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友
(重慶師范大學 政治學院,重慶 401331)
烏江發源于云貴高原烏蒙山脈東麓威寧縣鹽倉鎮營硐村石缸洞,流經貴州、云南、湖北、重慶四省市,全長1050公里,于重慶涪陵匯入長江。流域幅員面積8萬多平方公里,各種資源蘊藏豐富。秦漢時期,烏江流域等西南邊地由于地理位置偏遠,中原王朝鞭長莫及,致使當地人口嚴重夷化,并形成多支較大的族群。而這其中,有三大群落最具典型:其一是分布于烏江流域上中游地區,即今貴州省黃平縣以西至云南省東部及廣西西部連接地帶的夜郎濮僚。其二是分布于烏江流域中下游地區,即今重慶酉陽、秀山,黔東南地區和湘西及湘西南地區的武陵蠻夷。其三是分布于烏江流域下游地區,即今黔東北、鄂西和渝東南地帶的巴蠻夷族。與之對應,濮僚族群所居夜郎地區、武陵蠻群所居苗族地區,以及巴蠻夷群所居巴族地區的社會經濟面貌,亦最具有秦漢時期烏江流域等西南邊疆地區民族社會經濟面貌的代表性。
濮僚族群中的濮族,是自殷商到秦漢時期的一個氏族部落眾多的古族群,主要分布在中國西南邊疆的腹心地帶。學者龔蔭先生依據濮人各個不同分支的差異,將濮人分為江漢支濮人、沅水支濮人、邛都支濮人、川南支濮人、滇池支濮人、滇東南支濮人、洱海支濮人、夜郎支濮人。這其中,夜郎支濮人即是烏江流域地區最重要的古老居民。在古彝文典籍《宇宙人文論》的《太陽和月亮的根源》一節中直接講:宇宙初先之時并沒有日月,是后來產生日月之后,適才 “日月濮國燦”。譯者將其注釋為:“西南地區 (按:當為黔、滇、川連接地帶)的古老居民為濮族,亦稱濮彝 (夷),濮國指這些地區。”[1]25-26到秦漢時期,根據唐蒙上書武帝時說,開拓斯地,“精兵可得十萬”的記載,若按三丁出一計,該地濮人至少也有三十萬之眾。故而《貴州通志·前事志》轉引《大定府志》的明確記載:“夜郎,蓋東有今遵義,中自大定,西連曲靖,而西北包東川、昭通,南跨安順、興義,而止乎泗城,故曰夜郎最大。”
兩漢時期,一些夜郎濮人逐漸融入漢移民。自漢后,夜郎濮人不再稱為 “濮”而稱為 “僚”。如西晉陳壽《三國志》卷43《蜀志·張嶷傳》注引《益部耆舊傳》載:“平南事訖,牂牁、興古僚種復反,(馬)忠令嶷領諸營往討。”《晉書》卷3《武帝本紀》又載:“武帝太康四年 (283年)六月,牂牁僚二千余落內屬。”唐代段成式《酉陽雜俎》和元代周致中《異域志》亦載:“僚在牂牁。”又北魏酈道元《水經注》卷20《漾水條》載:“李壽之時,僚自牂牁北入,所在諸郡,布滿山谷。”《元和郡縣圖志·江南道》玉津縣條也記:“李雄時,夷僚自牂牁入居焉。”通過這些文獻記述,我們不難推斷,在烏江流域中上游地區的古夜郎,其主體民族正是濮人和僚人的綜合。
以濮僚為主建立起來的奴隸制國家政權——夜郎國,憑借自己的實力在秦漢的歷史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輝煌身影。尤其是經過其自身的不懈努力和強力兼并,夜郎地區的社會經濟于秦漢時期得到了比較大的發展。
