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艷生
(于都二中,江西 于都 342300)
動詞重疊是漢語語法研究的熱點之一。根據重疊部分是否有輕聲,現代漢語動詞重疊式可以分為兩類:“輕音式動詞重疊”和“重音式動詞重疊”。對于輕音式動詞重疊可以說研究相當深入,然而眾說紛紜,歸納起來大致有以下幾類:(1)表時間短、次數少、動作輕,這是關于動詞重疊式最普遍的解釋。邢福義認為動詞重疊式“在分量上表示動作的輕化”。邵敬敏指出“[+少量]和[+輕量]是動詞重疊的核心意義”。(2)表示嘗試。呂叔湘指出,動詞重疊式“有時又可有嘗試之意,可稱為‘嘗試相’”。趙元任把動詞重疊稱為“動詞的嘗試態”。朱德熙認為表示動量小的動詞重疊式“常常表示嘗試”。(3)表輕松、悠閑。王還認為以“一次完整動作作為一個單位”的動詞重疊式“表示常常發生的動作,有輕松悠閑的意味,或表示通過這個動作,很容易的就把時間打發掉了”。(4)表示反復。錢乃榮認為“現代漢語的動詞重疊式表示句子動作行為的反復體”。(5)表示過程的延續。這一觀點與最常見的動詞重疊式表示時間短的看法相反。朱景松提出“確認動詞重疊式表示過程延續這一語法意義,可給重疊用例提供較合理的解釋”。(6)強化能動性。朱景松指出“強化能動性是動詞重疊式最根本的意義”。以上關于動詞重疊式的語法意義的各種解釋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只能解釋一部分例句,對另外一部分例句卻無從解釋。
近年來,對輕音式動詞重疊的研究取得了新的進展。陳前瑞認為:“漢語的動詞重疊表示的是一種封閉情況,具有動態、持續、非完成的語義特征,語義上具有完整體的特點,兼具情狀和視點兩方面的特征。”楊平指出:“動詞重疊式的基本意義是減少動量,這里的動量包括動作的時間的長短(時量)、次數多少(頻量)、力量輕重(力量)、社會價值量的高低(價值量)等方面。”“這個量是一個主觀的量、模糊的量。”陳立民認為:“動詞重疊表示事件主體在事件持續一段時間讓它主動地結束。”
以上都是對輕音式動詞重疊語法意義的概括。總的看來,對輕音式動詞重疊的語法意義的討論的核心問題聚焦在“量”的問題上,“量少時短”己被大多數人認為是輕音式動詞重疊的基本語法意義。也有專家學者認為輕音式動詞重疊的基本的語法意義是“表持續”的,如前面提到的朱景松、陳前瑞和陳立民。說到“表持續”,前面還有兩位先賢的論述我們要特別注意,一位是王還,她認為:“表示一次非嘗試的行動的動詞重疊表示動作的片斷,是少量,非永久性的,但又必須持續一段時間。”一位是李人鑒,他認為:“對于尚未實現的動作行為來說,就是它可以持續或可以重復;對于已經實現的動作行為來說,就是說它曾經持續或者曾經重復。說可以持續和曾經持續,并不是說它是永遠持續下去的;說可以重復和曾經重復,并不是說它是永遠重復下去的。”
現代漢語里除了表示量減的動詞重疊外,還有表示量增的動詞重疊式,即重音式動詞重疊。重音式動詞重疊負載的最顯著的意義是動量、時量的增加。華玉明、馬慶株比較了重音式動詞重疊和輕音式動詞重疊的語義功能、語法功能、語用功能的差異。就動詞重疊的語義功能來說,華玉明、馬慶株指出:“重音式動詞重疊則表示動量、時量大,動作行為在相對較長的時段內反復多次,連續不停,由于動作高頻率重復,從而語義泛化,隨著語義泛化,動作性減弱,動作的動態性增強,從而獲得描寫動作狀態的意義。”