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國
(濟寧職業(yè)技術學院,山東濟寧272037)
中日兩國人民應該世世代代友好下去,但15年抗日戰(zhàn)爭我們世世代代也不能忘記,如果連民族苦難都能忘記,這個民族還能有什么不能忘記?得了失憶癥的民族還能有什么希望?從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至今已近70年,從九一八事變開始算起,已過去80多年,要想拾起歷史的記憶、歷史的碎片,一是去尋找85歲以上的老人,聽老人說往事,講述過去的故事;二是翻閱當年的歷史檔案,看歷史給我們留下了什么;三是翻檢當年報刊上的新聞稿件、報告文學,那里不但有歷史理性,更有歷史的豐富性。隨著時間的流逝,老人們相繼謝世,在尋找當年的鮮活歷史上,報告文學越來越顯示其存在的重要性。
抗戰(zhàn)開始后,首先形成熱潮的是詩歌。悲憤出詩人,在民族存亡的關鍵時刻,詩人們首先發(fā)出憤怒的吶喊。《義勇軍進行曲》不但銘刻在我們的記憶里,還幾經周折成為我們的《國歌》,世世代代傳唱下去。但是,詩歌能夠成為一個時代人民情緒的主調,卻無法真實細致地記錄時代風云。小說、戲劇雖能表現時代風云,但卻需要積淀、構思、創(chuàng)作,所以抗戰(zhàn)開始時小說、戲劇是以歷史小說、歷史劇的面目出現的,其中加入影射抗戰(zhàn)的話語,以鼓舞人民奮起抗戰(zhàn)。惟報告文學,在抗戰(zhàn)初期就已顯示出了它的文體優(yōu)勢,從各個角度迅速及時地記錄著民族的苦難、動蕩的生活、殘酷的斗爭。
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作為先導而轟轟烈烈發(fā)展起來的報告文學,在其發(fā)展過程中,漸次形成三大模塊:根據地報告文學、國統(tǒng)區(qū)報告文學和孤島報告文學。因孤島報告文學歷時較短,前后僅四年時間,而根據地報告文學在我們所有的現當代文學史中均有記載,廣大讀者和學人所陌生的是國統(tǒng)區(qū)報告文學,本文擬對此進行適當鉤沉,以饗讀者,更期盼對研究者起到拋磚引玉之效。
一
國統(tǒng)區(qū)報告文學與孤島報告文學,客觀地講有一個時間差。抗戰(zhàn)初期一方面是生死抗戰(zhàn)的血與火的拼殺,一方面是國民黨政府的內遷。1937年蘆溝硝煙彌漫上海浴血奮戰(zhàn)時,廣大國統(tǒng)區(qū)因其地大而相對平靜,而進入1938年后,上海激戰(zhàn)結束,孤島又相對平靜,正面戰(zhàn)場卻炮聲轟轟,血肉橫飛。到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孤島不復存在,抗日戰(zhàn)爭卻進入相持階段,淪陷區(qū)、國統(tǒng)區(qū)、解放區(qū)各自取得了相對的對抗中的平衡。所以,孤島報告文學是不完整的,相對遺憾的抗戰(zhàn)報告文學,國統(tǒng)區(qū)報告文學和解放區(qū)報告文學才是真正全面記錄抗日戰(zhàn)爭完整歷史的報告文學。
