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建平
(湖北科技學院 外國語學院,湖北 咸寧 437005)
從語言的經濟性和公約性看修辭學的科學性*
覃建平
(湖北科技學院 外國語學院,湖北 咸寧 437005)
修辭學的科學性一直受到人們的質疑。其主要原因在于語言是人們在特定的文化背景下約定俗成的一套經濟的、用于交際的符號系統,而修辭研究就是語言的運用研究,因而使修辭學理論具有了科學性和價值性的雙重屬性。另外,人們忽視了語言的本質屬性和修辭研究目的對其研究方法的制約,僅從自然科學的視角審視其科學性。其實,價值性也是語言的本質屬性和修辭學科學性的體現;修辭研究應堅持以人為本的原則,以實證研究為主,客觀地發現、歸納和解釋修辭現象,進而幫助人們學習、構建和傳遞智慧,達到真善美的統一。
語言的經濟性;語言的公約性;修辭學;實證研究;科學性
修辭學屬于人文學科,而人文學科的科學性一直受到人們的質疑。李軍(1999)指出:“關于修辭本質討論的科學化建設不夠。除了其理論基礎、描寫范圍及解釋上的不足之外,其理論本身的科學化建設也存在著缺陷。一是邏輯性和體現性不強;二是理論解釋性不強;三是研究方法單調”。劉大為(2001)認為“傳統修辭學的研究,其實還停留在材料收集的階段,嚴格地說還未進入研究的階段,至今還未形成一種具有理論控制力的觀點,能夠將這些雜亂的材料置于統一的理論目光的審視之下,以及專屬的研究方法的操作之中。修辭學就其整個學科發展而言在現代學科發展的大背景下已經山窮水盡、寸步難行”。
廣義修辭觀認為“語言使用中只有修辭得好不好的問題,不存在有沒有修辭的問題”(范曉,2011)。從這個意義上講,修辭就是語言(langue)的具體實現,修辭研究就是語言的運用研究。作為語言的兩個基本屬性:經濟性和公約性,一定會在修辭中得以充分體現,人們在使用和理解修辭時一定會受到其制約和指導。因此,面對一套經濟的、約定俗成的社會符號系統(語言/修辭),應基于什么研究目的,尤其是采用什么研究方法,最后才能構建一種具有理論控制力和解釋力的學科體系,應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我國當代修辭學的研究,主要在圍繞修辭學的研究對象、修辭及修辭學的定義、修辭原則及辭格的劃分等幾個問題在進行,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
唐鉞的《修辭格》(1923)是我國第一部運用現代科學理論、方法全面研究辭格的專著。
陳望道的《修辭學發凡》(1932),是我國現代修辭學正式建立的公認的標志。他認為:修辭學的研究對象是修辭現象和修辭觀念;語言學理論是修辭學的理論基礎;修辭的最高原則是“題旨情境說”;修辭研究應從表達和理解兩個方面進行;修辭可分為消極修辭和積極修辭。他還提出了四大類、38個小類的辭格。
張弓的《現代漢語修辭學》(1963)是我國現代修辭學史上繼《修辭學發凡》之后的又一座里程碑。他嘗試使用系統分析方法和定量統計分析方法對修辭進行研究,從字、句、段落到篇章結構,全面地揭示修辭規律和修辭原則。并首先從認知科學的角度研究修辭文本建構的心理機制,提出了“尋常詞語藝術化、辭格系統論、同義手段的選擇論、漢語語體論”等理論問題。
王希杰的專著《漢語修辭學》、《修辭學新論》、《修辭學通論》、《修辭學導論》及其學術論文大多以“同義手段”學說為基本點,對修辭進行了系統的研究。他認為“修辭學的研究對象主要是各種同義手段的選擇,主張抓住了同義手段問題,也就抓住了修辭學的全部問題”。(所謂同義手段,就是語言的某一個零度形式和它的一切偏離形式(包括正偏離和負偏離、顯偏離和潛偏離)的總和。)(王希杰,1996)。
李國南和劉大為的研究深化了修辭的認知研究。李國南(2001)將辭格分類的認知心理學依據歸納為相似聯想、對比聯想及鄰近聯想,從理論上說明了辭格的表達功能和認知功能,為眾多的辭格分類找到了心理學基礎。據此,擬聲、明喻、暗語、擬人通感、委婉等被看做是相似聯想的結果。對比、對偶及反語則被看做是對比聯想的結果,而轉喻、移就等是鄰近聯想的結果。劉大為(2001)從認知的角度嘗試建立修辭學研究的一些范式,進而形成一種具有理論控制力的觀點。他將修辭分為認知性修辭和表達性修辭兩類:認知性修辭格是對詞義“不可能特征”的追求,它不僅引起了語義的變化,而且改變了我們對事物的認知關系。如比喻、借喻、比擬、借代、移就及夸張等六種。表達性修辭格指的是那些僅以增強表達效果為著眼點的辭格,它們只是語言形式上的變異,而沒有認知上的變化。如排比、對偶、頂真等。同時指出在比喻、夸張和借代上,兩種修辭格又交叉在一起。