第一是農業的成熟。據《史記》卷116《西南夷列傳》記:“西南夷君長以什數,夜郎最大。……此皆魋結,耕田,有邑聚。”又據《太平寰宇記》卷119記載:“夜郎、滇池、邛都,人皆椎髻左衽,邑聚而居,知耕田,其土地平原、稻田。”特別是近些年來,考古工作者們在貴州赫章可樂、云南曲靖珠街鄉等與夜郎有關的漢代墓葬遺址中,發現有人工栽培的碳化古稻。在貴州普安銅鼓山的漢代少數民族文化遺址的陶土中,也發現夾有稻草的痕跡,這些都是夜郎種植稻谷的有力物證。除稻谷外,夜郎還種植有其他作物,在貴州赫章可樂漢代少數民族墓葬中,發現有大豆遺跡。《漢書》卷95《西南夷傳》有夜郎地區的句町國曾一次向漢王朝軍隊“入粟千斛”的記載。所有這些均說明,當時的夜郎地區已經和中國南方的廣大地區一樣,都屬于以稻作為主的農業經濟區,豆、栗等作物的種植已經相當普遍。
第二是畜牧業的興旺。據《華陽國志》卷4《南中志》載:夜郎旁小邑有 “畜產十萬頭”。又據《云南通志·夜郎考》:古夜郎旁小邑地區共有五個縣,均屬犍為郡管轄。按《漢書·地理志上》記載,犍為郡轄縣12,人口49萬,平均每縣約有4萬人,則夜郎旁小邑地區人口總數約為20萬左右。20萬人口的地區擁有 “畜產十萬頭”,古夜郎地區飼養的牲畜群可以說是非常龐大的。近年來考古工作者在貴州威寧縣中水西漢中期墓葬中,曾出土過眾多的豬、牛、馬等家畜的下顎骨,有兩件飾品分別是由家豬與野豬骨制作;而在赫章可樂漢墓出土的一面石寨山型銅鼓的腰部,也飾有家牛圖案。這些均可證明當時的人們已能夠明確區分家畜和野獸,并對家畜進行人工飼養且供飲食之用[2]。
第三是手工業的繁榮。秦漢時代夜郎地區的少數民族基本上處于青銅時代。近年來,在夜郎地區考古發掘中發現了大量的青銅器,按其用途可分為兵器 (青銅劍、青銅鉞、青銅矛、青銅戈、青銅斧、青銅削刀、青銅箭、青銅魚叉、青銅弓、青銅彈丸);生活及喪葬用品 (青銅棺、青銅鼓、青銅貯貝器、青銅柄木梳、青銅鈴、青銅鐘、青銅面具);飾物 (青銅手鐲、青銅扣飾、青銅發釵、青銅牌、青銅指環)。除青銅以外,秦漢時期鐵器在夜郎地區亦有使用。據《漢書》卷28《地理志上》統計,漢時犍為郡江陽、武陽有鐵,南安有鐵,都在大夜郎范圍內。《史記》卷129《貨殖列傳》又云:“蜀卓氏之先,趙人也,用鐵冶富。秦破趙,遷卓氏……致之臨邛,大喜,即鐵山鼓鑄,運籌策,傾滇蜀之民,富至僮千人。”現今發掘的夜郎地區鐵器包括銅柄鐵劍、銅格鐵劍、鐵劍、鐵斧、鐵管、鐵刀等。其他還有陶器,品種也十分豐富,有陶豆、陶罐、陶杯、陶瓶、陶斛、陶碗、陶桿、陶罐、陶紡輪、陶干闌、陶鍋、陶臼等數十種;玉石器生產種類和數量也不少,主要有綠松石飾、綠松石珠、玉珠、玉鐲、玉管、玉飾、玉環、石珠、石刀、石鑿、石斧、石彈丸等各種器物。另外,在赫章可樂還發掘出竹席一件,殘長22厘米,寬1.6厘米,說明夜郎地區的編制工藝也已經比較成熟。
第四是商業的興盛。根據《史記》卷116《西南夷列傳》的記載:“(西漢)建元六年 (前135年),大行王恢擊東越,東越殺王郢以報。恢因兵威使番陽令唐蒙風指曉南越。南越食蒙蜀枸醬,蒙問所從來,曰:‘道西北牂柯,牂柯江廣數里,出番禺城下’。蒙歸至長安,問蜀賈人,賈人曰:‘獨蜀出枸醬,多持竊出市夜郎。夜郎者,臨牂柯江,江廣百馀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財物役屬夜郎,西至同師,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書說上曰:‘南越王黃屋左纛,地東西萬余里,名為外臣,實一州主也。