相結合的形式,映射出清代中葉“花雅之爭”時期戲曲界的歷史發展狀況,頗有中國戲曲多腔發展過渡的痕跡,對研究中國戲曲發展史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長期以來,大同市各級文化單位一直在積極努力地保護和推廣這一古老劇種。早在2006年,新榮區文化局就已采取了一些積極的保護措施,包括積極配合大同市群藝館對秧歌劇種進行挖掘、收集、整理,專訪秧歌老藝人,拍攝、錄制、整理他們的音像藝術資料,另外,還制定了詳細的未來五年保護計劃。2006年,碓臼溝秧歌正式申報并成為山西省非物質文化遺產。2012年正月大同廟會上,受大同市群藝館邀請,碓臼溝秧歌還著實露了一手。
碓臼溝秧歌作為一種古老的地方劇種,具有豐富的審美性。黑格爾曾經說過:“戲劇無論在內容上還是在形式上都要形成最完美的整體,所以應該看作是詩乃至一般藝術的最高層。”[1](P240)其實我們可以這樣理解這句話,正因為戲劇可以充分調動各種藝術手段,使得它具有了豐富的審美特征,從而也就具有了深厚的藝術表現力。
碓臼溝秧歌作為一種精神產品,是人類進行情感交流和生命體驗的一種方式。“中國傳統戲曲藝術最講究藝術情境的假定性,以假定性情境反映和表現生活的內蘊是一切藝術的共同特征。”[2](P155)在碓臼溝秧歌唱、念、做、打相融合的虛擬審美空間里,每一個觀看者都可以得到多種審美享受。
劇本形象塑造的審美虛擬性。任何藝術形象的創造,都必須具有典型性,是個別和一般的統一。這也就要求故事情節的敘述也要講究藝術性,做到藝術真實與生活真實的統一,以體現審美的虛擬性。碓臼溝秧歌戲一直被稱為家務戲,在對家庭生活的藝術演繹中,較好地把握了生活的本質,是藝術真實的最好表現,如《翠屏山》中潘巧云形象的塑造便是如此。《翠屏山》在社會生活中一次普通的偷情事件基礎之上,運用巧合、誤會等藝術手段,最終將潘巧云塑造成了背夫偷打野食的不貞之婦,既具有生活的真實,又具有藝術的真實,很好地體現出了審美的虛擬性。
音樂手法運用的審美虛擬性。各種戲劇幾乎都在不同程度上運用音樂以烘托劇情,不過無論是從器樂的角度分析,還是從聲樂的角度分析,戲劇作品中的音樂都只是一種戲劇化的音樂,音樂的結構并不是獨立的,其存在以及變化始終是為戲劇情感的表現和戲劇情節的發展服務的。[3](P21)碓臼溝秧歌自然包含了音樂因素,無論其伴奏音樂還是唱腔音樂,都是為劇情服務的。碓臼溝秧歌中的一笛兩絲弦暗示了文場的出現,常用絲弦曲牌和嗩吶曲牌。這些曲牌在劇中有兩種用處,一是用在動作和道白中,借此使動作和道白更音樂化、節奏化,一是用以輔助劇中情感,借以造成某種氣氛。碓臼溝秧歌中的鑼、鼓、梆子則暗示了武場的出現。碓臼溝秧歌中的音樂唱腔分為72調,多數劇目每戲都有專一調,通過腔調的不同,來虛擬演示戲曲表現內容的不同。
出場臺步相異的審美虛擬性。在碓臼溝秧歌中,不同的行當,不同的角色,均有不同的走法,即使同行當、同類型的角色,根據人物年齡、身份、扮相、性格的不同,也有所差異,比如,唱紅的(須生)出場臺步是這樣的:文戲采用丁腳步上場,勾鑼響起之后,演員隨著“咳咳”之聲以丁腳步上場,上場后先整身,然后再以丁腳步走到前臺說詩對,之后再正面坐場;武戲則亮著馬鞭上場,硬四錘響起之后,亮馬鞭上場,再走馬架到前臺,同時打起銅器說詩對,之后再正面坐場。青衣、小旦則伴隨著小鑼丁腳步上場,唱黑的(花臉或黑頭)則伴隨著大鼓大步走向前臺,以顯示出威雄的樣子,丑角則伴隨著小鑼或說著寡嘴蹦跳地走向前臺。碓臼溝秧歌正是通過出場時人物的動作和伴奏的虛擬差異性,來顯示人物身份地位的迥異的。