最近幾年,涌現了一些研究流行語、或還未成為大眾語言的修辭現象的學者。以《當代修辭學》2011-2012年發表的相關論文為例,朱岱(2011)的“哥吃的不是面,是寂寞”的修辭研究;袁野(2012)的從語篇構式壓制看網絡新文體——以“凡客體”為例等等。
縱觀我國當代修辭研究歷程,不難看出,學者們在修辭學的研究對象、修辭及修辭學的定義、修辭原則及辭格的劃分等幾個方面做了大量的研究,但對其研究目的及研究方法的探尋還顯得相對不足。
法國語言學家Martinet認為:言語活動中存在著從內部促使語言運動發展的力量,這種力量可以歸結為人的交際和表達的需要與人在生理上和精神上的自然惰性之間的基本沖突。交際和表達的需要始終在發展和變化,促使人們采用更多、更新、更復雜、更具有特定作用的語言單位,而人在各方面表現出來的惰性則要求在言語活動中盡可能減少力量的消耗,使用比較少的、省力的、已經熟悉了的或比較習慣了的、或具有較大普遍性的語言單位。在保證語言完成交際功能的前提下,人們自覺不自覺地對言語交際中的力量消耗作出合乎經濟要求的安排(轉引自周紹珩,1980)。
這就是語言的經濟性,它是人們的基本心理特征(惰性)在言語行為中的體現,可作用于言語的各個層面。如語音上的略讀,拼寫上的縮寫,語義上的一詞多義、一詞多性,句法上的縮略形式等。
美國分析哲學家Searle(2002)等學者認為語言是社會約定俗成的,具有社會公約性。換言之,語言的每個成分(如語音、詞匯及語義等)及控制語言使用的規則(如句法、語義、語用規則等)都是在特定的文化背景下公約化的結果。新的語言表達式、意義(如新辭格)首先被少數人使用,然后逐漸傳播開來,直到被多數人理解、接受和使用,最后才能成為大眾語言,而不能被大家普遍接受的則會自然消亡。
我們可從兩個方面理解語言的公約性:首先,比起村規民約,它更自然;比起人類精心設計出的其它智力產品,它更簡單。因此,語言成分及其規則,就是人們在生活、生產實踐中,自然、逐漸地共同約定出的、供人們在日常生活中輕松使用的一套公約。其次,公約性暗示著語言使用者應該遵守語言公約(因為它是共同約定的結果),否則,交際可能會中斷。同時,也可以在一定的范圍內違反這些公約(因為它是共同約定的結果)。因此,遵守公約是違反公約的前提,它保證了語言的相對穩定;違反公約是遵守公約的實現,它為語言的發展、創新和變異(修辭)提供了空間。如對語音、拼寫、標點、句法、語義及語用規則等的違反,而形成的各種修辭或文體,就是對語言公約違反的例子。如“Time is money.”、“He is my b - b - b - boy friend.”、“英國會不會被 9.11?”(覃建平,2010)。
從認知的角度來看,追求經濟是思維創新的主要動因(但不是唯一原因),思維創新是語言演變的直接動因,公約化是新的語言形式、意義(偏離形式)轉化為語言公約(零度形式)的主要機制。語言的經濟性和公約性表面上看是語言本質屬性的體現,其實質是人類思維與客觀世界長期作用的結果,故而有很強的解釋力,可用來解釋修辭的形成和發展規律。
人類的任何產品都應為人類的生產和生活服務。所以修辭研究應堅持以人為本的原則。
維柯把修辭看作一種“華美、淵博、合乎常識的言談智慧,它和知識、德行一起,成為真正智慧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把修辭學看作是教育的起點,又是教育的終點”(黎明,2011)。金立鑫(2011)指出語言研究的終極目的之一就是解釋人類語言的理解和生成過程。結合維柯的觀點,修辭研究的目的應是在解釋人類語言的理解和生成過程的基礎上,幫助人們如何憑借人的“三種機能”(心智能力、行動能力和語言能力),更好地學習別人的智慧,形成各種新智慧讓人類共享,最后達到真善美的統一。