現代漢語里輕音式動詞重疊式表示“時量短”、“動量小”及“輕微”、“嘗試”等意義,重音式動詞重疊表示“動量大”、“時量大”及隨著語義的泛化,從而獲得描寫動作狀態的意義,這種形式與意義之間的對應關系,不僅表現在現代漢語里,還普遍存在于漢語方言和其他各語言中。蘇州方言的動詞重疊分為“甲類重疊式(輕音式動詞重疊)”和“乙類重疊式(重音式動詞重疊)”(劉丹青)。揚州方言里除了一般動詞重疊式(輕聲式動詞重疊)外,還可以進行生動重疊(重音式動詞重疊)(朱景松)。苗語動詞重疊式AABB,其語義特征表現為動作行為的延續,體現在時量范疇上,不是短擺,而是相對延長;動作范疇上,是動作次數的增多和動作幅度的增大(李云兵)。
如果把這兩種類型的動詞的重疊式放在一起加以比較,就會發現一個許多語言學家幾十年以來懸而未決的問題:“按照最自然的理解,重疊動因的實質似乎是形式數量的增加反映概念世界的增長……普通話動詞的AA式及ABAB式重疊表示的卻是相反的動量及時量縮短的意義。”(張敏)“量增和量減二者語義完全相反,為什么會發生如此逆轉?”(李文浩)李英哲給出的解釋是后代對“類同物復現”在認識上經過了“串行處理”到“并行處理”的重新分析。李姍是這樣解釋的:“綿延、反復、久長是一種‘量’的觀念,短時少量也是一種量的觀念。表面上看,二者語義相反,但由于都是表示相對的量(不表示物理學上的絕對的量),所以二者實際上也可以相通。這是短時體能孕育于綿延體之中的語義基礎。”李文浩認為:“現代漢語表示量減的動詞重疊的源頭是古代漢語表示量增的動詞重疊(即動詞重復),其根本動因是漢語的雙音化趨勢。”然而不得不承認“這只是一種推理和假說,缺乏客觀形式的驗證”。從量增到量減,語義完全相反,為什么會如此悖逆?迄今為止沒有令人滿意的解釋。
按照普遍的看法,動詞重疊的基本語法意義是表示“量”的增減。我們可以把它分成兩類:表量增的動詞重疊和表量減的動詞重疊。前面我們說道,劉丹青把蘇州方言的動詞重疊式分為“甲類重疊式”和“乙類重疊式”。我們就沿用劉丹青的說法,把表量減的動詞重疊式叫做“甲類重疊式”,把表示量增的動詞重疊式叫做“乙類重疊式”。因為在漢語方言或別的語言里,重疊的語音形式并非都表現為輕音模式,同一重疊形式的語音形式表現出諸如可長可短、可高可低、可前可后的對立,這一對立與意義上的程度的輕重對立形成整齊的對應(張敏),所以從跨語言的角度來說,把表量減的動詞重疊式叫做“甲類重疊式”,把表示量增的動詞重疊式叫做“乙類重疊式”,要更合適一些。“甲類重疊式”和“乙類重疊式”,二者語義完全相反,為何會發生如此大逆轉?“甲類重疊式”和“乙類重疊式”具有怎樣的關聯性?隨著對現代漢語動詞重疊式和跨語言的類型學的研究的深入,這是我們需要迫切解決的一個問題。我們打算突破動詞重疊式歷時和共時的界限,把這兩類重疊形式放在同一平面,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加以比較分析,以期對上述問題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是人的認知能力不可分割的重要組成部分,語言世界與語言外界不存在明確的分界:語言的外在功能是作為交際工具,而內在的功能則是象征——使語言的語法結構被賦予人對客觀世界所認知的內容。換句話說,各種語法結構的類型都可以看做是不同象征的結構類型,語法規則從某種意義上說,可以看做是抽象的結構圖式。由于將語言的內在功能理解為象征,因此類象性(iconic)就成為認知語言學重要的研究課題。