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靈輝
(電子科技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四川 成都 610054)
自1999年高校擴招以來,大中專院校普通本專科招生人數逐年提高,從1998年的108.40萬人攀升至2010年的661.76萬人,據統計,目前中國高校中來自農村的大學生占到七成左右[1]。農村大學生是中國城鄉二元經濟結構下的一個特殊群體,兼有城市和農村雙重印跡,入學前,農村大學生屬于集體經濟組織成員,享有分得承包地的資格和權利;入學后,部分農村大學生自愿或因政策原因將戶口遷往學校所在地,畢業后,絕大部分農村大學生都在城市工作、生活、繁育后代,逐步完全實現城市化。農村大學生戶籍非農化直接導致其家庭承包邏輯關系鏈(農村戶籍—成員權—土地承包權—土地經營權)的斷裂,然而,現行法律政策并沒有對該問題做出明確的規定,造成不同地區,甚至同一地區的不同集體經濟組織對農村大學生是否享有入學前已承包土地的權利存在不同反應。
為了深入了解農村大學生非農化過程中的承包地狀況,筆者采用問卷調查的形式,2009年4—8月對70余所大專院校的386名農村大學生進行了調查,回收有效調查問卷319份,有效率82.64%。這次問卷調查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主要體現在:(1)區域分布廣泛,受訪農村大學生的生源地范圍涵蓋26個省(自治區、直轄市)①26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分別為:北京市、河北省、山西省、內蒙古自治區、吉林省、黑龍江省、江蘇省、浙江省、安徽省、福建省、江西省、山東省、河南省、湖北省、湖南省、廣東省、廣西壯族自治區、重慶市、四川省、貴州省、云南省、寧夏回族自治區、陜西省、甘肅省、青海省、新疆維吾爾自治區。;(2)受教育程度覆蓋面廣,受訪農村大學生學歷涵蓋大專、本科、碩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4個學歷層次;(3)所處的學習階段及工作情況類型全面,按照學業及工作情況,分為仍在校讀書、畢業找工作中、待業中、已工作;按照工作后有無購買住房,又分為工作有住房和工作無住房兩種類型(表1)。

