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陽
(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北京 100011)
互聯網時代日益拓展了社會成員的視野和生活空間,人們熱衷于在八小時之外借助互聯網的便利,充分發揮自主能動性、塑造個性化的生活。一夕間,網絡中涌現出千千萬萬主題各異的新型組織,這些組織有大有小、成員有多有少、有的勢如破竹在短期內成為世界性組織,影響力日盛,更多的則在無聲無息間走完了興起與消亡的全過程。但這些信息組織沒有僵化的層級和嚴格的紀律,成員擴展及組織運作的動力均源于成員個人意愿及自發努力的特征,對社會成員有巨大吸引力,人們更樂于在業余時間去參與自主選擇的組織與行動,而不是充滿權利義務制約的傳統組織。有學者將新興互聯網組織不斷擠壓傳統社會組織生存空間的狀況稱為“無組織化”,而本文探討的就是“無組織化”時代的政黨組織應當如何自處的問題。
本文所指的“無組織化”①所謂“無組織化”并不是一個嚴格的學術概念,其涵蓋的時間范圍也相對寬泛。對無組織化闡述較為深刻的是被譽為“互聯網革命最偉大的思考者、新文化最敏銳的觀察者”的美國學者克萊·舍基的專著《Here Comes Everybody:the power of organizing without organizations》《無組織的組織力量:未來是濕的》。此外,姜奇平先生也對無組織有精彩論述。,不是說社會中不存在各種形式的人群聚集,或者既存的組織形態會在一夕之間煙消云散。所謂“無組織”更強調在互聯網帶來的“大規模的業余化”時代,人和人可以超越傳統的種種限制,基于愛、正義、共同的喜好和經歷,靈活而有效地采用多種社會性工具聯接起來,一起分享、合作乃至展開集體行動。雖然這些新組織是一種基于話語的、臨時的、短期的、當下的組合,但其出現對傳統科層式、機械式組織而言,無異于是一種徹底的“無組織”狀態。
在無組織狀態下,人們所擁有的在機構之外組建群體、共同行為的能力,對當今社會的影響,絕不僅僅是推動,更多是強有力的挑戰。[1]事實上,面對無組織化時代的挑戰,傳統的政黨組織已經顯露出明顯的疲態。
政黨組織成員的流失、組織規??s小并不是一國一黨的個別現象,比如英國工黨在1998 年擁有40萬黨員,而到2005 年,黨員人數降至20 萬;英國保守黨歷史上曾經擁有黨員250 萬之眾,到2005 年則銳減至25 萬多人。此外,黨員老化而新成員有限,無疑也是政黨組織萎縮的另一個重要表現。據統計,法國社會黨30 歲以下黨員只占7%,德國社民黨35 歲以下黨員只占11%,21 歲以下黨員只占1.3%。[2]顯然,傳統政黨組織吸引力明顯下降,其已經很難喚起年輕的社會成員的熱情和認同,很多情況下政黨只能依靠多年積累的政治忠誠和思維慣性發揮政治影響力和號召力。
在各國普遍采用的代議制中,傳統政黨組織擔負著整合、傳遞社會多元利益的職能。為了展示其對選民利益的忠誠,并能夠在選舉中爭取更多選票,政黨不斷擴展其政治綱領的內涵以體現對選民利益訴求的回應。但一味討好選民的弊端是五花八門、甚至相互矛盾的利益需求被塞入政黨訴求中,使政黨理念及行為在政治運作中出現前后不一、邏輯混亂等狀況,很容易在競爭中遭到對手的詬病反而加重選民的質疑,陷入“catch-all”等于“catch-noting”的怪圈。更有甚者,一些國家的傳統政黨間達成某種默契,既然難以應對網絡時代社會成員及其利益要求的多元化發展趨勢和利益整合的巨大挑戰,不如選擇由競爭轉為共同維護既得地位,盡力壟斷政治資源,當然這也就背離了政黨競爭的初衷。[2]雖然受各國選舉制度所限,“catch-all”為特征的綜合性的大黨仍將占據政治競爭優勢并把持各國的國家權力,但德國海盜黨的成功與極端主義在歐洲的抬頭就是巨大的制度反彈和政治警醒。