修辭的產生、使用和研究總離不開它所依存的社會、歷史和文化背景,因而不可避免地要自覺地維護一定的價值觀念和社會利益,加之語言的兩個基本屬性及修辭研究目的的特殊性導致了其理論具有雙重屬性(科學性和價值性),使其在具有一定的事實性、客觀性和普遍性等科學性的同時,還具有較強的價值性、主觀性和特殊性。同時,受其研究對象和研究目的限制,其研究方法也很難像自然科學的研究一樣,使用實驗等理性方法或手段。
但這并不影響修辭學的科學性,修辭學理論的雙重屬性恰恰是修辭學科學性的本來面目。因為“語言本身是存在的家園,不是邏輯的家園”(錢冠連,1994),人們在追求“真”的同時,還要追求“善”和“美”。人們不太可能、也沒有必要像自然科學的研究一樣,發現、發明或設計出諸如“三角形的內角和等于180°”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公式或定理來指導人們的語言實踐。
同時,這也不能成為降低修辭學科學性的托辭,因為在其研究方法等方面還有較大的發展空間。
自然科學的研究目的在于以觀察、科學實驗及邏輯推理等方法來解釋自然的因果關系,進而將科學轉化為生產力來征服自然。其研究方法和手段可以是積極的,也可以是被動的,可以是發現,也可以是發明。
修辭研究從本質上講,應是對語言公約的客觀歸納和解釋。因為無論語言公約是否被人們總結出來,它們都是客觀存在的,有無修辭學理論并不影響修辭的產生、發展、理解和使用。如一個文盲在說出“這是我的一片心意”時,他不太可能想到使用了何種修辭手法。從這個意義上講,修辭研究只能是“被動”的,只能是發現,而不能是發明。這就要求研究者要加強實證研究,注重歸納和解釋的客觀性。
因此,歸納、解釋修辭現象是有意義的,而試圖設計、發明某種語言模式、原則或公式等似乎沒有多大的價值,甚至是徒勞。這等于在人為地制造(而不是約定俗成)語言公約讓使用者來遵守。試想,即使有了一套“完美”的語言模式、原則或公式,又有誰會在言語交際中去使用呢?
其次是注重歸納和解釋的經濟性和實用性。公約化的過程使語言本身簡單自然。所以,修辭研究應遵循簡單自然的原則,不要把簡單的修辭現象復雜化,把自然的搞得不自然。因為復雜的、不自然的理論很難使修辭成為“教育的起點”,很難用于指導人們的語言實踐。
如徐盛桓(1993)在“新格萊斯會話含義理論”基礎上設計出的“語用公式”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錢冠連(1994)對此做出了這樣的評論:“徐氏的推理有道理,徐氏推理不能實用。這是一個悖論。施春宏(2012)“從構式壓制看語法和修辭的互動關系”一文中所引用的“構式壓制(construction coercion)”,“論元增容(argument augmentation)”等看起來新奇的術語或概念,其原創作者就有“把簡單問題復雜化”的傾向。其實,“構式”就是一種語言結構,“壓制”就是一種普遍的“一詞多性”現象。可用語言的經濟性和公約性很好地解釋這種“轉喻或轉類”修辭現象。我們可把詞的形式看做意義或功能的一個容器,基于相似、對比或臨近聯想,我們既可把這個容器當作容器,也可當作其他工具,如當作武器(一詞多性);既可用之載一樣東西,也可盛更多的東西(一詞多義)。新的意義或功能(修辭)經過公約化的過程后,就成為了大眾語言/固定的辭格。在“John sneezed the napkin off the table.”和“很陽光”中,sneeze就從一價動詞直接變成了二價動詞,“陽光”從名詞直接變成了形容詞。
正如電視劇《溫州一家人》中,法國服裝設計師卡都爾的一句臺詞所說:“過于標新立異,過于自 我陶醉,為設計而設計,這是每個設計師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問題。其實,它已脫離了時裝設計的初衷。”
三是注重利用其他學科的理論成果研究修辭,提高修辭學的解釋力和科學性。維柯指出:修辭學關心的是所有人類都應該認知的對象,而不是一門特殊的知識(黎明,2011)。他所指的“所有人類都應該認知的對象”就是人們用語言描繪的、包括人類自身的整個世界。因此,很難說修辭學與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是截然分開的,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及其它人文學科的理論成果自然可以用到修辭研究上來。