以群的《抗戰(zhàn)以來的報告文學》和藍海(田仲濟)的《中國抗戰(zhàn)文藝史》中的《長足進展的報告文學》一章,對這一時期的報告文學有著較全面、較系統(tǒng)的評說。后人對此較少涉獵,尤其是國統(tǒng)區(qū)(大后方)的報告文學,長期以來成為禁區(qū),唯朱子南、楊如鵬等少數專家有所探討,這幾乎成為空白。所以我們只好引用以群的話:
它們(報告文學)寫出了前方戰(zhàn)士英勇和犧牲的戰(zhàn)斗,也寫出了后方民眾的忠誠和熱心的服務;寫出了傷病的將士的凄慘和痛苦,也寫出了顛沛的難民的悲哀和苦難;寫出了敵人的兇殘和橫暴,也寫出了淪陷區(qū)的民眾的慘痛的殉難和堅決的反抗;寫出了戰(zhàn)區(qū)落后的民眾的膽怯和貪婪,也寫出了前方進步的民眾的奮勇和慷慨;寫出了敵后的艱辛和苦斗,也寫出了敵后武裝的發(fā)芽和成長;寫出了勝利的進軍的神威和勇邁,也寫出了潰敗的退卻的倉皇和鎮(zhèn)定;寫出了后方政治的腐敗墮落的一面,也寫出了后方生產的突進的斷片;寫出了舊人物的垂死的暮氣,也寫出了新人物蓬勃的生機;寫出了知識青年的不懼艱苦的逃亡和流浪,也寫出了知識青年的不知疲倦的學習和工作……這一切反映在報告文學里的活生生的素材,不是足夠交織成一幅抗戰(zhàn)的中國的縮圖嗎?[1](P684)
而田仲濟的《中國抗戰(zhàn)文藝史》第五章《長足進展的報告文學》共分八節(jié),第六節(jié)是《大后方的剪影》,第七節(jié)是《根據地的報告》,他就將國統(tǒng)區(qū)與根據地分開寫了,但并未列出“孤島”報告文學。田先生對國統(tǒng)區(qū)報告文學的總體勾勒是“開拓了題材領域,除了著眼于前方的情形及中華民族的受難外,更注意到大后方的建設和生產以及國統(tǒng)區(qū)的腐敗現象”[2]。根據以上的介紹,我們不妨尋訪一下國統(tǒng)區(qū)報告文學的蹤跡:
1937年7月在四川采訪水災的范長江,聽到盧溝橋的槍聲,匆匆趕往戰(zhàn)地,1937年7月23日《大公報》刊載了范長江的《盧溝橋畔》 系列之一《無從說起》;7月 24日《大公報》又發(fā)表了《盧溝橋畔》系列之二《太息唏噓》;7月25日該報再發(fā)《盧溝橋畔》系列之三《問題重重》,使范長江成為第一個以報告文學形式報告“七·七事變”的作家。
1937年8月10日,上海雜志公司迅速匯集反映盧溝橋事變前后情況的報告文學作品,出版了《盧溝橋之戰(zhàn)》一書,書中收有10篇作品:長江的《盧溝橋畔》;田風的《盧溝橋上》;劉誠的《在龍王廟受傷的》;江羽的《白刃戰(zhàn)》;鐘士平的《宛平抗戰(zhàn)線上》;方采的《到朝陽門去》;金蕓的《救亡途上》;白曉光的《參加戰(zhàn)區(qū)服務團》;劉白羽的《這幾天在北平》;袁榮聲的《烽煙中的故都》。這是報道抗日戰(zhàn)爭的第一本報告文學選集,此書的成功與轟動,促成了出版界一時爭相出版報告文學選集之風。
1937年9月,上海雜志公司出版梁穆的報告文學集《華北——魔掌下的地獄》。
1937年12月5日,上海時代史料保存社出版了華之國編輯的《閘北血戰(zhàn)史》,內收15篇作品:楊紀的《閘北退卻記》、申記者的《火中的閘北》、張常人的《梵皇渡頭》、胡蘭畦的《大戰(zhàn)東林寺》、胡蘭畦的《軍中三日記》、誠的《陳家行血戰(zhàn)十日記》、吳大琨的《前線兩晝夜》、胡蘭畦的《戰(zhàn)場一角的鏖戰(zhàn)》、冰瑩的《血戰(zhàn)三日記》、冰瑩的《血的故事》、許華的《南翔夜行記》、薛祚光的《蔡將軍羅店血戰(zhàn)殉國記》、湯德衡的《殉難營長周鑒》、勻秋的《閘北孤軍指揮官長訪問記》、問津的《孤軍退出記》。