類象性也叫臨摹性、象似性,指語言符號及其結構和它所代表的概念內容/外在的現實及其結構之間存在著某種相似性。當某一種語言表達式在形式、長度、復雜性和構成元素的相互關系上平行與這一表達式所編碼的概念、經驗和交際策略時,我們就說這一語言表達具有類象的性質(Haiman1985)。Haiman把類象符分為兩類:“影像式類象符”和“圖樣式類象符”。前者是一個在某些特征上與其所指稱的事物相像的單個符號,后者則是一種代表復雜事物或復雜概念的符號。Haiman將圖樣式類象性分為“同型”和“動因”兩種類型。前者跟兩個系統中點與點的對應有關,后者跟兩個系統中點與點之間的關系有關。類象性是語言組織的內在功能原則,它告訴我們語言的形式和內容之間的聯系并非完全是任意的,而是有一定理據的,而且是可以驗證的。類象性可以具體化為范疇化、意象和圖式、隱喻和轉喻。那么,對于語言中動詞重疊現象該怎樣構建它的抽象圖式才符合人們的認知機制呢?以AA式和AAA式為例,如果把它們分別擬構為:(圖一)

圖一
這還只是事物的表面現象,還沒有觸及事物的本質。為了便于論述,我們在此只討論AA式。那么,對于AA式意象圖式究竟會是怎樣一種情況呢?認知心理學告訴我們,人們在認識事物的過程中形成了一種基本的認知結構模式,也就是圖式(schemata)。譬如說,人們在指示、辨認客觀事物時,往往以另一事物作為背襯加以對照來說明。心理學上有著名的“圖形/背景”倒換實驗:(圖二)

圖二
如果注意白的部分,則看到的圖形(figure)是花瓶,黑的部分是背景(ground)。如果把注意力集中于黑的部分,圖形和背景就會發生倒換,看到的圖形是兩個相對的頭像,白的部分成了背景。意象圖式可以因人的識別和理解的方式的不同、凸顯的部分或方面的不同而不同。因此,對圖一的圖形我們可以根據心理印象的不同而作相應的改動,初步地描繪出AA式的意象圖式,有兩種情況:(圖三)

圖三
“認知框架”是人根據經驗建立的概念與概念之間的相對固定的關聯模式,對人來說,各種認知框架是“自然”的經驗類型,說其“自然”,那是因為它們是人認識自身的產物,是人與外界交互作用的產物,一句話,是人類自然屬性的產物。認知框架是心理上的完形(gestalt)結構,完形結構作為整體比它的組成部分在認知上反而簡單,也就容易識別、記憶、使用,這已經得到了許多心理學實驗的證明。例如圖三,我們總是會把此圖看成是一個圓部分疊加在另一個圓上,因為圓相對來說是一個“完形”,盡管實際情況并非如此,被疊加的圖形可能是其他較復雜的形狀。
根據凸顯的部位的不同,我們可確定,在圖(1)中,A是中心,a是邊緣;在圖(2)中,A′是中心,a′是邊緣。 我們可以這樣認為,“甲類重疊式”對應的圖式是圖(1),“乙類重疊式”對應的圖式是圖(2)。這個中心就是意義重心所在,也就是動詞重疊式的意義核心所在,處在中心位置的動詞就是動詞重疊式的意義核心。為什么要引入“意義核心”這個概念?Pittman指出:“把一個成分叫做中心的,另一個成分叫做旁則的,有什么好處呢?主要的收獲可能是,由于我們習慣地首先描寫最大的類,而較小的類(或者說核外成分)則根據它們同核心的關系來描寫,于是中心——旁則的區分就給了我們合理的描寫基礎。”Lakoff是這樣介紹 “中心——邊緣”圖式的,我們的身體經驗告訴我們:“中心成分(軀干和內臟)比邊緣成分(手腳趾、頭發)更為重要,這可以說隱喻“邊緣依賴并取決于中心,而不是相反。”根據“中心——邊緣”的關系,我們把圖(1)、圖(2)的中心和邊緣分別用有單向箭頭的線條連起來。請看下圖(圖四):