今以長沙、豫章往,水道多絕,難行。竊聞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余萬,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誠以漢之強,巴蜀之饒,通夜郎道,為置吏,易甚。’上許之。乃拜蒙為郎中將,將千人,食重萬余人,從巴蜀筰關入,遂見夜郎侯多同。蒙厚賜,喻以威德,約為置吏,使其子為令。夜郎旁小邑皆貪漢繒帛,以為漢道險,終不能有也,乃且聽蒙約。還報,乃以為犍為郡。發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這反映出古代夜郎商業的興盛狀況。夜郎是 “西南絲綢之路”重要的貿易地和中轉站,其與內地貿易往來的主要商品即是枸醬等當地加工的土特產品。
武陵蠻,又稱盤瓠蠻、五溪蠻,是苗族的先民。秦漢時期,不斷南遷進入洞庭湖流域和武陵山脈的三苗沒有形成強大的政權,而是散雜在武陵蠻、五溪蠻等族群中,并逐漸成為這些族群的主體。關于五溪,史籍中有不同的說法。《水經注》卷37《沅水》云:“武陵有五溪,謂雄溪、樠溪、沅溪、酉溪、辰溪。”《文獻通考》講,五溪 “謂酉、辰、巫、武、沅等五溪也”。《后漢書》卷110《郡國志二》曰:“沅水出牂牁且蘭縣,至郡界分為五溪,故云五溪蠻。”盡管具體說法不一,但五溪地區指現今湖南省西部的沅水中上游地區,地域大致包括現今渝東南、黔東、湘西及湘西南地區是大致可以認定的。根據《水經注》卷37《沅水》記載:“今武陵郡夷,即盤瓠之種落也。”《南史》卷79《夷貊下·蠻傳》云:“荊雍州蠻,盤瓠之后也,種落布在諸郡縣,所在多深險,居武陵者,……謂之武陵蠻。”可見,烏江流域地區的五溪蠻和盤瓠蠻、武陵蠻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同一指稱。
秦漢之際,武陵蠻大致處于原始社會末期母權制時期,而且已經有了自己的語言、愛好和祭祀,有自己的紡織工藝,并已經產生了部落首領。這從《后漢書》卷86《南蠻西南夷列傳》的記載可以窺見一二:“盤瓠死后,因自相夫妻。織績木皮,染以草實,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形。其母后歸,以狀白帝。于是使迎致諸子。衣裳班蘭,語言侏離;好入山壑,不樂平曠。帝順其意,賜以名山廣澤,其后滋蔓,號曰蠻夷。外癡內黠,安土重舊。以先父有功,母帝之女,田作賈販,無關梁符傳租稅之賦;有邑君長,皆賜印綬;冠用獺皮。名渠帥曰精夫,相呼為姎徒。今長沙武陵蠻是也。”
當然,鑒于諸多方面的原因,武陵蠻在秦漢時期也曾數次反抗并遭到中央王朝的多次征伐。據《后漢書》卷41《宋均傳》載:“武陵蠻反,圍武威將軍劉尚。”同書卷24《馬援傳》又載:“武威將軍劉尚,擊武陵五溪蠻。”同書卷86《南蠻西南夷列傳》亦云:“度尚為荊州刺史,……遣車騎將軍馮緄討武陵蠻。”應該說正是由于中央王朝的不斷征伐、開拓和驅趕,部分武陵蠻才不得不繼續向南遷徙。自秦漢到南北朝時期,武陵蠻已經到達了今貴州省的大部分地區和川南、桂北。這些地區古稱 “牂牁”地,在秦和漢初主要屬于夜郎國管轄地,以至于馬長壽先生曾提出夜郎為苗族所建,“夜郎國亦苗種也”的論斷[3]。