1938年1月,范長江、方大曾、孟秋江、邱崗四人出版了報告文學合集《西線風云》。所收《大戰(zhàn)平型關》和《平型關的勝利》是兩篇在《大公報》發(fā)表的完整報告平型關戰(zhàn)役的報告文學作品。
1938年1月,漢口大時代書店出版了田丁編輯的,收有徐遲、冰瑩、王亞平、長江等人的 19篇報告文學作品的《在火線上》。
1938年2月,漢口生活書店出版了長江主編的,收有胡蘭畦、馮英子等人的10篇報告文學作品的《淞滬火線上》。
1938年3月,由天行選編,華中圖書公司出版報告文學集《東北記痛》。
1938年3月,由王耀東編選,廣州亞東圖書館出版的《戰(zhàn)地隨筆》,收郭沫若、胡蘭畦、徐遲、曹聚仁等人作品20篇。
1938年3月,漢口生活書店又出版了收入長江、胡蘭畦、靳以等人8篇報告文學作品的《東線的撤退》。
1939年3月,由胡蘭畦編輯,漢口生活書店出版了報告文學集《戰(zhàn)地一年》。共收作品47篇,卷首有戰(zhàn)區(qū)副司令長官羅卓英的《做大事》,卷末有《本團在前線工作報告》的附錄,是“上海勞動婦女戰(zhàn)地服務團”一年戰(zhàn)地工作與生活的寫真集。
范長江不但是首先報告“盧溝橋事變”的報告文學作家,而且還是首先報告“臺兒莊戰(zhàn)役”的報告文學作家。出席中國青年記者學會成立大會后,4月4日范長江與陸詒返回徐州,5日去前線指揮所,6日到離臺兒莊3華里的三十一師池峰城師長的指揮所,4月7日臺兒莊大捷,他寫下了,《臺兒莊血戰(zhàn)經過》(《大公報》1938年4月12日)、《慰問臺兒莊》(《大公報》1938年4月13日、15日)、《臺兒莊血戰(zhàn)故事》(《大公報》1938年4月18日)等報告文學。
臺兒莊血戰(zhàn)后一個月,臺兒莊終又陷入敵手,徐州失守,抗日戰(zhàn)士不得不在蘇魯豫皖地區(qū)大突圍。1938年5月26日,周恩來致信范長江:
長江先生:
聽到你飽載著前線上英勇的戰(zhàn)息,并帶著光榮的傷痕歸來,不僅使人興奮,而且使人感念。聞前線上歸來的記者正在聚會,特馳函慰問于你,并請代致敬意于風塵仆仆的諸位記者。
專此,祝健康!
回到后方的范長江提議,由中國青年新聞記者學會發(fā)起,編輯一本《徐州突圍》集。登報公開征稿,歡迎參加徐州突圍的文藝工作者、新聞記者、軍中人員以自己的親見親聞執(zhí)筆為文。征稿于6月下旬結束,7月份編輯完成,9月份由生活書店出版,全書16萬字。這次征文活動與《中國的一日》、《上海一日》 明顯不同之處在于它把征文范圍限定在文藝工作者、新聞記者、軍中人員,這樣其文字質量就相對高一些,其出版的周期也相對短一些,也就更切近報告文學具有新聞性的本質功能。
1938年4月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派盛成理事代表“文協(xié)”,郁達夫則代表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一塊赴臺兒莊勞軍。同年6月,以王禮錫為團長,宋之的為副團長的“作家戰(zhàn)地訪問團”由重慶出發(fā),奔赴華北前線訪問抗日將士。