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永青
(武夷學院藝術學院,福建武夷山354300)
五夫鎮位于武夷山市東南部,地處山間小平原,鎮區東西有山,南北有來水,自然環境幽美。這里鐘靈毓秀,人杰地靈,名人輩出,自古就有“鄒魯淵源”之稱。它較好地保存了宋代直至民國時期的古街古巷,興賢書院、劉氏家祠、連氏節孝坊、朱子社倉以及大量古民居建筑至今保留完整,2010年,五夫鎮被評為“中國歷史文化名鎮”。
門是室內與外界的出入通道,它是民居建筑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陽宅十書》中亦云:“門戶運氣之處,乖氣則致炎,乃造化一定之理。”[1]古代門樓的建造不僅要注重風水,而且還是皇權、宗教、禮制、文化和社會地位的直接體現,有著很強的象征意義。五夫鎮古建筑門樓形式多樣,它們或精美華麗,或蔚為壯觀,或昂然肅穆,或簡潔質樸,呈現給人們多樣化的藝術形象,蘊含著深厚的美學思想,有著極高的審美價值。
牌坊是中國古建筑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可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古代牌坊的設立必須由皇帝下旨才能建造,建坊不僅是個人莫大的榮譽,更是家族的榮耀。若獲此殊榮,家族成員都會慷慨解囊,重金聘請匠師,選用上等材料建造,這種不怕用錢、盡顯技藝的態度,使得牌坊營建越發氣派。
連氏節孝坊坐落于興賢古街劉家老宅前(圖1),其朝向與宅院朝向一致,是出入宅院的重要通道,它既有牌坊功能,又有門樓作用,可謂是牌坊式門樓。門樓寬約10米,高約7米,為四柱三間磚石結構,兩側廊心墻與宅院山墻相連,整體呈“八字形”布局,門樓前留有2.5米的空間,增加了門前的活動范圍,也使整個門樓橫向面闊角度、縱向深淺程度不盡相同。

圖1 連氏節孝坊門樓(局部)
門樓立面裝飾自上而下依次為屋頂、檐部、墻身、基座。門樓屋檐下以磨磚仿木構做飛檐、出檐和斗拱,整體呈“三飛式”,其中斗拱為較罕見的“如意斗拱”,整體相互交織,密集華麗,與檐體連成一片,形成一個整體。在門樓墻身上布滿了各式各樣的階梯式磚雕,有“雙獅戲球”、“雙龍戲珠”、“雙鳳朝陽”、“魚躍龍門”、“龍躍鳳鳴”、“天宮賜福”、“喜上眉梢”等題材。門樓正中頂部鑲嵌著一副題為“圣旨”的陽文石刻豎匾,豎匾上方鑲嵌著龍紋磚雕,龍首為正面,頭部左右對稱,這種紋飾是最為尊貴的“正龍”,通常只能在皇宮或帝王御賜建筑上出現,豎匾兩側為青磚砌合的垂蓮柱,上下兩端為蓮瓣紋磚雕,中間的磚雕則為精美的云龍紋樣,威武的蛟龍翻騰于云霧之中,神采飛揚,栩栩如生。門樓大額坊為淺浮雕“雙龍戲珠”和“瑞鶴祥云”圖飾,預示著祥瑞降臨。大額坊下為一塊長約3米、寬約50公分的橫匾,上面刻有“旌表吏員劉觀賜妻監生劉經文母連氏節孝坊”19個字,字體端莊,書寫有力,兩側還各有一塊記錄當年各級官員賀聯的敘事匾,這些文字不僅凸顯其不凡的身價,同時也為后代子孫留下寶貴的文化遺產。匾額四周鑲嵌著精美的磚雕,其中有一副“雙獅戲球”尤為精致,獅子和繡球突出墻面約20厘米,刀法如新,鋒芒猶在。憨態可掬的獅子、玲瓏剔透的繡球被刻畫得動感十足,傳神入微,為厚重的門樓增添了濃郁的生命活力(圖2),我們從中看到了匠師思想的自由和個性的開放,他們在雕刻過程中突破了二維而攝入了三維設計,大大地突破了空間限制,真正體現出設計者的獨具匠心。[2]
大門兩側貼磚門臉上鑲嵌著帶有“菱花紋”、“ 字紋”的隔扇門和隔扇窗,門樓左右兩邊的廊心墻,用水磨青磚對縫平鋪砌成照壁式墻體,青磚規格統一,紋理自然流暢,這些磚塊是將多種不同泥土按比例粗略揉和后制成磚胚,待燒制成形后再加水濕磨,洗凈后磚體上的深淺不一的花紋清晰可見,猶如流云、奔馬、點墨般,外加四周角隅鑲嵌著各種磚雕吉祥紋樣,構成一幅完整的畫面。