廣泛的社會支持、嚴密的組織原則與清晰的層級體系本是傳統政黨組織政治競爭的法寶,但在網絡社會環境下卻日益成為競爭中的軟肋。過于龐大的組織在激烈的選戰中傳統包袱沉重。以競選綱領的制定為例,競選綱領作為選戰的指導思想和靈魂其戰略意義毋庸置疑,但傳統政黨競選綱領的推出,首先要保證競選綱領與政黨傳統的意識形態及政治風格的吻合,同時需要政黨內部各派別利益的平衡、傳統支持者間、傳統支持者與新支持者間的利益平衡等。而作為各方利益平衡點所提出的競選綱領,很可能是經過閹割而缺乏個性和吸引力的妥協產物,在選舉中選民寧愿去選擇那些清晰而貼近現實生活的政治組織。再比如就政黨的成員管理方式而言,傳統政黨成員加入政黨一般都需要成員推薦、宣誓效忠、繳納黨費等要件,而且一旦成為政黨成員必須在政治生活的始終,小到投票、公開性言論,大至政策建議、執政方針等,都須受政黨紀律的約束,否則將面臨紀律處分的危險,甚至斷送自己的政治生命。而當社會發展中出現了可替代性組織,社會成員既可以積極參政,又可以規避巨大的風險,人們的選擇意向也就很明確了。
與傳統政黨組織在回應信息化社會時“積重難返”的感覺不同,以海盜黨、茶黨等為代表的新型的政黨借助網絡而生,在國際政壇上嶄露頭角,讓世界政壇眼前一亮。分析其組織構成與運作,可以發現其區別于傳統政黨存在的一些顯而易見的特點。
綜合分析近年來興起的新型政黨組織,無論其規模如何,影響力持續多久,訴求單一是其最顯著的特點。單一的政治中心議題可以在較短時間內,通過網絡爭取到足夠的“志同道合”者,并進而發起集體性的線下行動,比如投票。德國海盜黨的議題狹窄而非主流,只是在素以保護版權著稱的歐洲呼吁網絡自由下載合法化,抵制版權保護這個單一的、卻是時代性的問題上發表意見,并期望通過組黨選舉將其意見轉化為國家政策。這項簡單卻明確的政治訴求得到了大批年輕人的支持,并通過他們的選票,成功在選舉中勝出。
以新型政黨組織的現實運作分析,即便這些政黨建立了實體意義上的辦公機構也是極其微不足道的,新型政黨一般是通過網絡相互聯系和互動的,幾乎所有的組織運作都依靠網絡來完成。所以,毫不夸張地說,網絡是新型組織的分支機構。比如美國茶黨的主體是一群憤怒的美國人,他們使用了包括Twitter、Myspace、Facebook 和個人Blog 等多種網絡手段互相聯絡,對奧巴馬政府救市方案和醫保改革等政策表達不滿。在約2 年的時間內茶黨蔓延至全美各地,發起了幾千起地方性或全國性的茶黨集會。其中2009 年4月15 日當天包括華盛頓、紐約、洛杉磯在內的750 個以上城市發生了以茶黨名義舉行的集會??梢?,實體機構或嚴明的紀律已不再是網絡時代政黨組織發揮政治影響力的基礎要件,沒有機構、沒有領導的茶黨同樣可以在政治上得到足夠的認可。2010 年初的一項民意調查的結果顯示,41%的美國人認可茶黨,相比之下,只有35%的民眾認可民主黨,28%的民眾認可共和黨。
明顯區別于傳統政黨組織,新型政黨的核心成員很大程度上都是非職業性的,他們僅在八小時之外,充滿熱情地從事政治性工作。比如海盜黨的幾個核心成員大多是20 至30 歲的年輕人,喜歡使用電腦、網上沖浪、玩新式游戲和佩戴新潮服飾,其中不少人還是活躍于網絡的職業電腦黑客,甚至一名19 歲的女大學生也躋身議員行列。而對大部分茶黨成員來說,參與茶黨活動是他們生命中第一次真實地碰觸政治問題,茶黨許多地方機構的大本營設在酒吧里,黨內副主任和志愿者會經常在這里聚會,喝喝酒、聊聊天、發發牢騷,氣氛輕松愉快。
世界各國傳統政黨其實早已發現,干巴巴的層級、過于嚴密的組織結構在保證政黨組織運作效率同時,耗費了很大溝通協調的成本,還有阻礙組織內部個體的能動性之嫌。“非組織化”趨勢雖然還沒有在社會中占據主流或者主導地位,但充分借鑒新型組織的運作經驗已是很多政黨的自覺選擇。面對網絡化的沖擊,傳統政黨組織已經開始主動適應并尋求多方面的改革與提升。
一般來說,傳統政黨組織面對的變化越少,在穩定環境下,組織往往規模龐大,架構復雜,采用機械式組織架構,充分建立組織內部正式制度、明確權力層級,易于實現集中管理。而面對變化莫測、工作繁重的選舉,就要求組織結構具有高度有機化特征,需要減少層級,加強協調,發揮非制度的作用,保持靈活,以提高應變能力。
現實中,傳統政黨組織為了克服機構僵化的弊端,采取了臨時機構主導選舉,政黨組織意在輔助,減少傳統束縛的非組織化運作方式。具體而言,選舉會組建獨立于政黨組織之外、由候選人個人名義組建的競選班子,直接對候選人本人負責而不必接受政黨組織的任何約束,這樣就保證了其可以靈活高效地主導選戰進程。而在選戰中,傳統的政黨組織一旦確定了本黨候選人后,其各層級機構和人員都將在競選班子的統一部署下,從事選舉輔助性工作。
