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劍虹
朱劍虹/湖南警察學院講師,碩士(湖南長沙4100138)。
林紓(1852-1942),近代翻譯家,名齊嚴復,翻譯西洋小說一百八十余種,計一千數萬字[1]121,其《黑奴吁天錄》啟人深思,影響深遠。但是,林先生不通西文,翻譯全借他人之口,落筆轉譯成文言文,期間多有增、刪、漏、改之處。中國譯界對林紓的翻譯雖從文學、文化、話語、操縱理論、目的論等角度進行了探討,但基本都是圍繞翻譯策略和翻譯方法,注重原文與譯文的對比,很少關注翻譯過程和譯者的主體中心性。本文擬從生態翻譯學角度解讀林紓在翻譯《黑奴吁天錄》過程中作出的多維度的適應和選擇,明確譯者在翻譯過程中處于中心位置,發揮了主導作用。
古今中外譯界不乏“適應”與“選擇”的述介。尤金·奈達(Eugene Nida)在他的《翻譯新視角》中表明,在翻譯過程中“譯者要做出成千上萬次的涉及選擇與處理的決定,以適應另一種文化,適應另一種語言,適應不同的編輯和出版商,最后還要適應讀者群”[2]7。彼得·紐馬克(Peter Newmark)也曾指出 “翻譯理論關心的就是選擇與決定,而不是源發語篇或者目的語篇的運作原理”[3]19。簡言之,翻譯就是適應和選擇。
胡庚申教授(2004)所著《翻譯適應選擇論》從生態環境入手,論證了達爾文的“進化論”適用于翻譯理論的可能性和可行性,構建了以譯者為中心的“翻譯適應選擇論”。譯文生成的過程就是“以原文為典型要件的翻譯生態環境選擇譯者和以譯者為典型要件的翻譯生態環境選擇譯文的總和。最佳翻譯是譯者對翻譯生態環境多維適應和適應性的累計結果;對于譯者,適者生存、發展,對于譯文,適者生存、生效”[4]11-12。
適應與選擇是翻譯過程的實質,亦是譯者的一種本能。翻譯由于“適者生存”,“適者長存”,譯者需要對“需要”、“能力”、“環境”等“內”和“外”因素進行適應與選擇,不斷追求較高的整合適應選擇度。
依據《翻譯適應選擇論》,對內包括對需要和能力的適應與選擇。
翻譯適應選擇論認為,譯者從事翻譯活動不僅要滿足自身的生存需要,還要滿足社會需求和精神追求。林紓一生清貧,但從教二十余年解決溫飽之需不成問題。林紓譯書時代,外國列強憑借武力侵略和瓜分中國領土,清政府軟弱無能,甲午戰爭全線崩潰導致民族危機。作為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愛國文人,林紓最初希望通過參加科舉考試報效國家,但是七次失敗的經歷迫使他放棄了這條道路。作為維新運動的擁護者,林紓“尤不甘屈虎視眈眈諸強鄰之下”,他認為:“欲開民智,必立學堂;學堂功緩,不如立會演說;演說又不易舉,終之惟有譯書”[5]133。因此,林紓適應中國現實環境,選擇譯書救國。
維新派代表人物梁啟超 提出“小說界革命”,他認為中國傳統小說 “地位低微……西洋小說卻是文學的正宗……譯印域外小說,便是小說革命的第一步,也是最自然不過的選擇了”[6]3-4??梢?,Uncle Tom’s Cabin進入林紓的譯著視線合情合理,它驚醒國人的危機感,激起國人的愛國之心。林紓翻譯《黑奴吁天錄》,既是迎合了時代的現實需要又滿足了人們審美和文化需求,既是林紓愛國情懷的寄托,又是反帝保種思想的表達。
翻譯適應選擇論指出,為了譯品“整合適應選擇度”的目的,譯者總是在可能的情況下,盡量不譯那些自己無把握的或把握不大的作品;盡量選擇那些與自己能力相適應、相匹配的作品翻譯。[7]104
林紓自幼飽讀詩書,嗜書如命,對中國古典文學頗有研究。他尊桐城派,專力于古文,成就顯著,在文學界聲譽頗高。從時代背景來看,林紓所處的封建社會,中央大國的意識根深蒂固。出于對中國古典文學的敬崇,他以“古文家”立場著手譯歐洲小說,翻譯《黑奴吁天錄》時,也遵循 “開場、伏脈、接筍、結穴”的“古文家義法”。另外,林紓用桐城派嫡傳的文言文行文吸引當時中上階層的興趣,因此,林紓將轉譯的文字表述的形式定為文言就不難理解,這正是譯者的適應與選擇。
生態翻譯學認為,對外的適應與選擇相對集中于語言維、文化維和交際維的適應與選擇轉換。
