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規就業部門的形成機理研究:理論、實證與政策框架

閆海波 陳敬良 孟 媛

(上海理工大學管理學院，上海200093)

非正規就業部門的形成機理研究:理論、實證與政策框架

閆海波 陳敬良 孟 媛

(上海理工大學管理學院，上海200093)

包括農民工在內的龐大非正規就業部門日益引起關注，傳統發展經濟學的二元結構理論，已經不能完全解釋轉型中國的現實。本文運用比較研究、計量經濟等方法，對中國獨特的四元就業結構進行了分析，梳理了非正規就業理論體系，在此基礎上，討論了中國非正規就業部門的形成機理與主要驅動因素，并提出了消解非正規就業部門就業壓力的政策框架。研究表明:中國的非正規就業部門有其獨特的形成機理，是多項公共政策綜合作用和主動選擇的結果。城鄉人均收入落差、偽城鎮化、經濟壟斷程度等則是其主要驅動因素。因此，在堅持小城鎮化與農業現代化、精細化同時推進的同時，要踐行去管制政策以釋放自由市場力量，建立統一且平權的勞動力市場以推進非正規就業部門與正規就業部門的融合進程。

非正規就業部門;非正規經濟;結構聯系主義;階躍演進

關于非正規就業部門，國際勞工組織(ILO)則將其定義為“發展中國家城市地區那些低報酬、低收入、無組織、無結構的很小生產規模的生產或服務單位”;關于非正規就業，作為ILO就業研究計劃組成部分的拉丁美洲區域研究計劃(PREALC)從經濟規模(小規模)、就業形式(自我雇傭)、生產組織(低投入、低技術)、經濟成果(低生產力、低收入、生產經濟)等方面定義了非正規就業部門［1］。在國內學術界對非正式就業的不同理解中，萬向東的定義頗具代表性:所謂非正規就業是指具有非正式的雇用關系(自雇、無合同、無規范有效合同、臨時雇用、隨意決定工資等)、未進入政府征稅和監管體系、就業性質和效果處于低層次和邊緣地位的勞動就業。并認為雇用關系、政府管治和就業效果是與勞動就業的方式和權益問題關系最為密切的3個基本維度［2］。該定義全面地概括了非正規就業的基本特征，因此本文亦使用該定義限定研究對象。

據測算，目前中國有近2.1億人口在非正規就業部門就業①2011年城鎮非正規就業部門就業人數為2.18億人。測算過程詳見表1、表2的說明與注釋。。規模如此龐大的非正規就業部門如何形成?有哪些主要驅動因素和獨特的形成機理?此后會如何演進?對于上述具有根本性的問題，國內鮮有較為細致的研究，而國外的理論叢林顯然不能完全解釋獨特的中國現實。因此，在試圖探索和回答上述問題的同時，本文產生的知識增量主要體現下以下幾個方面:提出了“階躍演進的就業結構”命題，突出表達了以往研究中未曾關照過的“隱性未觀測就業”;以非正規就業部門和正規就業部門的聯系緊密度為標準，將蕪雜而缺少內在聯系的非正規就業理論納入了統一的解釋性邏輯架構;詳盡論述了中國非正規就業部門特殊的驅動因素，進而提出了關于中國非正規就業部門獨特的形成機理的理論框架。

1 獨具特色的四元就業結構

自1972年世界銀行首次提出非正規就業概念以來，作為，轉型中國擁有的“第三種經濟部門”——龐大的非正規就業部門，日益引起關注［3］。傳統發展經濟學的二元結構理論顯然已經不能完全解釋轉型中國的就業結構［4］。鑒于此，胡鞍鋼［5］等提出了四元結構理論，認為當前中國社會的就業結構是包括農業就業、鄉鎮企業就業、城鎮正規就業、城鎮非正規就業的四元結構，并認為從二元就業結構到四元就業結構的演變過程是漸進的。這一理論具有開創性，較為準確的概括了當前中國的就業結構特征。但本文認為，第一，改革開放以來從二元就業結構到四元就業結構的演進過程并非是漸進緩慢的，而是階躍突變的，且以某幾個年份非正規就業人口比例的顯著變化為特征;第二，在非正規就業部門內部也并非“鐵板一塊”，而是呈現結構性變化，且以隱性未觀測就業人口比例的不斷提升為特征。表1報告了中國改革開放時期四元就業結構的演進。其中，城鎮非正規就業人口數包括小微企業就業、個體工商戶、未觀測隱性部門就業(自雇就業、靈活就業、農民工等)。