如語言學關于語言本質屬性的研究成果可很好地用于解釋修辭的形成、使用和發展規律;社會語言學的主要任務在于描述“語言和社會結構的共變”,如語言的社會功能及語言的變異、變體和語言使用習慣上的差異及造成這些差異的社會文化因素(R.A.Handson,2000:F13-F16)。這為解釋語言的公約化社會動因和趨勢提供了理論依據。
四是不宜過多地研究辭格的分類。盡管劉大為將修辭分為認知性修辭和表達性修辭兩類,但他同時指出“在比喻、夸張和借代上,兩種修辭格又交叉在一起”。修辭本身都有認知和表達兩種功能。事物總是普遍聯系的,一事物總在結構、功能或位置等方面與其他事物具有相似、鄰近或對比的關系,其自身也有其結構、功能或位置等方面的典型性。基于經濟原則,通過聯想,人們總可以把大家熟知的事物當做喻體(vehicle)來認識、描繪其他事物(本體-tenor),這就是認知性修辭表達和認知功能的實質。因此,其他辭格也是交織在一起的,只是各自的側重點不同罷了。
就認知性修辭來說,很難區分“哥吃的不是面,吃的是寂寞/幸福/驕傲”等等是轉喻還是拈連?也很難區分“a cloudy face、a sweet face”是隱喻、移就?還是通感?
由此看來,辭格的分類不是越多越好,越細越好。如老師問:小波,你為什么上課吃蘋果?小波回答:報告老師,我的香蕉吃完了。有人把這種語言現象叫“變焦”辭格(趙宏,2001)。其實這就是一種常見的違反合作原則的例子,用語言學的理論就能給出很好的解釋。把每種語言的偏離形式都貼上辭格的標簽,其理論性和可行性不強。
最后,要加強語境的研究。語境即包括了語言知識,又包括了與交際相關的所有其他交際各方共享的其他非語言語境知識。如情景知識和背景知識(如歷史、社會及文化知識等)。
一方面,語境是修辭實現的現實基礎,“適切語境”也是修辭的最高原則。語境會在不同程度上制約人們對同義手段的選擇,指導人們以得體的語言表達自己的意圖/智慧。因此,語言經濟性的實現會受到語境因素的限制。即人們不得不在表達經濟性和忠實性之間尋求一種最佳的平衡。如要解釋認知性隱喻:“你吃飯了嗎?”是如何獲得“問候、寒暄”功能,這種功能在當今又為何在逐漸消失的問題,就必須有相關的歷史文化知識。在20世紀80年代前,國人最關心的問題就是溫飽問題,餐餐“有飯吃”意味著一切都好。慢慢地,“你吃飯了嗎?”就公約成了一句問候語,暗指“你好嗎?”。80年代以后,溫飽問題不再是國人最關心的問題,“你吃飯了嗎?”逐漸又回到了其“零度形式”的功能,如今,只有少部分經歷了那段歷史的老年人把它當做問候語在用。
另一方面,語境(如歷史文化背景)也是修辭的價值性實現的現實基礎,決定著語言的公約化的方向,使之總是朝著能為其所依存的社會、文化服務的方向發展。
修辭學理論的雙重性體現著修辭學的科學性,語言的經濟性和公約性是語言的本質屬性,能較好地用來解釋修辭學理論的雙重性。修辭研究從本質上講,是對語言公約的發現、歸納和解釋。因此,加強語言本質屬性、修辭研究的目的和研究方法的研究應是進一步提高修辭學科學性的努力方向。
[1]李軍.對修辭定義與修辭學性質的看法[J].畢節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1999,(1):42.
[2]劉大為.認知性修辭和表達性修辭[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2001,(5):20~30.
[3]范曉.語法的句式和修辭的關系[J].當代修辭學,20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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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2095-4654(2013)1-0067-03
2012-1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