這些勞軍的作家和隨軍的作家記者都寫了大量的報告文學,如郁達夫寫了《平漢隴海津浦的一幕》、《黃河南岸》;第五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部秘書臧克家寫了10萬字的《津浦北線血戰(zhàn)記》;謝冰瑩寫下了《踏進了偉大戰(zhàn)場——臺兒莊》、《曹縣給我的印象》、《戰(zhàn)士的手》;以群寫了《臺兒莊一勇士》、《臺兒莊戰(zhàn)場散記》;王西彥寫了《被毀滅了的臺兒莊》;李喬寫了《活捉鐵烏龜》等。
當時影響較大的是由漢口、上海雜志公司聯(lián)合出版的《戰(zhàn)地報告叢刊》。作為報告文學叢刊,以單行本形式,出版了張慶泰的《東西戰(zhàn)場》、姚雪垠的《戰(zhàn)地書簡》、李輝英的《軍民之間》、張周的《中華女兒》、田濤的《黃河北岸》、碧野的《北方的原野》、曾克的《在湯陰火線》、師田丁的《背叛祖國的罪人》、黑丁的《沁河岸上》、石光的《魯北煙塵》等報告文學作品。
二
從上述開列的作品中,有一名被湮沒多年的作家,我們不得不重新提起,那就是胡蘭畦。
胡蘭畦1901年6月22日生于四川成都一胡姓世家,先祖胡大海是明代開國功臣。其父參加過袍哥會,一直從事“反清復明”活動。其母頗有文化,從小教她背誦諸葛亮的《出師表》、文天祥的《正氣歌》。1920年,胡蘭畦從成都毓秀女子師范學校畢業(yè)后,因不滿封建婚姻,只身從成都逃到川南,當了一名小學教員,開始獨立謀生。1923年,經過親友的證明,胡蘭畦和楊固之正式解除了婚姻關系,恢復了自由之身。在此期間,四川軍閥楊森 (1884年至1977年)曾想納其為妾,遭到拒絕。后來,秦德君 (1905年至1999年)把胡蘭畦的故事講給茅盾 (1896年至1981年)聽,引起茅盾的興趣,茅盾稍事加工,創(chuàng)作了長篇小說《虹》中“梅女士”的形象。不久,胡蘭畦又考入川南師范學校讀書。在這所學校任教務長的是共產黨早期著名領導人惲代英。1922年5月4日,胡蘭畦加入惲代英組織的馬克思主義研究會。1922年,從法國勤工儉學回來的陳毅擔任了重慶《新蜀報》的主筆。寫出了思想激進的大量詩文,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抨擊時政,激濁揚清,在四川知識界特別是青年學生中產生了廣泛的積極影響。胡蘭畦就是受他文章鼓舞的青年中的一個。她直接到報館尋找陳毅,從此他們成了親密的朋友,幾乎無話不談。1925年3月,經人介紹,胡蘭畦和川軍青年軍官、川軍第三師政治部副主任陳夢云結婚。1926年春,胡蘭畦和陳夢云奔赴當時的革命中心廣州。在廣州,胡蘭畦結識了周恩來等中共代表人物,也結識了國民黨左派領袖廖仲愷的夫人何香凝女士。何香凝對胡蘭畦的一生有重大影響,稱得上是她的引路人和保護神。1926年秋,在北伐戰(zhàn)爭高潮中,胡蘭畦離開以何香凝為部長的中央婦女部,考入武漢中央軍校,被編入女生隊。武漢中央軍事政治學校的前身就是原來在廣州的黃埔軍校。在中央軍校,胡蘭畦見到了好友陳毅。此時,陳毅的公開職務是校政治部的準尉文書。大革命失敗后,胡蘭畦追隨國民黨左派何香凝,代理漢口市特別黨部婦女部長和武漢總工會女工運動委員會主任,同時兼任湘鄂贛婦女運動指導委員。1929年,她被蔣介石親自點名驅逐出江西省。是年,在何香凝幫助下,胡蘭畦以江西省救濟院孤兒所兼婦女教養(yǎng)所主任的名義,赴德國考察社會救濟事業(yè)。