“抱鼓形”門墩屬于古代朝廷和衙門的建筑產物,體現的是“更鼓報曉”和“衙鼓抱怨”的象征和意味。[3]牌坊門樓大門兩側設有一對高約1.7米的抱鼓石,整體為“龍含玉珠”紋飾,有著碩大的鼻孔,凸出的眼珠,高翹的龍角,飄逸的鬃毛,整體形象威嚴無比,增強了門樓的氣勢。門樓底部均鋪設石制基座,基座上刻有大量的動植物紋飾。抱鼓石和基座上的紋飾渾厚灑脫,這與門樓上清新淡雅的磚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連氏節孝牌樓不僅氣勢恢宏,雕刻精美,而且在色彩搭配上也頗為講究,整個門樓有亮、灰、暗三種色調,色澤亮白的漢白玉匾額與灰色墻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烘托了主體。斗拱用深色的磚塊進行雕琢砌合,并與黛瓦連為一體,在陽光照射下與灰色的墻面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凸顯出整個門樓的層次和厚重感。
據統計,連氏節孝牌樓上龍紋雕刻多達23條,有“正龍”、“行龍”、“云龍”、“升龍”、“魚龍”以及“二龍戲珠”和“龍含玉珠”等造型,整個門樓無處不體現出帝王的恩榮,這是為劉經文之母連氏而立,也是為宣揚禮教,標榜功德、科第、忠孝節義而立,更是為統治者維護社會秩序和鞏固政權而立。
五夫為朱子理學發源之地,朱熹在此講學授徒,著書立說近50年,其就讀、講學的興賢書院就是當時全國最有影響的書院之一,這里曾培養出眾多學者大儒。

圖2 興賢書院門樓
興賢書院始建于南宋孝宗時期,元初書院被毀(圖2),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由鄉人連成珍等14人首倡,并得到崇安縣令張翥支持而重建。其占地約2 000多平方米,共分三進,前為正堂,中為書院,后為文昌閣和膳宿處,門樓前留有近70平方米的廣埕。書院門樓為六柱五樓式磚石結構,“一字形”布局,整體造型呈七山跌落幔亭之式,雄偉凝重,氣勢磅礴,蔚為壯觀。門樓正中有一塊“興賢書院”石質豎匾,取名“興賢”,意為“興賢育秀、繼往開來”。[4]正門磚雕橫額上刻有“洙泗心源”,兩側旁門為半圓券頂式,門楣上有磚刻橫匾,左為“禮門”,右為“義路”,構成朱子理學之“禮、義、仁、智、信”五常中兩個首要為人處世原則,文臣武將講究禮義,更要信奉忠義。兩側的旁門仿佛在護衛著正門,它們共同組成了整座書院的門面。
書院門樓上最有特色的要數屋檐頂上高高供置著的三頂磚雕官帽,正中為“狀元”,左邊為“榜眼”,右邊為“探花”。官帽自古以來就是極具代表性的符號,它是多少學子夢寐以求的精神向往,在書院門樓上放置這些官帽不僅對莘莘學子起到鞭策作用,也直接印證了“學而優則仕”這一儒家古訓。
書院門樓的梁與柱緊貼墻面,而牌樓頂部卻高出墻頭凌空而立。梁枋和柱頭上用磚雕作裝飾。清一色灰磚砌筑的牌樓大門周圍墻上布滿彩繪,鮮艷奪目,正面灰磚上雕刻著美妙的植物紋樣,墻身和屋頂銜接處又有純裝飾性的磚雕斗拱,一層又一層,極為豐富精細。[5]這些斗拱擺放頗為講究,以中軸線為準,中間斗拱與墻面相垂直,而越往兩邊斗拱與墻面形成的角度越大,整體呈現發散狀,它們與飛翹的檐角共同形成了沖天之勢,喻示著理學精髓由此傳播出去。我們無不驚嘆古人輝煌的創造力,他們實為建筑美學意象高手,營造出了極具創意的建筑形態,給后人留下了無盡的遐想。