1.1 三—四元就業結構的階躍演進

1.1.1 三元就業結構的肇始

事實上，早在1970年代，中國的經濟社會就已經不是發展經濟學所描繪的二元經濟社會，首先沖破二元就業結構的，是農村鄉鎮企業的“異軍‘突’起”。1978年，中國的公共政策開始了重大轉向，確認了鄉村“聯產承包制”的不完全土地產權制度，并明確提出要大力發展社隊企業(1984年更名為鄉鎮企業［5］)。而前者為后者的發展釋放了所需的勞動力。上述兩項重要公共政策的同時實施，直接導致了鄉鎮就業人口的極速上升:包括鄉鎮企業就業人口在內的鄉村非農就業人口由1977年占總就業人口的3.59%［5］提升至1978年的 7.06%，僅一年時間鄉鎮企業就業人口就增長了3.47個百分點。1978年至2011年的33年間，包括鄉鎮企業在內的鄉村非農就業人口比例持續快速上升，其占全部就業人口的比重由1978年的7.06%升至2011年的28.66%，鄉村非農就業部門共吸納2.19億勞動人口就業。因此，正是包括鄉鎮企業、私營個體在內的農村非農就業部門撕開了二元就業結構的“口子”，公共政策發生重大轉向的1978年成為三元就業結構的開端。

1.1.2 四元就業結構與龐大的城鎮非正規就業人口規模

如表1所示，由三元就業結構到四元就業結構的過程并非緩慢漸進的，而是以某些年份城鎮非正規就業人口比例的突然大幅度顯著增長為特征。首先，與鄉村非農就業人口規模在1978年大幅度增長的情景不同，城鎮非正規就業成規模并不與改革開放政策完全同步。1952－1956年的“社會主義改造運動”之后，城鎮就業結構發生重大變化，城鎮非公有制經濟占GDP比重降至0.20%，而后大體在3%以下［5］。城鎮非正規就業比重至1978年達到歷史最低點0.04%。這一時期，中國在所有城鎮消滅了個體私營經濟，也完全消滅了非正規就業，成為當時公有制經濟比例最高、人均收入最低的發展中人口大國。其次，1990年－1992年、1998－2000年是城鎮非正規就業成規模增長的階躍突變點。1990年，城鎮非正規就業人口達到2 984萬，是1985年的6.6倍，以城鎮非正規就業人口規模的顯著擴張為標志，中國四元就業結構于1990－1992年正式形成。究其原因，有以下幾個方面。第一，1992年，中共十四大確立了市場經濟體制的轉軌目標，給予包括個體經濟、私營經濟在內的非公有制經濟合法地位;第二，1990年代中期，對國有企業實施“下崗再就業”的主動失業政策，大量隱性失業人員涌入社會;第三，農村土地使用制度改革釋放了大量剩余勞動力并進入城鎮，農民工群體開始形成;第四，1990年代的中國開始融入世界經濟，經濟迅速增長。上述政治經濟方面的主要公共政策的實施使得城市非正規就業人口迅速膨脹，僅僅一年的時間，城鎮非正規就業人口規模就由1997年的5 762萬人增至1998年的8 930萬人，增長了近54%。2000年，城鎮非正規就業人口達到1.2億，至此，城鎮非正規就業人口占城鎮就業人口的比例達到了50%，城鎮非正規就業成就了城鎮就業結構的“半壁江山”，名副其實。而二十世紀的最后三年，是城鎮非正規就業規模突飛猛進的三年，中國城鎮非正規就業階躍突變特征十分明顯。截至2011年末，中國城鎮非正規就業人口達到2.19億人，占全部就業人口的28.55%，占城鎮就業人口的60.76%。據此判斷，全國有近六成以上城鎮就業人口從事非正規就業，至此，獨特的四元就業結構在中國形成。

