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弦,梁永宣
(1.北京中醫藥大學基礎醫學院,北京100029;2.北京中醫藥大學圖書館,北京100029)
《醫方類聚》是朝鮮王朝政府于1443年組織編撰的一部大型醫書,該書引用了153部醫學書籍,除一部朝鮮醫書外,其余均為中國醫書,其中包含《脈經》《傷寒論》《巢氏病源》《千金方》《圣惠方》等知名著作。《醫方類聚》在編撰過程中皆按原文輯引,未作修改,保存了原書的風貌。全書現存262卷(缺第155、156、209、220 卷),分為 92 門,收方 5 萬余首,包括了內、外、婦、兒、五官等臨床各科疾病,總計950多萬字。
《醫方類聚》作為一部以中國醫書為主要內容的朝鮮醫書,下文將試對其成書背景進行探討。
朝鮮醫學有著悠久的歷史,早在史前時期,就有利用砭石治療疾病的記載。三國時代(高句麗、百濟、新羅),高句麗有《高麗老師方》,原書早已亡佚,其內容見于唐代王燾的《外臺秘要》。同時百濟有《百濟新集方》,新羅有《新羅法師方》,兩書均已亡佚,其內容可見于日本人丹波康賴984年編著完成的《醫心方》中。
高麗時期,由于國家處于統一狀態,醫學獲得了較大的發展,朝鮮醫家自撰著作也有所增多,比較有代表性的是金永錫約仁宗二十四年(1146)至毅宗二十年(1166)所撰《濟眾立效方》、崔宗峻于高宗十三年(1266)所撰《御醫撮要》。這兩部著作均是在吸收中國醫學精華的基礎上結合自身醫學經驗編撰而成,書內記載有大量中醫醫書的原論原方。以上兩書亦均已亡佚,但可通過另一部朝鮮醫著《鄉藥集成方》所引內容知其一二。
據韓國車雄碩等研究,高麗時期,由于中國印刷術的發展和校正醫書局的成立,大量中醫古籍被校正出版,又隨著宋麗交流進入高麗,對其醫學也產生很大的推動。但使用中醫處方需要大量的中國藥材,而由于地域差異等原因,朝鮮本國所產藥物無論從數量上還是種類上,都不足以滿足臨床所需。正因為大量藥材需要從中國進口,造成運輸周期長、供不應求、價格昂貴等問題,于是開發國產藥材以滿足中醫臨床處方的需求成為唯一對策。因此,高麗時期倡用鄉藥,積極推廣使用國產藥材,而各種研究和記載鄉藥的著作也如雨后春筍般問世。[1]高麗中后期至朝鮮初期陸續出版的《鄉藥古方》《鄉藥救急方》《鄉藥惠民經驗方》《三和子鄉藥方》《鄉藥簡易方》《鄉藥濟生集成方》《鄉藥本草》《鄉藥采取月令》等書籍便是中藥國產化的成果。
朝鮮王朝世宗十五年(1433)由俞孝通、盧重禮、樸允德等編撰完成的《鄉藥集成方》成為藥物國產化的集大成者,該書較全面地總結與繼承了高麗朝醫學成就,為朝鮮進一步發展本民族獨立自主的醫藥學明確了方向。據《鄉藥集成方》中序文所述,該書編撰始于世宗十三年(1431),歷3年而成。原書是在《鄉藥簡易方》等醫書基礎上,吸收中國唐、宋、元、明初歷代醫書精華,融會醫官考證鄉藥的經驗,加以“分類增添”而成[2]。《鄉藥集成方》載錄病證 959條、方劑10 706首、針灸法1476條,合以鄉藥本草及炮制法,共85卷[3]。該書的誕生,標志著朝鮮中藥國產化的基本完成。接下來朝鮮醫學的發展方向便是努力“將朝鮮醫學提高到中國醫學所具有的水平”[1]。其主要目的是在掌握各學派的理論與實踐經驗基礎上,力圖使朝鮮醫學跟上時代步伐,《醫方類聚》便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應運而生的。
朝鮮醫學與中國醫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朝鮮醫學與朝鮮的其他文化相似,是在學習和吸收當時世界上的先進文化——中國文化,并通過本土化而形成的[1]。中朝是山水相連的鄰邦,兩國之間的醫學交流源遠流長。梁朝時,“中大通六年(534),大同七年(541),(百濟)累遣使獻方物;并請涅盤等經義、毛詩博士,并工匠、畫師等,敕并給之。”[6]該時期的藥物學著作《本草經集注》中還記載有人參、款冬花、白附子、昆布等10多種高句麗、百濟出產藥物,并對藥物形態、藥性、功用做了較詳細論述。7世紀中后期,新羅統一三國后,接受武則天的冊封,仿隋唐醫事制度,置醫學博士2人,以《本草經》《素問》《針經》《脈經》《明堂經》等為教材教授學生。這一時期,中醫藥著作如《傷寒論》《諸病源候論》《備急千金要方》《外臺秘要》《針灸甲乙經》《廣利方》等相繼傳入朝鮮。[5]