以武陵蠻為主體的苗族群,自先秦時期進入武陵山脈和貴州境域后,逐漸與外界隔絕并形成了典型的山地民族生活方式。他們長期過著刀耕火種、“趕山吃飯”的生活,不僅擅長狩獵,掌握了山地農耕的初步技術,而且手工業等亦有一定程度的發展和提升。
第一是農業的起步。根據《漢書·地理志下》的記載:“楚有江漢川澤山林之饒;江南地廣,或火耕水耨。民食魚稻,以漁獵山伐為業,果蓏蠃蛤,食物常足。故啙窳偷生,而亡積聚,飲食還給,不憂凍餓。”[4]卷28《地理志下》這說明秦漢時期武陵地區的苗民是以農耕為主,輔之以漁獵,但生產力較為低下,仍然實行的是 “火耕水耨”的粗放式生產,對自然地理要求較高。又《漢書》卷95《西南夷傳》載:苗民 “好入山壑,不樂平曠”,這又說明由于擁有川澤山林之利,自然物產較為豐富,苗民已經逐漸適應了山區不斷遷徙,“趕山吃飯”的生活。直到唐宋時期,苗瑤民族的這一經濟生活方式仍然沒有太大的改變,陸游《老學庵筆記》卷4說:“辰、沅、靖州蠻,有仡伶、有仡僚、有仡欖、有仡僂、有山徭,俗亦土著。……皆焚山而耕,所種粟豆而已。食不足則獵野獸,至燒龜蛇啖之。”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志蠻》也說:“瑤本盤瓠之后,其地山溪高深,介于巴蜀、湖廣間,綿亙數千里。……以木葉覆屋,種禾、黍、粟、豆、山芋,雜以為糧。截竹筒而飲,暇則獵山獸以續食。”
第二是手工業的提升。春秋戰國伊始,隨著中原文明的進入,部分苗瑤地區手工業水平得到了一定提升。1979年,在五溪地區中心地帶、沅水中游的溆浦馬田坪,曾發掘出土了大量戰國至西漢的墓葬。其中,戰國墓中出土物品除陶器、銅器外,還有鐵器五件,包括鋤兩件、劍一件、刀一件、鐵削一件;在西漢墓中發掘出鐵器五件,包括鋤三件、斧兩件。此外還發現陶井十五件,吊桶十五件。另外還有大量的壺、盤、盆、缽、壁、鼎、燈等制作精美、雕刻精致的銅器和石器。這一方面說明當時部分苗族的金屬制作工藝和雕刻工藝已經達到了一定水平,另一方面也反映了當時苗族地區手工業經濟的發展狀況[5]91。
巴蠻夷,最早居于湖北的清江流域,先秦間陸續西遷烏江流域并建巴國。巴政權雖在公元前316年被秦所滅,但秦滅巴國之后,由于巴族的勢力還相當強大,秦漢的力量一時還難以完全控制該地區,所以,在行政建制和經營策略上,秦漢時期仍然采取分封和郡縣并存的雙重政策,同時輔之以租賦優惠、嫁女和親等籠絡舉措。其具體做法有五:第一,秦漢在巴地一方面 “以巴氏蠻夷為君長”[6]卷86《南蠻西南夷列傳》,即讓巴族貴族自行管理;另一方面又按照已有的政權體制在巴國的故地設置巴郡,并派官吏直接統轄。秦漢此舉是既緩解了社會矛盾,又保證了政令的施行,一舉二得。第二,對巴地租賦加以 “優寵”,實行租賦優惠。據《后漢書》卷86《南蠻西南夷列傳》載:“及秦惠王并巴中,……其君長歲出賦二千一十六錢,三歲一出義賦千八百錢。其民戶出賨布八丈二尺,雞羽三十鍭。”秦漢的這種優惠政策的實施,有利于民族地區的社會穩定。第三,對巴地實行 “有罪得以爵除”的政策。秦時曾規定:巴地 “其 (指廩君蠻)民爵比不更,有罪得以爵除”[6]卷86《南蠻西南夷列傳》。也就是說,“巴郡蠻”人犯法,雖然要加以懲處,但有罪可用爵位抵消。這說明,秦時巴氏 “蠻夷”君長在法律上是比較寬容的。第四,采取秦與巴氏“蠻夷”君長通婚的策略。