表1 四元就業結構(1978－2011)Tab.1 Four dimensional the employment structure(1978－2011) %

1.2 未觀測隱性就業和未觀測經濟

非正規就業內部不僅包括個體、私營經濟等小型經濟就業，還包括相當一部分“未被官方統計捕捉到的、應歸于未觀察到的非正規經濟活動”［6］，主要為自雇傭、農民工社區服務、靈活就業等，本文將其定義為未觀測隱性部門就業。因此，非正規就業由小微企業就業、自雇傭、未觀測就業三部分組成。表2報告了非正規就業的內部結構和變遷過程。如上文所述，1990年打開了四元就業結構的窗口，就其內部就業結構而言，顯然未觀測隱性部門就業占據了城鎮非正規就業較大比重，但其波動較為劇烈，最高比重與最低比重相差近33個百分點，數據本身也表明了未觀測隱性部門就業的不穩定性。但是1990年代未觀測部門就業比重畸高的原因，本文認為主要是對小微企業就業、自雇傭就業統計的不全面造成的。近年來，未觀測部門就業比重有所下降且趨于穩定，一方面得益于統計技術的完善，另一方面是因為部分未觀測就業人口向可統計的小微企業就業、自雇傭就業轉化。即使如此，2010年末，未觀測部門就業人口數也達到了1.14億。2011年末，未觀測隱性就業部門創造的增加值占GDP比重約為14%①該數據根據以下方法計算而得:假設未觀測隱性就業部門的人均工資大體等于《中國統計年鑒2012》中的“城鎮單位就業人員人均工資”中的“其他單位”人均工資水平，用未觀測隱性就業部門人均工資乘以該部門就業人員數即可匡算出該部門的勞動報酬。假設該部門的勞，。，而整個非正規就業部門所創造的增加值占GDP的比重約為30%，這是一個龐大卻常常被忽略的隱性就業部門。

表2 城鎮非正規就業內部結構(1978－2011)Tab.2 Internal structure of Informal employment in town(1978－2011) %

2 非正規就業理論叢林與中國現實境況的詮釋

2.1 非正規就業理論叢林

非正規就業的理論研究興起于20世紀80年代初期，因此，關于非正規就業的理論研究仍處在理論上的“戰國時代”。此處借用管理學上的“管理理論叢林”，將其命名為非正規就業理論叢林。以非正規就業部門和正規就業部門的對抗性與融合性的強度為標準，本文試圖將表3報告的理論叢林納入統一的解釋性框架，其邏輯如圖1所示，箭頭兩端分別了兩種絕對替代:左端是正規就業部門代替非正規就業部門，右端是非正規就業部門代替正規就業部門，中間則反映了二者的現實聯系。

結構分離主義與結構替代主義是兩個極端。前者認為非正規就業部門最終會被正規就業部門即現代經濟部門所吸收，而后者則與之完全相反，認為非正規經濟是發展中國家在國家嚴格控制經濟的制度下市場力量的真正爆發，是人們在政府無法滿足大量貧困人口之基本需求的條件下反對官僚和不公平制度的一種自發、自助的收入獲取活動。其產生源于人們應對行政管理官僚化和高制度成本的理性選擇，并激進地將非正規性視為通往自治、民主和真正市場經濟的改革方式。

圖1 非正規就業理論叢林的邏輯Fig.1 Informal employment theory jungle logic

結構聯系主義則相對溫和，關注到了現實世界非正規經濟與正規經濟的相互依賴。全球經濟一體化趨勢使平行網絡聯結成為大企業內的產業組織結構方式，而轉包與交易合同則成為了上下游之間企業間的主要的交易形式，這為非正規部門的發展提供了空間;此外，發達國家政府對企業在衛生、安全、社會保障和社會福利等方面增加了多方面管制，無形中加重了企業經營的負擔。企業轉而采用規避管制、減少成本的非正規化辦法從事經營活動，也推動了非正規就業的發展。而嵌入性理論則跳出了非正規經濟與正規經濟結構性對立的視角，認為非正規部門是以特有的行動邏輯“反嵌入”到市場經濟中的結果，直接承認了其歷史和邏輯的合法性地位。