書院建筑作為中國古代建筑中特色的群體,往往會帶有一些“皇家”氣派,其建筑色彩與普通建筑有著較大區別。五夫鎮里其他古建筑都采用灰色調,即使是華麗的門頭,也不施色彩,盡量保持材料的本色,唯獨“興賢書院”采用大量鮮艷的色彩進行裝飾美化。書院門樓兩側山墻采用類似宮廟建筑的色彩處理手法,墻面施以紅色,墻檐則為黑色;門樓墻面采用青磚原本的灰色,一些堆塑作品采用了寶藍、褐色、淺藍、橘黃等礦物質顏料進行描繪;四周山墻檐口施有條狀白灰,并在其上飾以彩繪,彩繪選用民間喜愛的祥禽瑞獸、山水人物、歷史典故以及傳統吉祥紋樣構圖,這些彩繪內容豐富、造型準確、疏密有致,猶如服飾的鑲邊,極其優美。整個門樓在保留著建筑材料本色的情況下,對局部進行加工處理,同時灰色門樓又與周圍紅色山墻形成了強烈的色彩對比,為寂靜的興賢古街增添了幾分生機。這樣的色彩組織與安排營造出興賢書院穩重、雄渾的文化性格,也是朱子理學被封建統治階級推崇為正統思想的最好體現。
祠堂是家族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其本身就有凝聚血緣親情、鞏固倫理感情的政治功能,無論在形制上,還是在裝飾藝術上都融入了中國傳統的儒學思想。
在五夫,劉氏家族地位頗為顯赫。據史料記載,唐朝文景時期劉家就已經在五夫定居,到了宋朝,劉家人才輩出,劉、劉子羽父子的忠肝義膽、劉子的道德學問,劉珙的人品政績都在宋朝歷史留下了光輝的一頁。朱熹曾為劉宅寫了兩幅褒頌功德的對聯“兩漢帝王胄,三劉文獻家”,“八閩上郡先賢地,千古忠良宰相家。”
劉氏家祠初建時祠址在府前村,清光緒六年(1880)移建現址,與興賢書院隔街相望。家祠坐東朝西,硬山式屋頂,抬梁穿斗式混合梁架,土墻圍筑。整個建筑分為前進、正殿、后殿,兩側為走廊,正殿面闊三間,進深20余米。
劉氏家祠門樓為磚石結構,與連氏節孝坊的建筑形制基本相同,為四柱三間磚石結構、錯落有致的馬頭墻,增強了門樓的層次感,門樓上方正中嵌有石刻“宋儒”豎匾,下有橫額石刻“劉氏家祠”,這些石刻匾額昭示出儒學世家身份。門樓正中開設有矩形大門,左右兩側各有一扇半圓券頂旁門,這種方圓組合,突出古人在建筑設計遵循“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門樓中部有大量精美的磚雕,兩側則用青磚砌合,整體布局主次分明。在門樓方框上有兩幅磚雕作品,左邊作品畫面中葫蘆狀寶瓶里插著一只古代兵器“戟”,組成“平升一級”圖案,四周刻繪著古琴、棋盤、書函、畫軸等“四藝”圖案,代表著文人雅士的文化修養。這組圖案將古代文人追求功名愿望和具備文化修養結合在一起,這種境界正是他們夢寐以求的理想。右邊則為“平和如意”紋飾,細頸圓腹的寶瓶里插著荷花、蓮蓬和拐杖,拐杖上掛著一只金磐,周圍有字畫、佛手、如意、蘆笙等紋飾,代表著博古通今、崇尚雅趣之意。特別是瓶中插荷花和蓮蓬的紋飾,在同類題材中頗為少見,這不僅將“千古忠良宰相家”清廉無瑕之意表現了出來,同時也凸顯出五夫鎮作為“白蓮之鄉”的地域特色。這兩片磚雕整體構圖極為相似,但意蘊卻各有不同,我們不得不佩服古代工匠的卓越才干和審美情懷,他們將儒士們一生的理想和追求濃縮在有限的空間里,并形象地表現出來。整個門樓豎向高聳,采用中軸對稱式布局形式,墻面裝飾繁簡有度,表現出很強的秩序感和統一性,凸顯出了宗祠肅穆和尊貴的地位。
除了劉氏家祠,五夫還有連氏宗祠(圖3)。連氏宗祠始建于明朝隆慶年間,在風雨滄桑的時代變遷中,祠宇傾頹,后來由連氏宗親募捐,在潭溪之畔、紫陽樓對面按照原有建筑形制進行重建。連氏宗祠門樓采用較為簡單的院墻門樓形式,大門直接開設在院墻上,門上為兩層斗拱的門頭,其寬度與大門相仿,門洞上方鑲嵌著一塊石匾,刻寫著“連氏宗祠”,大門兩側鑲嵌著方形和圓形磚雕,以“劉海戲金蟾”、“福祿雙全”、“封侯爵祿”為題材,刻工精細,寓意吉祥。連氏宗祠門樓并不十分突出,融合在整片山墻之中,形成了統一整體,展示出肅嚴質樸的視覺效果,成為五夫古建筑中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圖3 連氏宗祠門樓