圖四
從圖(四)我們可以看出,“甲類重疊式”和“乙類重疊式”都表現出持續性的特征,“甲類重疊式”向左邊(中心)持續;“乙類重疊式”向右邊(中心)持續。為了區分,我們把向左邊(中心)持續叫做“負向持續”,向右邊(中心)持續叫做“正向持續”。
根據“甲類重疊式”的抽象圖式(圖四),以下幾點我們要特別注意:(1)“甲類重疊式”的意義核心在左邊,表現出負向持續。(2)“甲類重疊式”意義核心部分(中心)與重疊部分(邊緣)結合緊密。(3)“甲類重疊式”的重疊部分是主觀心理上的“完形”。
關于第(1)點,我們前面已經作了論述。關于第(2)點,為什么“甲類重疊式”意義核心部分(中心)與重疊部分(邊緣)結合緊密呢?在語言類型學上,[VO]的內部結合比[OV]的內部結合更緊密。陸丙甫從“跨范疇可別度等級”、兒童語言習得的順序、語義依存關系等方面作了詳細論述。就“語義依存關系”而論,我們有理由認為,在“甲類重疊式”中,“甲類重疊式”意義核心部分(中心)與重疊部分(邊緣)結合緊密;相反,在“乙類重疊式”中,意義核心部分(中心)與重疊部分(邊緣)結合不緊湊。因此,“甲類重疊式”的負向持續要比“乙類重疊式”的正向待續短暫得多。這樣,“甲類重疊式”自然就有了短時少量的意義。下面解釋第(3)點,關于“完形”理論,前面已經論述,我們舉個例子加深理解。例如:“小李跟著老師一起調查調查方言。”“調查調查”表明動作持續進行或反復進行,具有反復性的特征,然而每次調查多久,調查到什么程度,很大程度上由調查者決定。這反映到重疊部分,無論每一次調查多久,調查到什么程度,由于主現心理的“完形”作用,動作都反復了一次,同時由于主觀心理的完形作用,語意常常帶有輕松自在的感覺。
抓住了這三點,我們就可以解釋“甲類重疊式”在不同句子中的所有語法意義。下面我們舉例說明。
普遍的看法認為,動詞重疊的語法意義是表示時短量小。我們先看看下面的例子:
(1)我每天下午聽聽音樂。
(2)晚上想去看看電視。
例(1)中,第一個“聽”是語義核心,第二個“聽”是重疊部分,表現為負向持續,重疊部分與核心部分結合緊密,因此自然有表時量短的意義。“聽聽音樂”可能聽一會兒就不聽了。同樣的道理,“看看電視”也可能只看一會兒就走,有著輕松悠閑的意味。
以上是表時量短的,下面我們看到表動量輕的。例如:
(3)她在馬路那邊朝我點點頭。
(4)改霞搖搖枕頭上的頭。
我們都有這樣的生活經驗,“點點頭”、“搖搖頭”,首先動作幅度大,然后動作幅度小,這樣顯得溫和親切。運用動詞重疊式正體現了語言的類像性。第一個動詞“搖”和“點”是語意重心,后面的重疊部分由于主觀心理的“完形”的作用,動量明顯減輕,從而使我們感覺到動作顯得更加輕微。
由于“甲類重疊式”讓聽話者感到時量短、動量小,從而使請求帶有溫和委婉的語氣,便于對方接受。例如:
(5)你教教我。
(6)請你幫我改改稿子。
(5)中的“教教我”,前面那個“教”是意義核心,重疊部分“教”是一個主觀心理“完形”的量,對于說話者來說自然希望教會我,而教多少完全由聽話者決定。說話者往小里說,符合禮貌原則,便于對方接受。同樣的道理,(6)中的“改改稿子”,前面的“改”是意義核心,重疊部分的“改”是一個主觀心理“完形”的量,至于改到怎樣的程度,完全由聽話者決定,符合禮貌原則。
同樣運用“甲類重疊式”,違反量的準則(其實客觀量并沒有減小,只是由于主觀心理“完形”的作用,減小的是主觀量),而體現禮貌原則的例子還有:
(7)那只不過是說說罷了。
(8)也不過是幫幫忙,算得了什么呢?
