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寶

11月5日,中央紀委副書記張軍做客中央紀委監察部網站,就“改進巡視工作,強化巡視監督”與網友進行在線交流。
在提問環節,不少網友提出對紀檢體制改革的關注和建議。一位名為閆一時的網友認為,十八大之后中共中央反腐力度之大、效果之明顯有目共睹。從現在報道查處的反腐案例來看,這些案件多數是中央巡視組和網絡舉報首先發現或曝光的,而同級紀檢組織主動查處的則很少。
為此,網友閆一時提問說:“請問張書記,如果不進行紀檢體制改革,在同級黨組織領導下的紀檢組織,如何能真正發揮監督作用?”
網友百靈鳥也提出類似的問題:“張書記,基層紀檢改革勢在必行,同級黨委領導下并不能發揮很好的監督作用,你認為如何?”
近年來,無論是在學術界還是在實務部門,改革現有紀檢體制的呼聲日益高漲。今年8月27 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通過了未來5年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規劃,其中重點提到了“要改革黨的紀律檢查體制”。為此,公眾對改革現有紀檢體制更是充滿了期待。
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將于11月9日召開。對于此次會議可能商討的議題,反腐無疑是公眾最予以厚望的事項之一,其中反腐機構的改革和調整備受輿論關注。甚至有觀察家預測,十八屆三中全會后,中共的紀律檢查體制將有所改革。
9月2日,中央紀委監察部網站在整合機關5個網站的基礎上正式創建開通。網站公開了中央紀委監察部組織機構的內部設置。
根據該網站信息顯示,中央紀委、監察部合署辦公,內設27個職能部門,其中負責聯系中央國家機關和國有大型企業的紀檢監察室4個;負責聯系華北、東北、華東、中南、西南、西北等地方的紀檢監察室6個;綜合部門17個,中央紀委、監察部派駐紀檢監察機構53個。
一位不愿具名的中央紀委人士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今年4至5月,中央紀委監察部就對其內設機構進行了調整,由原來的8個紀檢監察室擴至10個。紀檢監察室,也稱“查辦案件室”。
這位官員進一步透露說,在此次調整中,原黨風廉政建設室與原糾風室合并,成立“黨風政風監督室”;原執法監察室和原績效管理監察室也合二為一,成立新的“執法和效能監督室”。由此,目前中央紀委監察部的內設機構仍然是27個。
在上述紀委人士看來,中央紀委監察部組織機構內部設置的調整,與十八屆二中全會提出的轉變職能要求息息相關。“十八屆二中全會提出轉職能,一般都認為是政府的事,但實際上黨的部門也需要轉職能”。
“中央紀委機關轉職能力度還是很大的,不僅機關內部機構該撤的撤掉,該合的合并,該交的交出,該減的精簡,該放的放權。就連原來中央紀委參加各種領導小組共一百多個,現在已經砍掉近四十個,以后還要根據情況繼續清理。”這位紀委人士透露說。
中央紀委監察部適時調整內部機關設置,目的是為了讓反腐工作更有效率。紀檢監察室由8個擴至10個,則意在增強反腐敗力量。
制度反腐專家李永忠從軍事角度分析認為,“整合就是要適度收縮戰線。這些年,中國的反腐戰線拉得太長。紀委的戰線外擴得越來越大,由專門的監督機關到辦案機關,再到糾風部門,又到執法檢查部門等,離黨內監察機關這一職能越來越遠。因此要縮短戰線,集中精力打殲滅戰”。
但在全國層面,目前整個反腐體制則顯得過于分散。按照立法和制度設計,中國反腐機構的布局大致是:在黨內有紀檢部門,在政府有監察、審計部門,在司法體系則有檢察部門。
在中央層面,1993年1月,中共中央紀委和監察部(屬國務院組成部門之一)合署辦公,即“一套工作機構、履行黨的紀律檢查和行政監督兩項職能”。按照職責分工,中紀委負責黨內的紀律檢查,監察部負責行政官員的違法違紀監督和處分。
在最高人民檢察院之下,則設有反貪污賄賂總局,負責處理觸犯司法的腐敗犯罪行為。
此外還規定,國家審計署在審計中發現的違紀線索,要移交線索并協助配合有關部門查處相關重大案件。
學界將上述中國式反腐敗機構布局稱為“條塊分割”。在反腐敗學者、中央黨校教授林吉吉看來,分散在紀委、監察局、審計局、檢察院等部門的反腐力量,難以形成合力,造成各自為政,難以應對腐敗的多樣化。
對于反腐敗機構體系過于分散問題,中央紀委駐國家糧食局紀檢組長趙中權曾6月24日發表文章指出,反腐敗的職能分散于各級紀檢監察機關、政府專門設立的預防腐敗局、各級檢察機關及檢察機關設立的反貪污賄賂機構之中,這些機構職能重疊、邊界不清,難以形成反腐敗的合力。
2012年9月,珠海市橫琴新區廉政辦公室甫一成立,便引來社會關注。廉政辦公室下設綜合部、紀檢監察部、審計監督部、反貪污賄賂和反瀆職侵權部等4個部門,并成為珠海市紀委、監察局、審計局、檢察院的派駐機構,接受這些部門的對口業務指導。廉政辦公室成立之后,橫琴新區將不再單設紀檢、監察、檢察、審計等部門機構。