五夫鎮祠堂門頭形制多樣,風格端莊敦厚,質樸嚴謹,門樓上裝飾形式多樣,內容豐富,寓意深刻,繁簡有度,這些門樓與宗祠的其他建筑共同構建成為人們的精神家園,成為維系家族團聚的紐帶,加強了家族的凝聚力與向心力,同時也起到了維護道德和人倫法庭的作用。
五夫現存的古民居絕大多數為清代風格,形制以小合院為單元進行組合,有些規模較大的宅院建有磚雕門樓;有些臨街的住宅采用吊腳樓形式,即底層為敞開式店面,上面則是木制精巧的木門樓;有些小戶人家的門樓則為磚木結構。位于大亻布巷38號的古民居門樓頗具特色(圖 4),整個門樓寬度為1.9米,高度為4.5米,半圓券頂門上有木制門罩,頂附黛瓦,門罩采用木制穿斗式結構,柱頭和斜撐上刻有精美的雕刻,門樓額枋上有以“三陽開泰”為題材的堆塑,作品中羊與日紋、山水紋組合在一起,并用色彩描繪,寓表吉祥順利之意,整個門樓平實親和,自然真切,雋永而有味。此外,有些宅院門頭直接開設在山墻上,門頭沒有任何裝飾,只在墻脊用瓦片堆疊成一條龍,抽象的造型,起伏的線條,顯得靈動有趣,昭示屋主希望后人能成為有用之才的美好意愿。

圖4 民居門樓
五夫鎮古民居門頭上過梁通常為石質和木質兩種材料,青石過梁常用于官宦之家,而普通百姓家則選用木質過梁,這些木質過梁厚度為20公分左右,一般選用質地堅硬不易腐爛的楠木或苦楝木,為了使整個門頭協調統一,工匠們往往會用特殊的粘合劑將水磨青磚鑲貼在木質過梁上,再用圓頭鐵釘對其進行加固,為了不留釘眼通常還會在釘頭上鑲嵌圓形、方形、菱形、十字形鐵質花瓣,有些甚至還用帶有圖案的鐵片包裹大門邊角,體現出很強的裝飾性和實用功能。
門樓是整個宅院的外門,也是整個住宅的總氣口。五夫鎮先民在宅院的營造時十分注重門樓位置的選擇,即講究方便實用,又注重風水術數,若是遇到條件限制,總會想方設法破解,比如:為了使自家門樓不與對面門樓形成對沖,會有意在門頭前屋宇里設置一道可拆卸的木質屏風,從而形成緩沖;或者將宅院門樓往里移數米,前面夯筑土墻,改變入口的位置來化解外來煞氣的沖犯,以保全家平安。
古建筑是一種相對于現代社會的歷史遺存,存在于一定的地域范圍內。[6]五夫鎮古建筑門樓是古鎮先民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相交融的結晶,擁有豐富的雕刻題材、多樣的藝術造型、深厚的文化內涵,體現了五夫先民傳統的宇宙觀、自然觀、環境觀、審美觀,有厚重的人文藝術價值。這些具有鮮明地域特征和時代特色的古門樓,不僅為我們研究古鎮建筑歷史及文化、民俗提供了第一手資料,而且其中蘊涵的美學思想以及精湛的工藝值得我們思考借鑒,給我們以啟迪。近年來,隨著武夷山旅游不斷升溫,五夫鎮古建筑的門樓的審美價值將會得到更深的發掘和更全面的展示。
[1]陳凌廣.浙西祠堂門樓的建筑裝飾藝術[J].文藝研究,2008,(6):137-139.
[2]嚴屏.山東青州衡王府牌坊的雕刻藝術[J].文藝研究,2010,(14):114-117.
[3]鶴坪.中華門墩石藝術[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7.
[4]蕭天喜.武夷山遺產名錄[M].北京:科學出版社,2011.
[5]柯培雄.閩北書院建筑的文化與環境特征——以五夫興賢書院為例[J].文藝研究,2010,(2):115-117.
[6]方磊,王文明.大鄉西古村落分類與分區研究[J].懷化學院學報,2013,(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