語言維的適應與選擇轉換是指“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對語言形式的適應性選擇轉換”[8]8。晚清時期的文人教育仍然是以文言文為主,文言文的翻譯更容易吸引士大夫階層的眼球。另外,林紓用文言文翻譯的《巴黎茶花女遺事》已經出版并獲得巨大成功,國人對用文言文翻譯西洋小說已經具備了一定的接受力。林紓“雖譯西書,未嘗不繩以古文義法也”。他的翻譯多用四六駢語、詞句對仗、語言優美。如 “but then there came evil times.”[9]362譯為 “孰知日麗春濃之際,即為水流花謝之期。 ”[10]174將“Still waters run deepest.”[11]299譯為 “凡極深之水,陰冷到底,轉無風濤。淺瀨惡溪,一望見底,而雷噴雪濺之聲,轉嘈嘈震耳?!盵12]146值得我們注意的是,林紓并非嚴格遵照文言文法,他的翻譯既保留了義法、意境,又適當運用白話文散文體,具有更強的操作性和易讀性。
文化維的適應與選擇轉換是指“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關注雙語文化內涵的傳遞與闡釋”[13]8。中西方不同的地理位置和歷史進程產生了不同的文化底蘊,源語文化和譯語文化在性質和內容上存在差異。譯者在進行源語言轉換的同時,需要更加關注該語言所屬的整個文化系統,關注雙語的文化內涵平衡,關注譯入語文化中讀者的接受狀態,避免從譯語文化出發曲解原文。林紓深受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為使譯文符合中國大眾的欣賞習慣,他將原文改譯成中國式章回體小說,將西方文化意象和價值標準進行中國化改造。例如將“Evil rolls Eva’mind like dew off a cabbage-leaf.”[14]247譯為“此女蓋出水新荷耳。驟雨密點,不能有一星之駐。如吾夜娃塵污何得遽侵。”[15]117白菜葉(cabbage-leaf)譯成了新荷,符合中國文化荷花“出污泥而不染”的意象。如將“cabbage-leaf”譯為“白菜”,中國讀者難以響應共鳴,因為在中國白菜只是一種毫無象征意義的普通蔬菜,與夜娃不受環境影響的良好品質無法等同。此外,林紓刪除了與封建禮教思想相違背的部分以及冗筆、贅筆和無關緊要的插筆。原為四十四章的《Uncle Tom’s Cabin》翻譯成《黑奴吁天錄》僅剩9萬2千字(黃繼忠譯的《湯姆叔叔的小屋》為34萬字)。在第四章中原有十多頁對黑奴的生活和唱贊美詩的細致描寫,經林紓翻譯后僅剩一頁,只保留了奴隸販子買下湯姆的情節。
交際維的適應與選擇轉換是指 “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關注雙語交際意圖的適應性選擇轉換?!盵16]8翻譯是一項跨文化的交際活動。為了確保原文的意圖在譯文中的恰當體現,譯者不但要考慮原文的語法含義文化含義,更要注重其內在交際意義。在《黑奴吁天錄》跋中林紓指出:“吾書雖俚淺,亦足為振作志氣,愛國保種之一助”[17]206。很明顯,林紓希望通過翻譯《黑奴吁天錄》警醒國民,激發熱情,救國保種。為了有效地激起讀者的抗敵情緒,林紓刪減了黑奴感到幸福快樂的場景。例如,原文第四章有關喬治教湯姆叔叔學習,黑奴們舉行宗教晚會的描寫多達12頁,但林紓的翻譯卻只留下了寥寥幾句“解而培夫婦仁愛,克魯夫婦亦歡聚,有天倫之樂。湯姆常受學于主人之子名喬治者,所以稍能讀書。喬治亦甚昵之,不以常奴齒。一日傍晚,湯姆為鄰人延飲,賓主歌呼,方極酣嬉,而喪敗意致之事至矣。”[18]13。原文第四十三章有一段哲而治的書信,表明他渴求自由、平等,確定前往非洲的利比亞,投身于建立文明的國家。林紓為警醒國人國難當頭,將此段改譯為“須知有國之人與無國者,其人民苦樂之況,何啻霄壤。吾今會念同種之羈絆于美洲,禽狎獸侮,無可致力,脫吾能立一國度,然后可以公法公理,向眾論申,不致坐聽白人夷滅吾種,蓋欲振刷國民之氣,悉力保種,以祛外侮。吾志致死不懈矣!”[19]203讀者從譯文當中更加容易體會到保國的緊迫感和重要性,從而感同身受,團結起來。
翻譯就是譯者適應翻譯生態環境的選擇活動。林譯 《黑奴吁天錄》的成功之道在于他對個人需求、社會需求、自身能力和翻譯生態環境做出了恰當的適應和正確的選擇。翻譯適應選擇論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有效的描述、分析和解釋翻譯過程和翻譯現象的途徑,我們可以借助生態翻譯學知識評價翻譯和指導翻譯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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