南朝宋范曄《后漢書》卷86《南蠻西南夷列傳》中就有巴氏 “蠻夷”君長 “世尚秦女”的記載。在一定意義上講,秦國采取嫁女與巴氏 “蠻夷”君長的做法,目的是要對其加以籠絡與控制。這種做法,客觀上有利于民族間的往來與融合。第五,對巴地強化控制,采取移民政策。秦漢王朝為了削弱和破壞 “巴郡”的傳統勢力,為了加強對這些地區的統治,采取了移民政策。《后漢書》卷18《吳蓋陳臧列傳》載:“漢誅其渠帥二百余人,徙其黨與數百家于南郡、長沙而還。”這正是秦漢王朝通過武力強迫將原居處在川渝鄂相交之地的 “巴郡蠻”遷入兩湖境內的明證[7]51-53。
秦漢時期對巴族地區所采取的恩威并施的雙重治略,雖是為維護中央王朝在當地的統治地位,不得不采取的一系列有別于中原地區的治策。但從客觀上講,這也給巴蠻夷在巴族地區發展自己,留下了足夠的空間和創造了有利的條件,并使巴族地區的社會經濟亦因此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發展。
第一是農業的初創。巴族地區本是一個自然資源十分豐富之地,“土植五谷,牲具六畜”,產 “桑蠶、麻蓖、魚、鹽、銅、鐵、丹、漆、茶、蜜”[8]卷1《巴志》。借助豐厚的資源,巴國于春秋時已在鄰國的影響下,轉變了經濟生產方式,開始了農業生產。《華陽國志·蜀志》載:“杜宇,教民務農,……巴亦化其教而力務農。”[8]卷3《蜀志》秦漢時期,巴族地區種植的農作物主要是稻、黍和稷,此在《華陽國志》中有明確記載:“有稻田,出御米。”更有民歌為證:“川崖惟平,其稼多黍。旨酒嘉谷,可以養父;野惟阜丘,彼稷多有。嘉谷旨酒,可以養母。”此外,巴地還盛產燕麥,《蜀中廣記》載:“三峽兩岸土石不分之處皆種燕麥。春夏之交,黃遍山谷,土民賴以充食。”由此可見,當時巴族地區的農業生產水平相對而言還是比較低的。巴族地區農業落后的情況,直到唐代亦沒有太大改觀,這從唐代幾位詩人描述巴地的詩文中可窺見一二。譬如,白居易的《南賓郡齋即事寄楊萬州》云:“山上巴子城,山下巴江水。中有窮獨人,強名為刺史。時時竊自哂,刺史豈如是。倉粟喂家人,黃縑裹妻子。”并注曰:“忠州刺史以下,悉以畬田粟給祿食,以黃絹支給充俸。自古相傳,風俗如是。”杜甫的《秋日夔府詠懷奉寄鄭監李賓客一百韻》亦云:“煮井為鹽速,燒畬度地偏。”北宋王洙注曰:“峽土脊確,居人燒地而耕,謂之畬田。”[9]36
第二是鹽業和丹砂業的興旺。鹽對巴人來說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甚至有學者曾提出過巴因鹽而盛,而立國,后因失去產鹽地而衰的論斷[10]。巴地產鹽的歷史是十分悠久的。巴人早期就生活在 “魚鹽所出”的清江地區,后定居川東地區,川東地區又是盛產鹽的地方。據《水經注·江水一》載:“江水又東逕臨江縣南,王莽之監江縣也。《華陽記》曰:縣在枳東四百里,東接朐忍,縣有鹽官。自縣北入鹽井溪,有鹽井營戶”,“江水又東逕瞿巫灘,即下瞿灘也,又謂之博望灘。左則湯溪水注之,水源出縣北六百馀里上庸界,南流歷縣,翼帶鹽井一百所,巴川資以自給。粒大者,方寸,中央隆起,形如張傘,故因名之曰傘子鹽。有不成者,形亦必方,異于常鹽矣。”巴族制鹽,限于當時的生產力水平限制,采用的是天然鹽泉或巖鹽,對此《水經注·江水一》又載:“王隱《晉書地道記》曰:入湯口四十三里,有石,煮以為鹽。