表3 非正規就業理論叢林Tab.3 Informal employment theory jungle

2.2 非正規就業理論叢林對中國現實的解釋力

2.2.1 結構分離主義學派的解釋力

從整體上看，結構分離主義學派承認非正規就業部門作為貧困、失業群體的生計策略，這一點在中國尤為突出，非正規就業在經濟轉型和危機時期日益發揮著“社會安全閥”的作用。但它認為“非正規部門作為傳統經濟的“殘余”，將隨著現代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而不斷縮小”［4，9］，已經與現實不符:發達國家的非正規就業規模并未縮小;中國在擴大現代經濟部門的投資，但非正規就業規模卻呈現顯著增長的趨勢。

其中，貧困就業理論部分解釋了中國的非正規就業:中國農村相對于城市的貧困，使農村剩余勞動力涌入城市，成為非正規就業人員的主要力量;農民工因為自身素質的原因而無能力進入現代經濟部門，進而進入非正規部門就業。但是貧困并不必然導致非正規就業，中國的獨特之處就在于為解決“絕對貧困”問題而實施的公共政策產生了非正規就業:“先富政策”的實施開啟了社會階層分化，產生相對貧困;“下崗再就業”的主動失業政策使得大量就業人口由正規部門流向了非正規部門。因此，中國的非正規就業恰恰是公共政策“主動選擇”的結果，而非貧困本身所導致的。

三元經濟理論可以用來較好地“描述”中國的就業結構，雖然它曾被認為是“頭腦簡單的觀點”。但是，認為“農村剩余勞動力向城市大量遷移、臨時就業和自雇傭只是發展中國家經濟發展的必經階段，最終會走向現代化”［4］的論斷意味著非正規就業部門只是階段性的，本文認為這不符合中國實際:中國的非正規人口絕對數已經十分龐大，堅持全體就業人員在短時期內能夠完全進入一個整合的單一現代正規經濟部門，實在是擬造一個神話(黃宗智2010:187)［17］;這個“第三部門”很可能是與正規部門并列的、不可取代的的部門。

此外，當前中國非正規就業產生的原因顯然已經不是勞動力市場分割理論所論述的工業化不足(盡管中國的非正規就業群體大都就職于服務業)。事實上，可以將1978年以后的改革進程理解為大工業逐漸壟斷化和剝離過剩勞動力的過程，這一過程進一步加速了非正規就業人群的膨脹。因此，壟斷性大工業的發展以及過度的城市勞動力供給才是中國非正規就業人口日益壯大的主要原因之一。

2.2.2 結構替代主義的解釋力

制度邊緣理論部分解釋了中國的資本力量尋求非正規就業的部分原因:較高的制度成本和正式交易費用、默許的商業潛規則迫使企業在法律框架以外從事經濟活動，是非正規就業部門長期存在的原因。在國家的政策層面，鼓勵市場經濟環境的構建，鼓勵個體、私營等自雇傭經濟的發展;在微觀現實層面，企業卻面臨較高的正式制度成本。因此，宏觀政策與微觀現實的矛盾沖突在事實上促進了非正規經濟的發展。

2.2.3 結構聯系主義的解釋力

事實上，結構聯系主義的最重要的理論貢獻是發現了非正規經濟的“三個悖論”［15，18］:①非正規經濟越是脫離政府管制接近真實市場，其有效運轉越是依賴于社會關系而不是市場契約(市場化悖論);②國家越是試圖通過制定規則來控制和消滅它，則越是提供了產生的條件(國家控制悖論);③政府對經濟部門的定義和統計的原則性越強，越會遺漏許多特殊情形，其政策基礎會越薄弱(統計與政策悖論)。雖然結構聯系主義主要用來解釋發達國家非正規就業原因，但上述三個悖論卻很好的解釋了(在民權與威權搖擺中的)中國的非正規就業的深層次原因。相對于結構分離主義和結構替代主義的激進，結構聯系主義的主張更接近現實中的中國:轉型期，在重構的勞資關系中，非正規就業人得不到或逐漸失去勞動保障而成為“降級的勞動力”，非正規化因而被視為轉型經濟與社會下資本支配勞動、削弱工會力量、重構階層博弈關系的機制;最近幾年，中國政府顯然在社會保障、福利、環保方面增加了規制，企業轉而采用規避管制，減少成本的非正規化經營活動，如網商的訂單生產。

2.2.4 結構嵌入主義的解釋力

反嵌入性理論跳出了結構主義的樊籬，從全新的視角審視了非正規經濟、正規經濟在社會、文化的基礎之中的地位。該理論對中國非正規經濟研究的意涵在于它直接承認了非正規經濟的歷史和邏輯的合法性地位;標簽理論則直指事物本質，即正規經濟和非正規經濟都是“正式制度”本身所定義的“標簽”，即無論是正規經濟，還是非正規經濟，皆是“從屬并嵌入在社會文化的基礎之中”、從中發展凸顯出來的。結構嵌入主義提出了當前公共政策必須面臨的問題:政府有沒有必要對國民的經濟行動實行無遺漏的全面掌控?有沒有必要全面實施“正規化”治理?