舞臺美術設計的審美虛擬性。臉部化妝,是戲曲表演中一個不可缺少的,塑造完整的藝術形象的重要組成部分。臉部化妝需要根據劇情、人物身份進行適當的夸張,以使人物的性格氣質、忠奸丑惡等通過臉譜明顯地表現出來。碓臼溝秧歌化妝時不鋪底色,常用墨、白粉、大紅等顏料,整個臉不大破,只在眼部和嘴部化妝;另外,老旦頭上常左右扎紙花,以點明戲中人物的個性特征。碓臼溝秧歌的舞臺設備通常只有一條高桌,兩個凳子,外加簾幔、葦席、小方跪墊等,充分體現出空間程式化虛擬性的特點,巧妙地營造出了多樣化的審美藝術空間。
碓臼溝秧歌很好地做到了內容和形式的統一。碓臼溝秧歌源于民間生活,有著濃郁的生活氣息和鄉土氣息,是對現實生活提煉加工的產物,比現實生活更具有審美價值。在碓臼溝秧歌虛擬的審美藝術空間里,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得到了最充分、最集中、最完美的表現。
碓臼溝秧歌雖然留存劇目不多,但題材很復雜,廣泛反映了長城根下廣大民眾多方面的精神需求,表現了塞北人民的民俗民風,如表現家庭生活的有《拉老漢》、《殺狗》、《打刀》、《教子》、《三賢》、《換妻》等。家庭生活戲在碓臼溝秧歌中占的比重最大,內容最豐富,藝術性最強,充分反映了農民的理想生活和意愿。另外,表現自由戀愛的有《斷橋》,表現忠奸斗爭的有《殺山》、《殺樓》、《三復生》、《火焚草場》等,批判封建迷信的有《打經堂》、《劈棺》、《釘缸》等。這些劇目廣泛涉及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多為表現人民生活的故事,主要依據現實生活虛構而成,多用巧合、誤會、夸張等藝術手法,富含民間藝術的本質特征,即使是歷史劇,也多與社會生活相關。“故事本是民間的產物,不用諱言,它的本質是低級的。正如從故事發展出來的小說戲劇,其本質是平民的。”[4](P166)這種平民化的戲劇從下層挑選主人公,“它在社會下層找到意志力未被摧毀的人;他們如果為熱情所驅使去做一件事,就會全身心地投入進去;無論是自我傾向還是反思活動,沒有任何本質性的東西將他們分割開來”[5](P75)。不論是對這些民間藝人來說,還是對觀眾來說,年復一年的秧歌戲,因其貼近生活的審美大眾性,似乎已成了他們生活生產信仰的一部分,他們對秧歌戲的認識和對生活的感受早已融為一體。
除了故事的生活化,碓臼溝秧歌在語言運用上也貼近百姓生活,使觀眾無需思索作品的微言大義,只需感受戲曲帶給他的審美感覺即可。這種無負擔無壓力的輕松觀看,給觀眾提供了充分的愉悅審美體驗。需要指出的是,這種審美的大眾性特征,使碓臼溝秧歌有時難免流于粗俗下流。對于這一弊病,我們需持理智公正的態度,因為地方戲本就重視舞臺實際演出,插科打諢、調笑戲謔的成分較多,故而有“不插科,不打渾,不謂之傳奇”[6]之說,再者俗話說“秧歌耍孩不敬神,光棍寡婦不算人”,所以人們對此也就不大在意了。當然,碓臼溝秧歌畢竟大多數還是思想健康,主持正義,宣揚妻賢子孝和鄰里和睦的,尤其是《三小門》,關目簡單,線頭單一,插科打諢,形式靈活多樣,表現了普通民眾的生活情趣,一定程度上展現了碓臼溝秧歌濃郁的地方特色。