高麗時期,由于華北地區先后被遼和金占有,使得高麗與宋之間的陸路交通被切斷,兩國交往大多通過海路進行。即使如此,兩國往來仍然非常頻繁。據陳慧研究統計,兩宋的三百余年間,高麗共向宋朝派出官方使臣68次(包括因故中途返回3次),宋朝向高麗派出使節團40次(包括宋朝政府派出的承擔朝廷使命的民間商人2次)[7]。《宋史·外國三》中記載:高麗文宗三十三年(1078),文宗病風痹,“僅能拜命,且乞醫藥”,第二年,宋神宗派王舜封率醫療團赴高麗往診,帶去大批量藥材,其中包括牛黃、龍腦、朱砂等名貴藥物[7]。《高麗史》亦載,睿宗十三年(1118)七月,應高麗太子邀請,醫官楊宗立、杜舜學、成湘迪、陳宗仁、藍茁等7人,由曹誼護送至高麗從醫并傳授中醫知識[8]。
1392年朝鮮王朝建立后,由于中朝間的良好關系以及交通上的便利,兩國間的醫藥交流愈發頻繁。據《朝鮮王朝實錄》所載,因當時“針灸方書鮮少,且無良醫。凡有疾病,按圖針灸,多不見效”[9]60,故在太宗十五年(1415)四月,特派千秋使吳真入京請賜《針灸銅人圖》,后于十月攜帶回國[9]87。太宗十七年(1417),又遣書狀官庾順道至大明京師學習醫卜書,并易換醫方、五行卜書及捻金冊[9]195。可見當時朝廷將收集醫書作為專門派遣人員的重任之一。
除了各種文獻中對中朝醫學交流的直接記錄以外,還有一些記載可從側面反映交流史實。《朝鮮王朝實錄》又載:太宗十二年(1412),政府將存于忠州史庫的書籍轉藏至時為朝鮮王朝時的史館——春秋館,主要用于“掌論議、教命、國史等事”[9]23。這些書籍共32部,其中包括醫書8部,即《小兒巢氏病源候論》《五臟六腑圖》《新雕保童秘要》《廣濟方》《陳郎中藥名詩》《神農本草圖》《本草要括》《王叔和脈訣口義辨誤》[9]646。據崔秀漢《朝鮮醫籍通考》考證,這8部均為中國醫書。世宗十二年(1430),政府對選拔醫學人員考試所用書目進行了規定,包括:《直指脈》《纂圖脈》《直指方》《和劑方》《傷寒類書》《和劑指南》《醫方集成》《御藥院方》《濟生方》《濟生拔粹方》《雙鐘處士活人書衍義》《本草》《鄉藥集成方》《針灸經》《補注銅人經》《難經》《素問》《圣濟總錄》《危氏得效方》《竇氏全嬰》《婦人大全》《瑞竹堂方》《百一選方》《千金翼方》《牛馬醫方》[9]225。上述醫書中,除《鄉藥集成方》外,都是中國醫書,說明朝鮮王朝早期,中國傳來的醫書在醫學領域中占據著主導地位。
為了理清《醫方類聚》中所載的152部中國醫書是在何時、以何種方式流傳至朝鮮的,筆者查閱了日本學者三木榮的《朝鮮醫書志》、中國崔秀漢的《朝鮮醫籍通考》、李經緯的《中外醫學交流史》以及相關史書,發現有直接證據的記載非常匱乏,僅在《宋史》中發現有對《圣惠方》流傳過程的較詳細記錄。
《圣惠方》,即《太平圣惠方》,是北宋太宗命醫官王懷隱等人編撰的一部官修方書,于太宗淳化三年(992)二月成書。據李倩研究統計,《醫方類聚》引用《圣惠方》231處,引用次數居引書之首位[10]。在《宋史》中,2次記錄宋朝以官方形式向高麗賜予《圣惠方》。第一次是太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又遣御事民官侍郎郭元來貢。……九年,辭還,賜詢(按:詢為高麗王)詔書七函,襲衣、金帶、器幣、鞍馬及經史、歷日、圣惠方等。”第二次在真宗天禧五年(1021),“詢遣告奏使御事禮部侍郎韓祚等一百七十九人來謝恩,且言與契丹修好,又表乞陰陽地理書、圣惠方,并賜之。”[11]可見,最晚在原書成書僅 24年后,《圣惠方》就流傳到了朝鮮,并受到了較高的重視。
正是由于中朝間長期的醫學交流,使得中國的醫書和醫術源源不斷進入朝鮮,為《醫方類聚》的誕生提供了豐富的素材。
