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安
姜安/南京醫(yī)科大學國際教育學院講師(江蘇南京210029)。
“字本位”,是一種把“字”看作是漢語研究的基本單位的語言理論。在20世紀上半葉已有很多語言學家談及這個觀念,如趙元任、呂叔湘、郭紹虞等等,但他們并未就此作出系統(tǒng)的理論闡述。現(xiàn)在漢語研究界普遍認為,“字本位”理論是由徐通鏘先生在上世紀90年代系統(tǒng)提出來的,國內語言學界有不少學者贊同他的觀點,如潘文國、汪平、王洪君等等。“字本位”理論最主要的特點從“字”入手研究“字組”構成方法。徐通鏘先生以核心字為基礎提出了“向心”和“離心”說。以“水”為例:
(1)白水,開水,死水,口水……等是向心字組;
(2)水表,水車,水花,水路……等是離心字組。
在語法體系上,徐通鏘先生認為漢語結構框架是 “話題——說明”,而非主謂結構。
在對外漢語教學界也有很多專家倡導并實行 “字本位”教學,國內學者如呂必松、張朋朋、王若江等,國外學者如法國的白樂桑、德國的柯彼德等等。但總的來說,相較于占主流的“詞本位”語言研究及教學理論,“字本位”的影響是微弱的,甚至有很多人堅決反對“字本位”。本文旨在從理論和實際的角度出發(fā)呼吁更多的人研究并實行“字本位”教學。
語言教學強調以學生為中心,強調按學生需求安排教學活動。所以滿足并解決學生的訴求是我們教學的出發(fā)點。一直以來我們都按照“詞本位”理論來教學,以詞語為最小教學單位,解釋詞義,闡述詞語間的組合規(guī)律,進行一定的重形式或重語義、語用的操練。這樣的教學當然有其合理之處,但是也帶來越來越多的問題,引起了人們越來越多的困惑。有的學生學習了“雞蛋”,但不知道“雞”是什么,去飯店點菜稱之為“雞蛋的媽媽”;有的人學了“唱歌”和“跳舞”,但不知道“歌舞”是什么;諸如此類實在是影響了學生語言能力的進一步發(fā)展,也遮蓋了漢語重意合的內在本質。
所以我們認為實施何種本位理論的教學,首先應該傾聽學習者的心聲,這些學習者應該包括普通學習者和學漢語有所成的外籍專家、研究者,前者反映了普通人對學習漢語的直接認識,后者更是代表了成功者對漢語教學的深層次思考。
筆者曾在2006年11月對31名學習者進行了調查,研究發(fā)現(xiàn)只有2名學生覺得漢字不難,這兩名為日本學生;有11名學生覺比較難,有18名學生覺得非常難。后來筆者在2011年對56名初級學習者進行了調查,結果與上一次的調查驚人的相似,有77%的學生認為漢字比語法和聽說更難。
另外,石定果、萬業(yè)馨老師(1997)調查發(fā)現(xiàn),非漢字文化圈的學生,“無一例外,全部認為漢字‘很難’或‘相當難’”;而且非漢字文化圈的學生有95%“對漢字很感興趣”。
以上所述的三個調查,時間跨度都不短,從1997年到2006年到2011年,按理說對外漢語教學應該有了很大的發(fā)展和完善,但是學生還是認為漢語學習中漢字是最難的,是阻礙他們進一步學習的障礙,但同時他們又對漢字很感興趣。所以我們是不是應該考慮把漢字作為教學的切入點呢?
德國著名漢語研究者柯彼德先生于2012年5月在南京大學舉辦的“中國文化與世界”國際研討會上指出,國際漢語教學當前面臨著一系列的關鍵問題,其中最根本的是“漢語和漢字教學之間的矛盾”,以及漢語學習的“金字塔”現(xiàn)象。此現(xiàn)象需要引起每一位對外漢語教學者、研究者的警惕。一般而言我們都認為漢語學習者呈越來越多的趨勢,但實際上柯彼德先生就在歐洲的觀察認為,現(xiàn)在國際漢語教學的普遍情況是初級漢語熱,而高級漢語越來越冷。造成這種“金字塔”現(xiàn)象的根本原因是對漢字教學的忽視。漢字成了學習者進一步學習的攔路虎,制約了他們的閱讀和書寫能力,也相應地影響了他們的口語能力。
其實早在上世紀90年代,法國的著名漢語教學家白樂桑先生就呼吁提倡“字本位’教學,白樂桑(1997)認為,“大部分教材沒有抓住漢語教學中的最根本的問題(即怎樣處理“字”這一語言教學單位),可以認為對外漢語教學仍然處在滯后的狀態(tài)”。1989年白樂桑與張朋朋老師合作編寫了一本漢語教材——《漢語語言文字啟蒙》,在法國出版后受到了熱烈歡迎,一年售出五千余冊,創(chuàng)法國有史以來漢語教材年銷售量的記錄。有法國漢學家認為“本書的最大特點是,它是按照漢語的本來面目來教漢語”。所以我們可以確信有大量海外漢語研究者堅持認為要從漢字入手解決目前教學中的困境,至少在教學中要做到“字本位”。
從以上的論述,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無論是普通學習者還是成功學習者他們都要求重視漢字教學,希望能從“字”的角度掌握漢語的特點。