1930年由廖承志介紹加入德共中國語言組,并經何香凝介紹結識宋慶齡。1932年12月,根據德國共產黨的決定,胡蘭畦在柏林體育館舉行的反法西斯大會上發(fā)言,控訴日本侵華罪行。1933年春,希特勒上臺,大批共產黨員和進步人士被捕。胡蘭畦也被捕,關入女牢。宋慶齡和魯迅等人以“民權保障大同盟”的名義,向德國駐上海領事館提出抗議。三個月后,胡蘭畦得以獲釋,流亡到了巴黎,在那里寫出了《在德國女牢中》。這部作品先在法國著名作家巴比塞主編的《世界報》上以法文連載,很快又出版了單行本,并被翻譯成了俄、英、德、西班牙文。在國際上引起了廣泛的注意和普遍贊揚。
俄文版《在德國女牢中》出版后,被當作中國文學的一個標本,引起了前蘇聯(lián)文學界的廣泛關注。其時中國作家的作品被譯成俄文的幾乎是空白,在俄國知名的中國作家?guī)缀踔挥恤斞敢蝗恕T谑澜绻伯a主義運動密切關注德國納粹動向的情況下,這部紀實性的作品生逢其時。不久,留蘇的中國學生肖三給胡蘭畦來信,說蘇聯(lián)準備召開第一次作家代表大會,將邀請她作為中國的作家列席會議。1934年8月26日,高爾基在莫斯科郊外的消夏別墅宴請作家代表和外賓。在晚宴上,高爾基把胡蘭畦安排坐在自己右邊第一個位置上。左邊第一人是莫斯科市蘇維埃主席莫洛托夫。高爾基指著胡蘭畦說:“這是一個真正的人。”高爾基講了胡蘭畦最近的遭遇,然后寫了一張紙條給在座的莫洛托夫說:“現在她不能回去,照顧她住一些時候。”高爾基講完話后,莫洛托夫等前蘇聯(lián)黨和國家領導人都過來和胡蘭畦握手。翌日,在住房十分緊張的情況下,莫斯科市蘇維埃政府在普希金廣場附近給胡蘭畦分了一套住宅。1936年高爾基去世,斯大林親自主持了高爾基的喪事,最后由斯大林親自圈定,“來自中國的著名女作家胡蘭畦”被欽定為執(zhí)紼人之一。
1936年7月,胡蘭畦回國來到上海。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1937年10月5日由何香凝及上海女青年勞工夜校發(fā)起組織,上海勞動婦女戰(zhàn)地服務團成立,胡蘭畦任團長。該團任務是:深入前線,在部隊中開展抗日宣傳,組織演出,在士兵中普及文化教育,協(xié)助軍隊整肅軍風紀;戰(zhàn)時參加運輸工作,傳遞信息,救護傷員,為戰(zhàn)士服務。1937年底赴第十八軍羅卓英部從事戰(zhàn)地服務,后隨該部輾轉浙、蘇、皖、贛、湘、豫、鄂、閩等省,行程兩萬余里,受到抗日將士普遍歡迎。
戰(zhàn)地服務團的經歷,給胡蘭畦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條件。她在服務、慰問之余,寫下大量戰(zhàn)地報告文學。1937年12月由上海時代史料保存社出版的《閘北的血史》,選收胡蘭畦的《大戰(zhàn)東林寺》;1938年 2月由漢口生活書店出版的《淞滬火線上》,選收胡蘭畦《火線上的雙十節(jié)》;1938年3月由漢口生活書店出版的《東線的撤退》,收胡蘭畦《火線上的女割谷隊》等。1938年至1940年,胡蘭畦親自編輯了《戰(zhàn)地一年》、《戰(zhàn)地二年》、《戰(zhàn)地三年》 等三本書,其中有胡蘭畦的《回顧二年》、《見到云南婦女戰(zhàn)地服務團》 等戰(zhàn)地報告文學作品。