“甲類重疊式”的其他語法意義,如表嘗試、表反復、表過程的延續、強化能動性等,同樣可以依據這三點作出合理而充分的解釋,這里就不一一舉例。
根據(圖四)我們可以看出以下幾點:(1)“乙類重疊式”的意義核心在右邊,表現出正向持續。(2)“乙類重疊式”意義核心部分(中心)與重疊部分(邊緣)結合不緊湊;(3)“乙類重疊式”的重疊部分既是主觀心理上的“完形”,又是“完整”。關于第(1)(2)點我們前面已經作了論述。下面我們著重解釋第(3)點。“完形”與“完整”有什么關系呢?“完整”是“完形”的特例,也就是實質意義上的好形狀,例如圖(三),由于“完形”,實際上被重疊部分的圖形可以有各種情況,其中有一種情況非常特殊,被重疊圖形接近幾何概念上的圓,這就是“完形”也就是“完整”。例如:物物物,單車就物好呃。(客家寧都話)動作“物”持續反復多次,每一次反復正如我們所說的既是動作的“完形”,也是“完整”。再如米普語(傅愛蘭2000)AA式動詞的重疊:d藜u耷撟a55“舔多次”,動作“舔”反復多次,每一次反復都是一次“完整”的舔的動作。
抓住了這三點,我們就可以解釋所有“乙類重疊式”的語法意義。
首先我們看到表示動作的反復、持續的例子(語料引自傅愛蘭《米普語動詞的重疊》):

這人 整天 叫喊 聽見這人整天叫喊不停。(持續)

這 繩子 根(離心)弄彎 (2單命令)
把這根繩子彎幾下。(多次)
下面我們看到表狀態的例子:
(11)一周后,陳立夫寄出題辭,王弘之欣喜若狂,抖抖地展開宣紙。(秦淮憲《陳立夫情系大陸》)
(12)風刮著閃閃發亮的樹葉,在半空中忽上忽下飛揚。(龍鳳偉《石門絕唱》)
“乙類重疊式”為什么會有表狀態的語法意義呢?我們拿一支點燃的香子在眼前快速揮動,看到的是一條紅色的線線(狀態),而不是紅色的燃燒的小圓點,這是由于“視覺暫留效應”的作用。膠片電影正是運用了這一原理,使我們看到了栩栩如生的畫面。語言具有類象性,動量的加強容易引起語義的泛化。根據Heine等的觀點,語法化背后潛在一個非常具體的認知原則,即用舊途徑表達新功能的原則。Heine等指出,由源概念進入語法概念的過程,可通過幾個范疇描述。這些范疇依照各自的隱喻抽象程度,呈下列單向性鏈排列。
人>物>動作>空>時>質
任何一個左邊的范疇都可以用來概念化其右邊的范疇。“乙類重疊式”比“甲類重疊式”動量要強得多,因此容易泛化為表示事物的狀態。
李文浩認為:“現代漢語表示量減的動詞重疊式的源頭是古代漢語表示量增的動詞重疊(即動詞重復),其根本動因是漢語的雙音化趨勢。”我們認為除了有其漢語的雙音化趨勢外,還有更深層的認知心理學的原因。
關于它們的韻律特征的變化,李文浩進一步指出:“在這種‘分化’過程中,韻律特征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主要表現為語義重心移動(或前或后),非重心成分虛化并伴隨語音弱化,這就導致韻律單元的‘重音’位置也會移動。這樣漢語雙音節音步(即基本韻律單元)的‘重音’模式就有兩種可能(粗體為重讀音節):Xx(重讀音節在前)和xX(重讀音節在后)。重讀成分在前,可能導致后置成分虛化,重讀成分在后,可能導致前置成分虛化。吳為善顯然,‘甲類動詞重疊式’語法化的實際結果是采取了前一種重音模式,即Xx(重讀音節在前),后一個實詞成分發生了虛化。”