我們嘗試以“字本位”理論為基礎構建出一套可行的教學的模式。“字本位”教學的核心應該是從字入手,抓住的字的構詞能力。“字本位”教學首先應該漢字教學,進而進行字組教學,并由此帶動整個漢語系統(tǒng)的教學。
1.確定字量、字頻。我們常說認識了三千漢語常用字,就能基本閱讀中文的報刊雜志。但是漢語教學中,尤其是初級漢語教學,該怎樣確定字頻、字量呢?我們認為可以從三個方面考慮,一是以《漢語水平詞匯與漢字等級大綱》為基礎,二是從構詞能力的角度選取教學用字,三要照顧口語教學的需要。
2.輕理據(jù)性,重符號性。我們本族人一般認為漢字是表意文字,具有很強的理據(jù)性。但是簡化后漢字的表意性并不強,漢字的表意只是起到提示和歸類作用,表意性并不明確。并且有很多符號性的部件是無法對留學生剖析其理據(jù)性的。石定果、萬業(yè)馨(1998)指出,“留學生對字音的高度重視超出我們的想象,……習慣于使用拼音文字的留學生很自然地對漢字也要因聲求義”。所以在漢字教學中應該在利用義符表意歸類的基礎上強調聲符的示音作用。
漢字教學是“字本位”教學的基礎,但漢語的教學不能只局限于漢字,“字本位”教學的重點應該是怎樣從字發(fā)展到字組發(fā)展到句子。
這方面可以應用徐通鏘先生的核心字和向心、離心理論,讓學生在一個單元內學習一個語義場內的字組。然后可以通過替換和擴展,或者問答操練法,練習學生對這些字組的運用。如,天——昨天、今天、明天——昨天/今天/明天你去哪兒(了)?
1.句子的生成。由于“字本位”的核心是從“字”到“字組”,我們認為可以由此進一步擴展到句子。如,“書——漢語書——一本漢語書——拿著一本漢語書——她拿著一本書”等等,通過一系列的擴展,把書寫的“字”最終轉變成語言中的“字”。
2.語法項目的解釋。堅持“字本位”理論,并不意味著完全放棄前期按照西方理念研究的成果。很多固有的語法名稱下的語法項目,從“字本位”角度來闡述更具有合理性和邏輯性。比如我們認為按照“向心”、“離心”理論,可以很好地解釋動賓和動補等語法現(xiàn)象;利用“話題——說明”理論可以很清楚地解釋“把字句”和“被字句”。
如,講解“V+上去”這樣的趨向補語時,我們常利用類似于“走上去,跑上去,爬上去,跳上去”的向心結構組合,這與我們前面教學字組結構的方法和理念是一致的。離心結構也同樣可以運用。
又如,講解“把”字句時,我們可以把“主語+把+O.”看作是話題,這樣可以解決“把”后的賓語為什么必須是有定的問題,然后按照話題——說明理論,從祈使句入手,練習運用“(主)+把+O+V……”的結構。
“字本位”教學并不意味著就排斥其他教學法,我們認為它只是一種教學理念,同“詞本位”教學理念一樣,它也可以很好地跟其他教學法結合。下面分別以結構法中的代表——“操練法”和功能法中的代表——“任務型教學法”做出說明。
就漢字教學本身而言,它就可以與任務型教學結合。筆者曾在2009年就漢字教學與任務型教學法進行過了論述,認為任務型教學的關鍵在于設計任務。漢字教學的筆畫教學、部件教學、字義教學等都可以根據(jù)其自身特點設計出拼圖式任務、信息差任務、解決問題型任務等等。筆者在實際教學中也進行過實踐,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操練法也可以適用于“字本位”教學。操練法目前在美國普遍使用,哈佛大學北京書院、普林斯頓大學暑期漢語項目,明德暑校等單位及漢語項目都在使用操練法。實際上“字本位”理論是暗合“操練法”的,向心、離心理論可以用來操練字組,話題——說明理論可以用來操練固定句型。在操練法中,為了引導學生正確輸出所學的語言項目,教師一般要引入一個恰當合適的話題,讓學生對這個話題進行說明。如操練“A在于B”這個句型時,教師一般用不同提問引入話題,教師可以這么問:①影響中美關系的最大問題是什么?②老師批評學生的目的是什么?③你工作的意義是什么?談戀愛的意義呢?,然后學生運用“A在于B”這個句型進行回答。這種訓練正好符合了“話題——說明”的語義特征。
羅馬不是一日建成的,“字本位”理論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變成完善的理論。新的理論必然存在各種不足,在教學應用上也必然存在各種難以適應之處。但是我們不應就此反對它。“字本位”的合理之處,在于它適應了學習者的需求,抓住漢語最難的部分,揭示了漢語系統(tǒng)的樞紐,切合了漢語最本質的特點,符合漢語社團的心理現(xiàn)實性。因此,我們應該從語言本體研究和教學研究兩方面都對“字本位”理論進行討論,進一步地發(fā)展、補充并完善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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