1938年初,服務團來到南昌。此時,項英、陳毅等新四軍領導人正在南昌組建新四軍。自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胡蘭畦與陳毅已經有10年沒有見面了。陳毅在南昌與胡蘭畦徹夜傾訴思念,遂訂白首之盟。陳毅稟告父母,得到同意。然而組織上卻不同意,新四軍大當家的項英,親自找胡蘭畦談話,說二人倘若結婚,則胡的黨員身份就暴露了。二人只好痛哭而別,陳毅致信胡蘭畦說:“馬革裹尸是壯烈犧牲;從容就義是沉默犧牲,為了革命,我們就吃下這杯苦酒吧。假如我們三年內不能結合,就各人自由,互不干涉。”1947年6月,國民黨的報紙用觸目驚心的大幅標題刊登“陳毅陣亡”、“陳毅斃命”。胡蘭畦得知后十分傷感。后來她又接到陳毅父母來信詢問,便決心贍養(yǎng)二老,把成都東門外的一處果園、田地、房屋,全部給二老做養(yǎng)老之用。1949年,上海解放,陳毅當了市長。胡蘭畦寫信要見他,接待她的卻是副市長潘漢年,這時,陳毅已兒女成群了。新四軍軍部顧問兼戰(zhàn)地服務團團長朱克靖曾寫過一首調侃陳毅的詩,其中有兩句是:“將軍為何多憔悴?半為蘭畦半為茜。”
1939年夏,胡蘭畦來到陪都重慶。不久,蔣介石給胡蘭畦頒發(fā)了一張委任狀,任命她為國民政府軍委會戰(zhàn)地黨政委員會少將指導員,并派她到第三、六、九戰(zhàn)區(qū)工作。成為中國近代史上的第一位女將軍。胡蘭畦利用國民黨少將這個特殊身份,為黨做了許多有益的工作。但她的共產黨員資格卻被地下組織輕率取締。解放后,她被安排到北京工業(yè)學院從事后勤工作,命運多舛的她,成了歷次政治運動的犧牲品。
1994年12月13日,胡蘭畦在成都逝世,享年93歲。胡蘭畦革命的一生歷經坎坷,在感情方面亦是個悲劇,正如她自己在回憶錄里所說:“這輩子只知道趕著時代大潮走,在浪尖上奔呀、跑呀。有時被礁石碰得頭破血流,也只能獨自舔著流血的傷口。”[3]
三
日寇的狂轟濫炸,使中國所有的城市幾乎都不能幸免,而報道各個城市被炸情景的報告文學,每個城市都有:寫蘇州的《敵機轟炸中的蘇州》 (惜夢)、《日本飛機和中國小孩》 (劉良模)、《蘇州——炸彈》 (柏山);寫鄭州的《鄭州在轟炸中》 (臧克家);寫武漢的《江漢的風雨 (武漢空襲實記)》;寫廣州的《敵機轟炸下的廣州》 (江天)、《遇難者的葬禮》 (草明)、《廣州在轟炸中》(夏衍)、《在轟炸下生活》 (司馬文森)、《殘殺之后》 (靳以);寫延安的《空襲延安的二日》 ……對陪都重慶的轟炸是最厲害的,千百萬平民慘遭殺害。最早是《七月》 (1937年7月)在“當重慶在血火中的時候”總標題下,刊登了一系列報告文學作品。其后是《抗戰(zhàn)文藝》以合刊的形式集中刊發(fā)了一批敵機轟炸重慶的報告文學作品。如陸晶清的《重慶在烈焰中》、徐中玉的《××崗在燃燒中》、白朗的《在轟炸中》、梅林的《以親愛的團結答復敵人的狂炸》、任鈞的《火血小記》、安娥的《炸后》。
論及國統(tǒng)區(qū)的報告文學,不能不提到子崗。1938年子崗進入《大公報》任記者,寫有近百篇反映重慶實況的報告文學,被人譽為“重慶百箋”,《重慶的孩子們》、《重慶新春》、《陪都近聞》、《陪都文化風景》、《薄霧重慶》、《重慶心聲》、《毛澤東先生到重慶》、《重慶四十四日的毛澤東》等,這是對國統(tǒng)區(qū)情況最有代表性的報道。