高麗恭讓王四年(1392),高麗大將李成桂通過政變奪取政權,建立了朝鮮王朝,但新王朝的政治和社會局面混亂,如何使新生的政權盡快得到穩固,是統治者首先需要面對的問題。
據《朝鮮王朝實錄》所載,太祖三年(1394),儒臣鄭道傳編成《朝鮮經國典》,這是一部確定朝鮮王朝政治運作原則的法典,強調儒學政治觀念。太祖六年(1397),另一位儒臣趙浚又編成《經濟六典》,將儒學政治的理念進一步全面化[12]。太宗(1400-1418年在位)即位后,廢除了私兵,使兵權歸屬國家;采用六曹直啟制,便于國王直接掌管政治事務。通過這樣一系列措施,王權得以確立,新體制的框架也得以建立[13]。
在外交方面,新建立的朝鮮王朝對周邊最強大的明朝奉行“事大”政策,即建立和發展與明朝的冊封朝貢關系,成為明朝的藩屬國,為自身發展謀求良好的國際環境。
筆者推測,朝鮮王朝建國初期的幾位統治者,通過上述一系列措施使國家局勢逐漸穩定,百業始興。隨著國家實力的增強,朝鮮統治者能夠有余力考慮發展醫藥事業。
在此基礎上,世宗二十五年(1443),“命集賢殿副校理金禮蒙、著作郎柳誠源、司直閔普和等,裒集諸方,分門類聚,合為一書”“歷三歲而成,凡三百六十五卷,賜名曰《醫方類聚》”[9]643,由于卷帙浩繁、刻印過程復雜,直到成宗八年(1477)方活字刻印出30帙。《醫方類聚》的成書過程動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從編撰到刻印,參與成書的主要人員達20人,相關參與者亦為數不少[14],并且有王子安平大君李直接參與監修,這些都體現出世宗政府對原書的高度重視。
總之,《醫方類聚》是朝鮮醫學發展到一定階段時的必然產物,中國醫術和醫籍長期的輸入以及朝鮮王朝統治者對醫藥的重視,是其成書必不可少的條件。《醫方類聚》所收錄醫書從屬于內難經、傷寒金匱、診法 、本草 、方書、臨證綜合、內科、外科、婦科 、兒科、五官、針灸、養生神仙、醫論醫案等學科,門類齊全。該書所收153部醫書之中,有35部現已亡佚[11]。由于《醫方類聚》輯入內容時皆據原文引用,未作改動,保留了著作的原貌,因而為文獻研究和亡佚書籍輯復提供了較好的來源。因此,該書具有巨大的臨床指導和文獻史料價值。但《醫方類聚》相關研究較少,有待繼續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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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李朝·鄭麟趾.高麗史[Z],睿宗世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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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李倩.《醫方類聚》所引中國古代醫籍研究[D].北京:北京中醫藥大學,2006:1-59.
[11]元·脫脫.宋史,卷 487[M].北京:中華書局,1977:14043-14044.
[12]楊雨蕾,魏志江,蔡建,等.韓國的歷史與文化[M].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11:115.
[13]韓·高麗大學校韓國史研究室著,孫科志譯.新編韓國史[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10:111.
[14]張弦,梁永宣.朝鮮《醫方類聚》參編人員研究[J].世界中西醫結合雜志,2012,7(7):626-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