對這一項新的改革嘗試,廣東省紀檢部門顯得尤為低調,甚至很少對外宣傳橫琴反腐機構整合。
但這并不能減少輿論的關注。媒體將上述廉政辦公室比喻成內地版的“廉政公署”。它整合了紀檢、監察、檢察、審計等部門,成為中國內地第一個整體防治腐敗的機構。
但這一創新很快就產生新的問題。如果按照現行憲法規定和黨政機制的運行規律,橫琴新區廉政辦的推廣將遇到很大的挑戰,因為它不僅涉及政黨運行機制,還涉及行政管理體制改革以及司法上的銜接問題。
比如,紀檢監察屬于黨委系統,審計屬于行政系統,檢察則屬于司法系統,如果三者合并,就要修改憲法、黨章以及監察法,否則改革就缺乏法律支撐。
對于反腐敗機構的橫向整合,中紀委駐國家糧食局紀檢組組長趙中權建議,對現有分散在紀檢監察機關(預防腐敗局)、檢察機關(反貪污賄賂局)等反腐敗專門機構進行整合,建立“國家反腐敗委員會”,作為相對獨立的反腐專門機構。
對此,一位不愿具名的學者保持謹慎樂觀。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反腐機構橫向改革難度最大。因為涉及黨務系統(中央紀委)、政府系統(監察部與預防腐敗局)以及司法系統(檢察院),改革需要三大系統達成一致,這不同于一般的機構改革。
近些年,中央紀委、監察部派駐紀檢監察機構所在單位發生的腐案件日漸增多,比如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原局長鄭筱萸案、原鐵道部部長劉志軍案、發改委原副主任劉鐵男案等等。今年8月,上海高院紀檢組副組長、監察室副主任倪政文嫖娼事件,再次引發學界對派駐紀檢監察機構設置的反思。
這就是所謂的“同體監督”難題。實際上,為了破解這一難題,有關部門也做了不少改革的努力。2004年,中央紀委、監察部改革派駐機構的領導體制,將派駐機構由中央紀委、監察部和駐在部門雙重領導改為由中央紀委、監察部直接領導。一年后,又對20個單派駐機構實行了統一管理,這在當時被視為紀檢監察體制改革的突破點。其最大的突破,在于派駐機構從原來的受同級黨委、上級紀委“雙重領導”,改為由“上一級紀委統一管理,直接領導”。
針對反腐監督問題,在一些地方也做了一些改革試點。2007年11月,四川宜賓市南溪縣撤銷了全部15個鄉鎮紀委,設立了4個受縣委、縣紀委直接領導的片區紀委,他們分片包干全縣鄉鎮,片區紀委不受鄉鎮黨委領導。
這一“統一直管”的改革模式,破解了紀委受制于同級黨委“同體監督”的難題,實現了基層紀委垂直領導,一度成為全國學習的樣板。
然而,這個樣板并不符合《黨章》規定。根據現行《黨章》有關規定,鄉鎮紀委應當置于鄉鎮黨委和縣級紀委雙重領導下。于是,上述“統一直管”的嘗試在2012年被叫停,所撤的鄉鎮紀委現已經全部恢復。
迄今為止,派駐機構統一直管改革已經推行了9年,而用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教授任建明的話來評價,“派駐機構依然是‘同體監督,沒有實質性改變。”
雖然派駐機構實現了統一直管,但紀檢組長仍是同級黨組成員,歸同級黨組領導。而且,派駐機構的福利、待遇、工資乃至人事安排,都由同級黨組負責。“屁股決定腦袋,這就削弱了派駐機構的異體監督功能。”李永忠說。
李永忠認為,相對于同體監督,異體監督更有效。“現在回頭看,中央巡視制度相對有力、有效,就是得益于比較完全的‘異體監督。而派駐機構主要受制于‘半同體、半異體監督,不利于監督職能的發揮,致使其作用大打折扣,效果也就不理想。”
也有學者建議,紀檢體制改革可仿照海關、稅務部門的垂直管理方式,地方紀委與同級黨委脫鉤,上提一格,由上一級紀委監督下一級政府,實施上級紀委的統一管理和直接領導。
近期有輿論稱,十八屆三中全會可能討論上述“紀檢體系垂直管理”問題,但據《中國新聞周刊》多方求證,此事目前并未提上議事日程。
始于中共十六大的紀檢體制改革,已經走過十年時間。而在下一步,這一改革又將何去何從?這讓公眾對十八大三中全會能否繼續推進紀檢體制改革有所期待。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教授任建明很早就提出改革現有反腐敗機構體制。在他看來,未來反腐制度改革的關鍵,是反腐敗的機構和體制設置。而反腐機構和體制改革的基本任務,應當是改革目前“條塊分割”的機構設置和體制安排。改革的方案可以總結為十六個字,即縱向垂直,橫向整合,授權充分,分步實施。
也就是說,首先要對反腐敗機構內部進行垂直化改革;其次是對反腐敗機構進行整合改革;三是通過體制改革和立法對反腐敗機構進行充分授權;四是通過體制改革,設置與反腐敗機構權力對應的外部和內部制約機制;五是對黨紀和法律的某些關系做出必要的調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