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古典家具的淵源和研究它的理由

■許美琪 Xu Meiqi

(上海家具研究所，上海 210004)

家具是人類的一種物質(zhì)文明。英國家具史學家愛德華·路西—史密斯(Edward Lucie-Smith)說：不管怎樣，擁有家具表示著一種文化水準，它是一種高于純生存的水準，正如它表示人類已拋棄了動物的習性和生存方式。在這一方面，坐類家具也許是最有意義的，因為凳子和椅子表明使用者已經(jīng)受到他（或她）的文化氛圍的教化。在另一方面，它表明了正是文化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

人類的物質(zhì)文明與精神文明是與生俱來的，因此從文明的視角來認識家具，我們可以從中看到家具是怎樣隨著人類文明的演進而逐步由粗至精，由簡至繁，而最后又回歸至簡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更看到家具怎樣表現(xiàn)出其文化的內(nèi)涵。

西方家具的源泉來自于古代埃及和古代希臘，從古代埃及文明算起，到現(xiàn)在已有五千多年的歷史。如果我們從歷史的長河中來縱覽西方古典傳統(tǒng)家具的發(fā)展和特點，其中重要風格的家具的造型和裝飾都是緊隨著建筑和室內(nèi)裝飾風格而來。埃及、希臘、羅馬的建筑對西方家具的風格有著極為重要的影響。古代希臘的家具從古風純樸的簡潔到別具風韻的優(yōu)雅上，與希臘建筑的關(guān)系如影隨形。到公元1世紀的這個時期，在希臘人那里已經(jīng)做得十分完美的一系列精致的家具被羅馬人全盤接受了下來。英國著名的藝術(shù)史家約翰 墨萊(John Morley)認為：“在羅馬的建筑和室內(nèi)裝飾方面，有兩個對立的學派：一種是尊重莊重的簡潔，它是基于早期的古希臘風格；另一種是具有奢華的東方品味，它是古希臘人文主義的巴羅克風格(Hellenistic Baroque)。古代羅馬蓄意的‘希臘化的復興’，其中包括古希臘家具的復興，而用東方化的怪誕的‘摩登’希臘繪畫和用灰泥粉飾的‘奇異的’室內(nèi)裝飾(grotesque)則培育出新的家具類型，對比這兩者就可以最明顯不過地看出它們之間的創(chuàng)造性的張力。由于這兩種主要古代流派是對立的，把它們分類成‘古典的’和‘反古典的’。在15世紀意大利文藝復興以前的時期中，這兩個流派極大地影響了室內(nèi)裝飾和家具設計。”

在西羅馬帝國滅亡以后，許多精致的家具類型在西方消失了。但是東羅馬帝國繼續(xù)存在了一千年，它的首都君士坦丁堡對后期羅馬古典風格進行了發(fā)揚光大。極少有拜占庭家具擁有自己的地位，但是很明顯有三種古典的羅馬家具在君士坦丁堡被保存下來并得到發(fā)展：它們是“鑲嵌式”家具，它在公元前5世紀的希臘就已存在；第二種是“鏇制式”家具，它是從古羅馬的鏇制技術(shù)發(fā)展而來的；第三種是用動物、人體和怪獸來作為裝飾圖案，它是偉大古人的一種實踐。所有這些都被黑暗世紀的歐洲的權(quán)貴們接納下來，對于他們來說，拜占庭式代表著時尚。后來，拜占庭風格發(fā)展成“羅馬歐洲”的家具風格，以本土的形式保存了下來，并延續(xù)到現(xiàn)代。羅馬式風格家具大量應用建筑上的紋樣，比過去任何一個年代都用得多得多。意大利利用哥特風格保持了古代羅馬風格和拜占庭的古典主義，以此來進入意大利早期的文藝復興時期。

在公元7世紀，伊斯蘭力量興起，它從拜占庭帶走了藝術(shù)和建筑技術(shù)，樹立了自己的形象。伊斯蘭建筑強調(diào)垂直性，以尖拱作為標記，它的裝飾是抽象的“阿拉伯式花飾”。這極大地影響了哥特式和拱型的“反古典”的歐洲風格，后者興起于12世紀。哥特式家具在它廣泛采用建筑特色上是跟隨羅馬式的。發(fā)展成熟的哥特式家具是歷史上曾經(jīng)有過的最具有“建筑特征”的家具。哥特式“建筑”家具與后繼的“鏇制式”家具和實用的“拆裝式”家具并存。

文藝復興產(chǎn)生了新的藝術(shù)類型，建筑和室內(nèi)裝飾依據(jù)的是古代羅馬藝術(shù)及人工制品。15世紀“古代的”家具不是從古代家具仿制而來，而是混合了古典的來源，再加以“剪貼”。這些來源包括羅馬建筑、凱旋門、雕刻、石棺和祭壇，它們用石頭做成，十分雄偉。這樣，產(chǎn)生了一種新的“羅馬”古典主義，它延續(xù)到16世紀。在16世紀初期，拉菲爾學派(school of Raphael)把文藝復興的古典主義提升到光輝的頂點，他們在繪畫中再現(xiàn)了古典家具，這些形態(tài)的家具曾在16世紀的意大利重新流行。