3 中國非正規就業部門形成機理的解釋性框架

理論準備的不足與中國四元就業結構的獨特性使得非正規就業理論叢林無法全面闡釋中國的非正規就業形成機理。因此，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本文嘗試給出一個解釋性框架。與其他國家就業結構的自然演進不同，中國的就業結構是公共政策主動選擇的結果，多項重大公共政策有效且持續性的實施促成了獨特的中國四元就業結構。

首先，在中國鄉村，始于1978年的土地承包政策的實施在提高了農業勞動生產率的同時，也釋放了大量農村隱性失業勞動力。然而作為一項重要制度創新，土地承包政策卻保留了政府為建設而征用土地的特殊權利。1990年代，分權與相互競爭的地方政府為了實施“招商引資”的開放政策，動用征地權為國外資本提供廉價土地，進而形成了大量失地農民:至少已有四五千萬農民的土地被征用(這是個龐大的數字)［19，20］。

其次，在農業部門無法實現充分就業的現實境況下，巨大的城鄉收入差距壓力成為誘使(因為上述兩項公共政策的實施而產生的)農村剩余勞動力和失地農民大批涌入城市的主要驅動因素之一:1978年農村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只相當于城市居民家庭可支配收入的38.90%，2011年，這一比例更是降為31.99%［21］。(這也反證了統一的勞動力市場并不會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而自動出現)。

第三，嚴格的城鄉二元戶籍政策又將進入城市務工的農村剩余勞動力擋在了正規就業部門門外。2011年，中國的城鎮化率已達到51.27%，過半數的人口生活在城市。然而只有33.77%的人取得了城市戶籍，這意味著有近2.36億人在城鎮就業卻沒有城鎮戶籍①根據歷年《中國人口與就業統計年鑒》整理而得。，這其中絕大多數是農村務工人員。而嚴格的城鄉二元戶籍政策所附帶的福利差別與就業歧視只能將這部分在城鎮務工卻沒有城鎮戶籍的“夾心人口”推向非正規就業部門。

最后，在城鎮，1990年代由政府主導的“下崗再就業”政策開始實施，大量國有企業就業人員從正規就業部門轉入非正規就業部門。與該政策相適應，同一時期關于促進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的一系列就業政策出臺。此外，所謂正規經濟部門的壟斷程度和進入門檻不斷提高，二者的綜合作用進一步刺激了城鎮非正規就業部門的壯大。此外，低人工成本的非正規就業人口成為吸引外國資本的手段，而得到政府默認的外企非正規用工、短期工，則進一步強化了非正規就業。

綜上，中國的非正規就業有其獨特的形成機理，是多項公共政策綜合作用和主動選擇的結果。這些政策包括“有保留的農村土地私有化政策”、“招商引資”開放政策、“嚴格的城鄉二元戶籍政策”、“罕見的‘下崗再就業’主動失業政策”、“明確促進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的就業政策”。龐大的非正規就業人口為經濟的發展提供了廉價的勞動力，而經濟的發展特別是第三產業的發展客觀上為非正規就業人口提供了就業空間。

圖2 中國非正規就業的形成機理Fig.2 The formation mechanism of the informal employment in China

4 非正規就業部門主要驅動因素的實證分析

4.1 計量方程的設定和數據說明

關于非正式就業的產生，一般歸因于城鄉之間、地區之間、城市內部產業部門之間的勞動力市場分割(labormarket segmentation)與分流。戶籍、地方利益、市場政策等正式制度影響勞動力市場的基本結構［18］。本文在對中國非正規就業部門的形成機理定性研究的基礎上，為了分析非正規就業部門形成的主要驅動力量，建立以下多元回歸模型:

Iempt為年非正規就業人口數，數據源于上文的計算;Cut為“偽城鎮化率”(counterfeit urbanisation)，等于“在城鎮就業卻沒有城鎮戶籍的人口數”與所有城鎮人口的比值，“在城鎮就業卻沒有城鎮戶籍的人口數”等于城鎮人口數減去城鎮戶籍人口數，數據根據歷年《中國人口與就業統計年鑒》整理計算而得;Dmt為經濟的壟斷程度①作為衡量經濟壟斷程度的指標。2011年，國有及控股企業以占全部規模以上工業企業42%的資產生產了26%的產值，而私營企業則僅以18.9%的資產就生產了30%的產值。較低的資產使用效率可以維系較長時間，從另一個角度反應了其壟斷程度。，等于國有及控股企業總產值占比與其總資產占比的比值;Ingt為城鄉人均可支配收入差距，等于鄉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與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比值;Urt為城鎮真實失業率，而非城鎮登記失業率，數據源于文獻閆人華等(2011)等的測算［22］;Inst為第三產業在國內生產總值中的比重，用以反映產業結構的變化;

4.2 估計方法及結果分析

使用1995年－2011年的數據，對模型(1)的解釋變量進行多重共線性檢驗，結果表明不存在多重共線性。因此，可使用OLS方法對上述模型進行估計，估計結果如下:

模型通過了t檢驗，擬合優度較高，驗證了本文提出的假設，即城鄉人均收入差距、偽城鎮化、壟斷程度、城鎮真實失業率與產業結構是形成龐大的非正規就業數量的主要驅動因素。

偽城鎮化率提高1%，則非正規就業人口數提高1.92%;壟斷程度每提高1%，則非正規就業人口數量提高0.60%;鄉村人均可支配收入占城鎮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比重每下降1%，則非正規就業人口數提高1.43%;城鎮真實失業率每提高1%，則非正規就業人口數上升0.72%;第三產業在經濟總量中的比重每上升1%，則可以容納1.05%的非正規就業人口增量。因此，盡管上述因素都對非正規就業部門有顯著影響，但是實證分析的結果表明城鄉收入差距、偽城鎮化率才是其中最最主要的驅動因素。

最近二十年，鄉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只相當于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30%左右。巨大的收入壓力差迫使農村居民向城市轉移。此外，較高的、卻被忽視的城鎮真實失業率②根據文獻22閆人華等(2011)測算，2007年－2011年城鎮真實失業率為14.48%。，則形成了城鎮“再就業”人口;二元戶籍制度附帶的福利差別與就業歧視作為“第一道障礙”將進城務工人員擋在了正規就業部門之外，形成了不真實的城市化。而經濟壟斷程度的加深則作為“第二道障礙”又將上述待業人員阻擋在了正規就業部門之外;最后，第三產業特別是傳統服務業的發展則客觀上“容留”了上述待業人員就業，服務業成為非正規就業部門的主要部門。

5 結論與政策框架

中國非正規就業部門的形成機理與主要驅動因素是如此的獨特和復雜。多視角論證、多元政策并舉、多渠道舉措方能消解獨一無二和前所未有的就業壓力。

5.1 源頭分流:小城鎮化與農業現代化、精細化同時推進

鄉村與城市居民可支配收入的巨大差距使形成當前非正規就業局面的主要根源。城鎮化是提高鄉村居民收入的現實途徑之一。然而，城鎮化本身并不能自動產生統一平權的勞動力市場，城鎮化不能解決發展中的所有問題。農民問題的解決最終要依靠農業，農業和農村對人口眾多的發展中的中國具有戰略意義。在城市化的議題上，本文主張小城鎮化發展——在緩解大城市就業壓力的同時，還可以使鄉村剩余勞動力“離土不離鄉”的增加收入;就農業發展本身而言，以規模農業為特征的農業現代化并不適合所有地區，在推行農業產業化政策同時，應該允許部分地區發展特色農業，鼓勵以勞動和資本雙密集化為特征的家庭小農場主農業的發展③大鵬蔬菜種植是典型的雙密集型家庭農場農業。較之露天蔬菜種植，在節約土地、提高產值的同時，單位土地面積可容納更多的勞動投。總之，非正規就業人口主要來源于農村，分流非正規就業部門壓力也應主要依賴于農業、農村與農民問題的解決。

