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
四川的夏天總是在下雨,吃過晚飯爸爸媽媽提議去看漲水,我們一人打把傘走了長長的路到河邊。黃醬色的河水沒有想象中的氣勢,剛有氣無力地漫過平橋。小時候我無數次走過這座橋,邊走邊吃手里的鍋盔夾涼皮(里頭還有我特意叮囑老板多放幾塊的人造肉),有時候還沒有過橋,鍋盔已經吃完了,嘴角上沾滿紅油。
有一年,隔壁班有個男同學喜歡上我們班的漂亮姑娘,一直拿著一根鐵棍子蹲在平橋邊磨啊磨,據說是真的要磨成一根針送給她。后來某一次漲水的時候,鐵棍被沖走了,男同學站在岸邊傷心地落了幾滴淚,這個深情混雜神經的故事也就這么失散了。那個姑娘越長越美,梳著兩條長長的辮子,系著藍色發帶,沒有人記得她考上了哪所大學,但似乎人人都知道她嫁了個有錢人,在上海住著帶游泳池的別墅。
準備打車回家時才發現,沒有人身上記得帶錢,于是沿著另一條路往回走。那是中藥一條街,這么大的雨都沖不掉路上的中藥味。夏天,我們從這里買羅漢果和胖大?;丶遗菟?,冬至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帶包補藥回去燉蹄髈(當地對肘子的叫法)。我們在雨里想念了一會兒蹄髈,不知道怎么說到了我一個遠房表弟,大概因為他一直胖嘟嘟的像根蹄髈吧。
好多年前,他幫人打架捅死了人,被判了死緩,后來改成了無期。爸爸說,他現在得了糖尿病,已經是晚期了,據說瘦了五六十斤。我想象著蹄髈變成肋骨的畫面,失敗了。他本來可以保外就醫,但保外就醫就得自己花錢看病,所以心甘情愿地繼續做無期犯人,享受著出獄后必然享受不到的免費醫療,從一個醫院輾轉到另外一個。他快要死了,爸爸說。
小時候他總是調戲我,故意在我面前說一些他自以為時髦的下流話,我當然是不理他,但我知道他喜歡我。一個小姑娘,其實能那樣精準地體會到別人羞澀的愛意,即使這種愛意被包裝得粗俗下流。我走在雨里突然生氣起來,生氣這個故事也要終結于一個我討厭的結局。
劉慈欣的小說《球狀閃電》的結尾,是一朵你想要看見就會消失的藍色玫瑰。因為那是一朵量子玫瑰,別人的目光只會讓它坍塌,直至消失。有時候我想,我講出來的故事總是有這樣那樣讓人討厭的結局,也許正是因為我太過用力想看見它們。有些故事是量子態的藍色玫瑰,忘記它,它才能繼續悄悄地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