到了1 5世紀的末期，重新發(fā)現(xiàn)了古代羅馬“怪誕”風格的室內(nèi)裝飾，它有力地影響了文藝復興高峰時期的建筑和藝術(shù)，結(jié)合了伊斯蘭的“阿拉伯式”和“清真寺式”的裝飾。“怪誕式”產(chǎn)生了一種新造型的“反古典式”的家具，它在16世紀的歐洲曾普遍流行，法國、佛蘭芒和德國曾影響過它的發(fā)展，一直持續(xù)到17世紀。許多新的家具紋樣和主題是從怪誕式和阿拉伯式花飾中產(chǎn)生的，其中包括用窄帶折迭（或交織）的裝飾圖案、漩渦圖案和靜物。在意大利，家具受到“風格主義”、新生的巴羅克和米開朗琪羅及其同伴的雕刻風格（受希臘巴洛克雕刻的影響）的影響。

17世紀兩個主要的家具風格流派是意大利的巴羅克風格和“路易十四”風格（法國古典巴洛克）。貝爾尼尼(Bernini)以雕刻的美學對意大利的巴羅克式的建筑、室內(nèi)裝飾和家具起到了至高無上的影響。17世紀末，法國的古典巴羅克派屈從于一種新的更深刻的“反古典派”——洛可可風格，它是“怪誕式”和阿拉伯式的混血兒。洛可可派的雕刻、繪畫和室內(nèi)裝飾以曲線見長，在18世紀的前半葉，“有機的”洛可可家具風行整個歐洲大陸，它大都以漩渦紋和圖案取代了古代的建筑和裝飾圖案。對西方家具來講，一種新的元素——不對稱性被引進來了。洛可可風格很容易與中國、日本的技巧與裝飾結(jié)合起來；在英國，它還與另一種“反古典派”——哥特式結(jié)合起來，再度普遍流行。在整個18世紀的前半葉，兩種風格的家具——古典巴羅克和以古代建筑為基礎的風格，被用來作為英國帕拉弟奧式建筑中的配套家具。

在18世紀50年代后期，古典和文藝復興的怪誕風格的裝飾在英國、法國和意大利都得到再度流行，并持續(xù)成為一種時尚直到19世紀40年代。成熟了的洛可可風格的家具開始淡出，1 8世紀后期的“新古典主義”家具興起，在這種類型的家具中，怪誕的裝飾成為立體的了。對早期希臘建筑和希臘陶罐的發(fā)現(xiàn)，使家具更多地采用“伊特拉斯坎（希臘）”的紋樣，這些紋樣又重新在整個19世紀流行。這些新古典風格與考古意義上的新古典風格并存，而且對它進行著繼承。在這個過程中，古典家具的形式在文藝復興時期的重新展現(xiàn)又發(fā)生了，并且傳播開來。一些新的家具或多或少地是精確仿制古代家具的，埃及的紋樣和裝飾被廣泛地采用著。“基本的”幾何形狀的影響很大，特別是在比德邁式家具(Biedermeier furniture)中尤為如此。（注：比德邁式是19世紀早期和中期德國流行的一種家具式樣）所有的這些風格都互相混和或結(jié)合。

19世紀首先是考古意義上的復興和不加區(qū)別的折衷主義盛行的時代，在19世紀中葉，兩者都是搖擺不定的。文藝復興風格、巴羅克、洛可可和新古典風格都重新流行起來，品味趨于低下。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復古主義風格對此作出了最好的注釋。

從古埃及、古希臘、古羅馬、拜占庭、哥特式，然后到中世紀至文藝復興時期，其中受到伊斯蘭的重大影響，接著是巴羅克、洛可可及以后的新古典主義風格，西方古典家具似乎走到了它的終點。隨后的復古主義風格只不過是昔日輝煌的回光返照。

但是17和18世紀資本主義的發(fā)生和19世紀的發(fā)展成熟（自從1 5世紀哥倫布發(fā)現(xiàn)美洲，歐洲向美國的殖民以后，西方也就包括了美國），至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現(xiàn)代家具肇始了。從托耐特的彎曲木家具開始，英國最初提出了工業(yè)設計的思想及至莫里斯的工藝美術(shù)運動，直到后來一系列在設計理論方面的探索如新藝術(shù)運動、英國格拉斯哥學派和美國芝加哥學派等，最終由風格派和包豪斯在20世紀的30年代確立了現(xiàn)代家具設計的基礎，現(xiàn)代家具開始形成。家具的各種流派呈現(xiàn)出明顯的風格，它們不斷地交融和替代，但在總體上呈現(xiàn)出進步并臻于完善的過程。這當然已不是本書的內(nèi)容所及，但是探究西方古典家具終結(jié)后的前路，我們不能不看到，正是深厚的文明積淀，使現(xiàn)代西方家具的發(fā)展道路顯得較為平坦和前程遠大。這也許正是我們研究西方古典家具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