從前面的論述我們可以看出,現代漢語中“甲類動詞重疊式”語法化采用了前一各種重音模式絕非偶然。華玉明、馬慶株指出:“輕音式動詞重疊中的‘輕聲’弱化了動作行為的動量和時量,表示動作行為的動量小、時量短,伴隨有主觀嘗試、輕松悠閑的意味;重音式動詞重疊中的‘原調’(相對輕聲而言)強化了動作行為的動量和時量,表示動作行為在較長的時段里反復多次、連續不斷,進而語義泛化而凸顯動作行為的狀態。”華玉明、馬慶株同時指出,從語言類型角度看,動詞重疊形式與意義功能之間的對應關系還普遍存在于漢語方言和其他語言之中,如蘇州方言(劉丹青)、武漢話(朱建松)、昆明方言(張寧)、揚州方言、苗語(李云兵)。 從以上韻律現象,我們可以窺見“甲類動詞重疊式”和“乙類動詞重疊式”在韻律特征上有著較為復雜的表現,在現代漢語中,“甲類動詞重疊式”對應的是輕音式動詞重疊,“乙類動詞重疊式”對應的是重音式動詞重疊;在方言中,“甲類動詞重疊式”和“乙類動詞重疊式”“更多地表現為語音形式的對立(如可長可短、可高可低、可前可后等),這一對立與意義上的程度的輕重對立形成整齊的對應(楊敏)。”對于“不少漢語方言的動詞AA重疊式也可表達出‘短時’、‘輕微’或‘嘗試’的意思,如福州話(鄭懿德)、蘇州話(劉丹青)、臺灣閩南話(楊秀芳),而這些方言里的形式并不含輕聲(楊敏)”。如何解釋?姜穎、曾麗英論述“二組字”內部的“分化”過程時指出:“分化的過程表現為三部曲:首先是處在一個穩定的二字組中的兩個單音節成分在語義表達上出現不平衡現象,語義重心移至其中的一個成分;其次是非重心成分開始虛化,并伴隨不同程度的語音弱化;最后是語法標志的形成。而造成這些分化的原因主要是受‘核心’思想的影響。”
根據圖(四),我們可以對“甲類動詞重疊式”和“乙類動詞重疊式”的分化過程給予精確的描述。首先是“甲類動詞重疊式”和“乙類動詞重疊式”在語義表達上出現不平衡現象,語義重心移至其中的一個成分,“甲類動詞重疊式”語義重心在左邊,“乙類動詞重疊式”語義重心移至右邊。然后,“甲類動詞重疊式”由于語義重心前移,重心在左,中心與邊緣結合緊密,非重心成分伴隨不同程度的語音弱化;“乙類動詞重疊式”由于語義重心在右邊,中心與邊緣結合不緊湊,非重心成分語音弱化不明顯。從語言類型角度看,“甲類動詞重疊式”和“乙類動詞重疊式”分化的過程并不同步,因此它們在韻律特征上有著較為復雜的表現。
“甲類重疊式”表現為負向持續,“乙類重疊式”表現為正向持續,“持續”讓我們把“甲類重疊式”和“乙類重疊式”系聯起來。
負向持續和正向持續并非個人杜撰,而是體現在客觀生活情形中,飛速旋轉的車輪,我們一方面看到它順時針旋轉,另一方面,如果以某一點為參照點,我們就會發現它好像也呈逆時針方向旋轉。我們觀察電扇的風葉旋轉時也有這種感覺。
通過構建“甲類重疊式”和“乙類重疊式”的意象圖式,我們發現這兩類重疊式并非風馬牛不相及,有深層的認知心理學根源。
在漢藏語系中,能夠重疊的詞類除了動詞外,還有形容詞、量詞、名詞,有些語言里包括代詞和數詞。“其中分布最廣的是形容詞的重疊式,表達的意義是程度的加深,也有表示減弱的,同時把動詞的重疊式也考慮在內,我們可以直觀地感覺到它們之間的聯系。在認知語法框架里,這些意義類聚為一個可以聯系得上的原型(protopical)意義核心,進而可以結成一個以‘家庭相似性(family resemblence)’的方式連接起來的意義范疇。”如果以上解釋經得起推敲,那么在類型學上為建立起重疊式“家庭相似性”邁出了一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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