石大者如升,小者如拳,煮之,水竭鹽成,蓋蜀火井之倫,水火相得乃佳矣。”除鹽業外,巴地最主要的產業還有丹砂業。巴地丹砂資源極為豐富,唐代韋建在《黔州刺史薛舒神道碑》中說:“黔中者,……其啟土也大,其貨殖也殷,有廩君之土舟,寡婦之丹穴。”而巴地之丹砂主要在涪陵、黔江、彭水等地,其中,涪陵的丹砂開采具有悠久歷史,《華陽國志·巴志》曾經記載巴地的物產和特產,其中巴郡土貢有 “丹”和 “丹漆”;劉琳注引《續漢志》:“涪陵出丹”,引《蜀都賦》劉逵注:“涪陵、丹興二縣出丹砂。”晉人徐廣注《史記》“丹穴”云:“涪陵出丹。”《圖經》更明確地說:“丹砂出自符 (涪)陵山谷中”;黔江的丹砂開采也是歷史悠久的,不僅丹砂開采盛極一時,而且更是以丹名縣。關于黔江產丹,劉琳在對《華陽國志》作注時就引《蜀都賦》劉逵注說:“涪陵、丹興二縣出丹砂”。在東漢,因為黔江對丹砂的開采極為興盛,并且開采量極大,并深深地影響到都市的行政建制,為此,專門設立了丹興縣,意即以丹而興旺發達的縣,成為黔江獨立建縣之始[11]。
第三是手工業的發達。早在巴國時期,巴族的手工業就已達到了較為發達的水平。根據學者管維良先生的研究[12]57-65,巴族的金屬工藝早在戰國時代已與中原先進地區無太大差異。1972年,在烏江下游涪陵小田溪巴王墓出土的一套編鐘,共十四件,尺寸大小遞減,鐘的舞、鼓、篆等部分均有精美的花紋,花紋凸起處,似由蟠虺紋變化而來,襯底為極纖細的漩渦紋、繩索紋,鼻鈕的紋飾由三角形及漩渦兩種紋飾組成。舞部為云、雷紋,篆帶有渦紋,篆下及兩篆間各有渦紋鐘乳凸起,每區三層九枚,其正、背兩面四區計36枚,兩鼓面作蟠虺紋。其中八個編鐘的鉦、于、銑部有錯金紋飾。每件編鐘的鈕部均有插銷,銷面飾獸紋。除金屬工藝外,巴族的陶器工藝也很熟練,秦漢時掌握了輪制技術,陶土摻砂量的多少,可根據用途和器物大小不斷變化。生產的陶器產品各式各樣,已經能夠滿足日常生活需要。還有巴人所織之布,發展到秦漢,已經成為賦稅的替代品。《文選·魏都賦》引《風俗通》載:“盤瓠之后,輸布一匹,小口二丈,是為賨布。廩君之巴氏出幏布八尺,幏亦賨也,故統謂之賨布。”在釀酒工藝上,巴族在長期實踐中掌握了較高的釀酒技術,直到后世仍十分有名。《太平御覽》引《郡國志》載:“南山峽峽西八十里有巴鄉村,善釀酒,故俗稱巴鄉村酒。”《水經注·江水一》亦載:“江水又東為落牛灘,……江之左岸有巴鄉村,村人善釀,故俗稱巴鄉清。郡出名酒。”
總之,秦漢王朝結束了春秋戰國以來長期的分裂局面,是中國歷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時段。對于廣大的烏江流域地區而言,一方面因其長期的地瘠民貧,社會發展相對滯后,許多原始族群與中原地區畢竟不是處于同一水平。而另一方面,秦漢王朝卻又努力將其納入中央王朝的一體化體系,并竭力傳播漢族地區的先進生產技術,發展當地農業生產和文化教育事業,積極縮小各個族群與中原漢族的差距,這又從實質上為改善和促成當地原始族群的社會經濟發展起到了良好的推動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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