碓臼溝秧歌是由自娛自樂而產生的,它自然而生,自然而歌,自然而舞。秧歌成為這里的人民群眾摯愛的家鄉戲,與當地人民群眾的思想感情、風俗習慣以及發音土語,有著血肉般聯系。碓臼溝村人說,碓臼溝秧歌是他們的根。每年農閑時節,只要秧歌房一開門,人們就到那里看排戲,進不了房子的就站在外邊聽。每年春節期間,秧歌班都很忙活,白天扭著秧歌到各家各戶拜年接和氣,晚上則在戲臺上唱秧歌戲,全村男女老少里三層外三層圍著看戲。村里啥時候有秧歌戲,村里就一片和氣。唱了一輩子秧歌戲的劉善,生前曾直言不諱地告訴筆者,鄰村的人們愛看他們的戲,不是因為他們唱得好,而是因為他們唱的戲貼近百姓的生活,百姓們看了管用。據劉善回憶,有一年春天下種的時候,小石子村的村干部匆匆來到碓臼溝村,邀請秧歌班子到他們村去唱戲,因為前一年臘月村里的后生們娶來七八個媳婦,想唱戲教育教育這些新媳婦,于是,秧歌戲班的演員們從地里勞動回來后,又抬著汽燈到小石子村唱了一晚上戲。由此可見,在當地人民心目中,碓臼溝秧歌具有寓教于樂的審美交互性。也正是在這樣的基礎上,廣大人民群眾參與的積極性被激發出來,他們根據自己的生活經歷,豐富甚至創造了許許多多各具特色的舞臺藝術形象。大眾化的創作者,大眾化的接受者,共同構建了一個自由平等和諧的氛圍。在這樣的氛圍里,大家可以共同分享交流大眾化的審美追求。
藝術風格是各種藝術形式相互區別的重要標志。碓臼溝秧歌源于民間,源于勞動生活,有著濃郁的生活氣息與鄉土氣息。老藝人劉善曾說:“耍孩是情愛戲,秧歌是家務戲,道情是神仙戲,梆子戲是帝王戲。”這其實就是對碓臼溝秧歌藝術風格的詮釋。具體而言,碓臼溝秧歌的藝術風格表現出由民間而來的稚拙,與因襲傳統而生的古樸相融合的特色,其主要體現在以下幾方面:第一,碓臼溝秧歌來自民間,在化妝上接近現實生活,比較簡陋,整個臉不大破,只在眼部和嘴部化妝,保留著濃郁的民間藝術特色;第二,廣大農民傳統的審美意識影響和左右了人們的欣賞習慣,大多數民眾往往喜歡那些簡單熟悉、樸實自然的劇目,這也許是碓臼溝秧歌戲能夠流傳久遠,為廣大群眾所喜聞樂見的根本原因;第三,碓臼溝秧歌戲的傳承方式為口耳相傳,因而其表現手法因襲傳統較多,其主曲體即因襲宋代盛行的音樂體制。當然,我們也必須清醒地認識到這樣一個事實:由于碓臼溝秧歌因襲傳統太多,再加上演員文化水平低,使得這一劇種在百余年的發展中少有創新,乃至于今日陷入舉步維艱,后繼乏人的危機境地。
總之,碓臼溝秧歌以其深厚的生活底蘊,風趣幽默的表演方式和獨特的藝術魅力,深受廣大群眾所喜愛。時至今日,盡管這一傳統藝術樣式面臨生存危機,但我們堅信,根源于民族文化之上的碓臼溝秧歌一定會得到更好的保護,在此基礎上,相關的理論研究也一定會有新的突破和飛躍。
[1](德)黑格爾.美學(第3卷·下冊)[M].朱光潛,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2]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3]傅謹.中國戲劇藝術論[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0.
[4]聞一多.神話與詩[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5](德)彼得·斯從狄.現代戲劇理論(1880~1950)[M].王建,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6]李連生.地方戲與傳統劇目的傳承[J].戲曲藝術,200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