5.2 正視與肯定:去管制政策與釋放自由市場力量

“結構分離主義”倡導擴大現代經濟部門投資的宏觀經濟措施，以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吸納剩余勞動力和非正規部門勞動力，最終實現充分就業。然而以投資為主導的中國經濟在創造就業機會的同時，顯然并沒有縮減非正規就業部門規模。從體量和發展態勢上看，非正規就業部門儼然成為中國最大的非農就業部門，結構聯系主義似乎更能解釋獨特的中國經驗，即現代經濟的擴大可能反而導致非正規經濟的增長，因為過度管制將可能使企業傾向于非正規化以獲取更大的利潤。據此，首先，政府沒有必要對國民的經濟行動實行無遺漏的全面掌控，更沒有必要也不可能全面實施“正規化”治理;其次，中國非正規經濟很大程度上是生存型經濟，是非正規就業人員的“最后的生存屏障”，是社會震蕩的緩沖器。因此，施與該部門的公共政策，應以充分就業、穩定社會為最終目標，而不是以增加和抽取稅收收入為目標。最后，應簡化經濟合法化手續，實施去管制的政策，消除對經濟的行政干預和經濟合法化的成本，釋放自由市場力量，從而促進非正規經濟發展成具有競爭力的現代經濟。

5.3 接納與保護:統一且平權的勞動力市場

如果說非正規就業部門的低收入狀況部分由市場力量所決定，那么無保障問題則完全歸因于政策制度的枷鎖。在承認非正規就業部門合法性地位和重要作用的同時，推動戶籍制度與社會保障制度改革，建立統一且平權的勞動力市場是當務之急。一方面，應盡快剝離附著在戶籍制度之上的教育、就業、醫療衛生、社會保障等權益和福利;另一方面，大力推進城鄉、區域、正規就業部門與非正規就業部門之間公共服務均等化，可行途徑是以身份證信息系統為基礎，建立全國統一、真實可靠的就業信息系統和非正規就業人口檔案庫，在此基礎上按照低標準、廣覆蓋、可接續原則，著力推進農民工社保、住房、醫療等制度建設，最終形成城鄉一體的公共服務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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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the Formation Mechanism of Informal Employment Department:Theory，Empirical Analysis and Policy Framework

YAN Hai-bo CHEN Jing-liang MENG Yuan
(Business School，University of Shanghai for Science and Technology，Shanghai 200093，China)

In recent years，growing attention has been focused on the enormous informal employment department which includes the peasant workers.According to the estimation in China，at present，there is nearly 210 million population in informal employment sectors.How does it reach such a large scale of informal employment sector，what are the main driving factors and the formation mechanism?Then how it will evolve?The domestic studies and foreign theory jungle obviously cannot fully explain the reality.This paper mainly embodies the following aspects:putting forward the topic about“step evolution of employment structure”，highlighting topic about“hidden unobserved employment”which is neglected in the previous studies.With analysis on the tightness of contact between the informal employment sector and the formal emplyment sector，it highlights the theory of informal employment with an unified explanatory logic structure;in expatiates the informal employment sectors with special drivering factors，in order to built theoretical framework of unique formation mechanism of informal employment in China.The quaternary employment structure of China and the theoretical system of informal employment are analyzed by the methods of comparison and econometrics.On this basis，the formation mechanism and the driving factors of informal employment department are discussed，and then the policy framework for resolving the employment pressure of informal employment department is put forward.It shows that the enormous informal employment department of China has its unique formation mechanism，which is the result of comprehensive effect and active choice of several public policies.And the urban-rural income gap，pseudo urbanization and economic monopoly degree are the main driving factors.Therefore，de-regulation policies should be practiced while sticking small urbanization and agriculture modernization to release the power of free market，and the unified equal labor market should be set up to promote the integration of formal and informal employment department.

informal employment department;informal economy;structure contact socialist;step evolution

F320

A

1002－2104(2013)08－0081－09

10.3969/j.issn.1002－2104.2013.08.013

2013－05－23

閆海波，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為產業經濟學、非正規就業等。

陳敬良，教授，博導，主要研究方向為公共政策、公共經濟學。

上海市公共政策咨詢項目“上海產業結構轉型升級與稅收結構變化趨勢研究”(編號:11ZXCJ002)。

(編輯:徐天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