另一有代表性的是蕪言的《上海人物》,全文分“重慶大人物”、“原來的大人物”、“日本的大人物”、“上海的小人物”四節(jié)敘寫,“八年間一切的搶劫掠奪霸占的行為竟然合法化了,事實化了!”“過去開口皇軍閉口 `汪主席',現在開口`黨國'閉口 `中央',也是變。這種變的結果,自然絕對不改變其為時代權威的地位”。從漢奸,到國民黨大佬,再到接收大員,作者揭露得淋漓盡致。
對于國統(tǒng)區(qū)的腐敗,蔣經國在其報告文學《在贛南各縣視察》(見1940年7月7日《十日文萃》新1卷1期)中有很好的概括:“在贛南還遺留著:一、土豪劣紳把持地方;二、貪官污吏敲詐人民;三、流氓土痞擾亂地方;四、富戶奸商壟斷市場”,這使我們每一位讀者不禁要和現實對照,難道腐敗也能沿襲和承傳?國民黨從清政府那兒沿襲了什么——沿襲了封建的等級制度;沿襲了封建的土地所有制;沿襲了統(tǒng)治者腐朽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狀態(tài)。雖然仁人志士拼死抗爭,也難撼動腐敗的根基。腐敗傳承到今日,包養(yǎng)情婦、高級轎車、公費旅游、豪華別墅、生活秘書、迎送禮品、桑拿按摩、行賄受賄……一切都在公開化、合理化、合法化,這種生存狀態(tài)的腐敗是深層的腐敗,決不是殺一兩個貪官就能糾正的。更有趣的是,蔣經國視察安遠中心小學,得出的結論是“這個小學也相當腐敗”,腐敗的依據之一是“孔子的相片”也還掛在大禮堂上。這對我們今天大倡儒學、大倡尊孔的人,豈不是一個莫大的諷刺!從“五·四”的“砸爛孔家店”到今天的尊孔讀經,革命者豈能自己否定了自己,真讓人感到心冷齒寒,歷史的積淀與慣性太可怕了。
從以群的《抗戰(zhàn)以來的報告文學》一文中,我們不難分析出整個國統(tǒng)區(qū)報告文學的狀況。從其題材看:
一、傷兵的生活以及為傷兵服務的感受;
二、難民的生活以及為難民服務的體驗;
三、作家及知識青年的逃亡生活及在逃亡中的經歷;
四、控訴日寇猛烈轟炸中國不設防的城市;
五、撼動人心的前方軍民的抗日戰(zhàn)爭;
六、形形色色的放棄各大城市的歷次大退卻;
七、遍及全國的淪陷區(qū)血污的圖畫;
八、大后方的生產與建設;
九、大后方地方政治與行政的腐敗的惡跡;
十、俘虜的轉變、偽軍的悔悟、巨奸的形姿、平民的生活、邊荒的開拓、僑胞的歸國、留日學生的苦難。
我們看到國統(tǒng)區(qū)的報告文學題材相當豐富,初期亦是轟轟烈烈,但隨著國民黨新聞檢查日趨嚴格,輿論控制不斷加強,言論自由日漸萎縮,最后出現了文化上的白色恐怖,所以后期的報告文學越來越少,1946年幾近空白。
我們還是用以群的話來結束對國統(tǒng)區(qū)報告文學的概括吧:
報告文學是中國新文學當中的一個最年輕的兄弟,它的產生和發(fā)展,永遠和中國民眾的反日運動、抗日斗爭密切地結合著。它是從民眾反日抗日運動的土壤上產生,吮吸著抗日斗爭的乳漿而成長起來的[1](P677)。
[1]王榮綱編.報告文學研究資料選編[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1983.
[2]藍海.中國抗戰(zhàn)文藝史 [M].北京:現代出版社,1947.
[3]胡蘭畦.胡蘭畦回憶錄 [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