競選班子與傳統組織架構的組合,既可以借助政黨組織積累的傳統資源,又可以完全以勝選為目標靈活自主部署選戰,提升了傳統政黨的整體競爭力。
在穩定傳統支持者的同時,各政黨借鑒新型組織的運作方式,運用網絡技術重塑政黨形象,爭取年輕選民的支持。除了在網絡中建立政黨的專屬網頁,集中宣傳政黨的主張和活動外,積極跟進網絡技術發展,拓展網絡宣傳的方式和載體。政黨及政黨骨干人員博客群、推特群的涌現,對于加強與民眾的溝通,塑造人性化、平民化的政黨形象有巨大推動力。
同時,為了彌合社會多元化訴求的柔性與政黨核心訴求的剛性之間的不對等問題,傳統政黨在整體宣傳中注重突出領袖及政黨主要成員的個人形象,淡化政黨整體形象的塑造。一方面,以政黨成員個性化逐一回應多元化的社會訴求,加強政黨與社會的互動能力;另一方面,可以保證政黨整體形象與利益導向的相對穩定和集中,穩定了傳統支持力量;更重要的是,對領導形象的塑造,足夠集中和鮮明又富有感染力,非常適應網絡化時代個體化的溝通模式和風格,讓冷冰冰的制度更富有人性化,非常契合年輕的社會群體的風格,有利于拓展政黨的根基。
通過網絡調整和改造既有的政黨組織是信息化社會的客觀需求,但必須對網絡建黨的組織持續性有清醒認識。正如網絡組織興起、壯大于一夕間同樣道理,一旦有新的網絡組織提出更富號召力和影響力的政策口號,先前的網絡組織很可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泡沫化。也就是說,政黨必須考慮網絡組織這種聚沙成塔的效率和歸于湮滅的無形性。第一,網絡政黨的出現議題單一,但當這個單一的問題從政府層面得到解決后,政黨的存在是否還有必要,是不是會隨之解體;第二,即便單一性的問題牽涉廣泛而無法在短期內徹底解決,但隨著問題的拖延,政黨的動員能力是否還足夠在下一次的選舉中脫穎而出。其實席卷美國的茶黨運動在獲得中期選舉的勝利后,似乎沒有太多驚艷的表現;而海盜黨進入議會后,也未見更精彩的表現。所以,網絡政黨的存續與發展問題,還值得長期關注。
與網絡政黨持續性相聯系,還存在網絡政黨責任性問題。伴隨網絡興起的新型政黨組織,核心議題都是對社會流弊的反對。受制于形成時間較短、前期研究不足、政治素養積累等綜合原因,這些政黨除了反對外,缺乏系統的建設性綱領。假設議會中半數議員都是隸屬于這些反對性的新型政黨組織,這些議員完全勝任常規的活動,可能還需要進一步的磨合與轉型,至少在一段時間內會給議會的運作、政府的正常運行帶來負面的影響。從多年政治實踐分析,兩黨制相比多黨制而言更具政權穩定性,但美國兩黨之間的摩擦近年來幾次讓白宮差點關門歇業,試想多個“海盜黨”之間的溝通會帶來怎樣的政治亂象。
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世界各國的議會政黨組成還應當是以catch-all 類型的傳統大黨為主體的,但是,不能排除新型政黨組織在各國的選舉中取得一個個驕人的成績。同時,可以預計的是,無論是傳統政黨還是新型政黨,會在相處過程中習得對方的優勢并不斷提升自身能力。不管政黨組織命運如何,無組織化時代已經到來,只有那些可以實現可持續創新,通過流程再造對環境挑戰進行迅速有效的反應,通過信息和知識含量的提高使企業像人一樣充滿靈性和智慧,通過數字神經系統的建造展現敏捷的身手,通過虛擬企業實現社會有機體的靈性化的組織才能煥發出巨大的生命力。[3]
[1]〔美〕克萊·舍基.無組織的組織力量:未來是濕的[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11.
[2}龔少情.西方政黨在衰弱[DB/OL].搜狐網,(2012-05-21)[2012-12-23].http://roll.sohu.com/20120521/n343712326.shtml.
[3]姜奇平.后現代經濟[M].北京:中信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