表1 受訪農村大學生的基本情況Tab.1 Basic situation of the interviewed university students from rural area
根據調查結果,農村大學生入學后的承包地情況分為4種:(1)入學前沒有承包到土地,共86人,占26.96%;(2)入學后承包的土地被集體經濟組織收回,共19人,占5.96%;(3)入學后承包的土地被政府征收,共13人,占4.08%;(4)入學后仍享有已承包土地的相關權利,共201人,占63.01%。可以看出,大多數集體經濟組織選擇保留入學農村大學生的承包地,對于86名農村大學生反映沒有分得承包地的情況,可歸結為以下3個原因:(1)各地區執行中央政策的時間和方式有差異,表現為:①筆者調查時,受訪農村大學生所在集體經濟組織還沒有進行第二輪土地發包;②考慮各方面社會經濟原因,受訪農村大學生所在集體經濟組織直接在上輪承包地基礎上進行了期限延長。(2)已承包土地被集體收回或征收,但農村大學生本人并不掌握該具體情況。(3)由于農村大學生長期在外求學和工作,既不直接參與農業生產勞動,也不掌握家庭承包地的基本情況,對自己是否擁有承包地不甚了解。
農村大學生入學將戶口遷往城市僅是基于一種學籍管理規定的行為,并不表明其愿意完全脫離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農村大學生仍與農村社會保持著密切聯系,并游走于農村和城市之間,交替扮演著大學生、市民、農民三重社會角色。農村大學生農轉非雖然喪失了原集體經濟組織所在地的常住戶口,但并不當然喪失原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2],同時,成員資格的認定不宜將戶籍作為惟一依據,還應結合成員與集體組織的經濟生活聯系以及是否與集體組織有特殊的約定等多種因素考慮[3]。況且,農村大學生戶口遷移發生在獲得土地承包經營權之后,物權的最大特性就是直接支配性,這種支配性不因戶口的轉移、職業的變更而喪失。因此,農村大學生仍然享有對原有承包地的占有、使用、收益和處置的權利[4],農村大學生是否喪失土地承包經營權應以土地是否在承包期限內為標準[5],而非依據“村規民約”來判定。
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是農民行使對承包地收益、處分權能的具體體現[6],《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村土地承包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都明確規定,通過家庭承包方式取得的土地承包經營權可以依法采取轉包、出租、互換、轉讓或者其他方式流轉。土地流轉是提高農業經營效益,實現農民增收的重要途徑,也是發展現代農業、實現農業現代化的必然要求[7]。然而,目前農地生產細碎分割是各地區發展規模農業、提高農地產出效率和農產品競爭力的最大障礙[8]。同時,相對于通過行政方式解決農村大學生土地問題,土地的自由流轉具有交易收益效應[9]和邊際產出拉平效應[10],并能避免政府部門介入大學生土地問題帶來的行政違法嫌疑,因此,農村大學生依法進行土地流轉,不僅有利于提高農村人均耕地面積,而且有利于促進農地規模化經營,實現土地資源在不同群體間的合理優化配置。
據測算,1999—2007年農村大學生土地流轉的潛力為371.35萬hm2,占全國總耕地面積的3.05%[11],調查中的201名仍保留承包地的農村大學生中,愿意參與土地流轉的共有152人,占75.62%,同時,隨著農村大學生在城市逐步扎根,家庭剩余勞動力年齡逐漸增大,農村大學生農轉非帶來的土地流轉規模可能擴大到家庭全部承包地,這將形成更大的土地供應規模。因此,深入研究農村大學生土地流轉意愿顯得尤為迫切。為全面反映農村大學生土地流轉意愿的影響因素,本文借鑒相關學者對土地流轉意愿的研究成果,選擇了10個指標。
(1)引起農地流轉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經濟和科技因素是主要的,也是根本性的[12]。經濟發展水平不同地區的農戶,對農地的態度、農地流轉的認知度、接受度、參與流轉的積極性都有所不同[13]。
(2)家庭收入水平,尤其是非農業收入情況對土地流轉產生著深刻的影響。杜文星等對上海市、南京市和泰州市的調查分析發現,非農收入比每增加1.00%,農地流轉率增加1.40%[14]。
(3)家庭規模越大,農戶轉入土地的意愿越強烈[15];家庭農業勞動力數量直接影響農戶對土地的利用程度[16],家庭非農化程度越低,對土地的依賴程度越高。
(4)年齡對于農民流轉土地的意愿影響很深[7],年齡越大,越愿意轉出土地[17]。
(5)農村大學生是社會精英群體之一,受過系統的高等教育,葉劍平研究表明,受教育程度越高,土地市場參與率越高;受教育程度越高,越傾向于轉出土地[18]。
(6)農村大學生與普通農民工的顯著區別是更有可能引起戶口的變動,農村土地的分配依據是成員權,而戶籍是大部分集體判斷成員權的習慣性依據[19],因此,需要分析戶口遷移狀況對農村大學生土地流轉意愿的影響。
(7)農村大學生是城市化進程的主力軍之一,是農村家庭走出來的“第一代市民”,因此,農村大學生在城市生活的穩定程度對其土地流轉應會產生較大影響,因此,本文引入工作及住房狀況指標進行分析。

表2 農村大學生土地流轉意愿影響因素指標體系Tab.2 Key impact factors on the land transfer willingness of university students from rural area
3.2.1 方法選擇 主成分分析法是通過構造原評價指標的綜合指標代替原指標進行評估的統計分析方法,多指標主成分分析可以在不損失或者很少損失原有信息的前提下,將原來個數較多且彼此相關的指標用線性組合的方法轉換為新的個數較少且彼此獨立或不相關的綜合指標,起到一種“降維”的作用,并且通常少數幾個主成分就能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原有指標提供的信息。因此,選擇主成分分析法對農村大學生非農化過程土地流轉影響因素進行實證研究,能夠通過幾個綜合性指標有效地分析出各因素對農村大學生土地流轉的重要程度。
3.2.2 模型運行及結果分析 通過調查問卷、查閱《中國城市統計年鑒》等途徑,獲得農村大學生非農化過程中土地流轉意愿影響因素實證分析所需數據資料,運用SAS軟件對愿意流轉承包地的農村大學生數據做主成分分析,運行結果顯示前5個主成分的方差累積貢獻率達到了82.64%,表明已包含原指標的絕大多數信息(表4)。

表3 不同類型農村大學生土地流轉意愿統計分析 單位:人Tab.3 Statistical analysis for willingness to transfer of different types of university students from rural area unit: person

表4 農村大學生土地流轉意愿影響因素主成分分析結果Tab.4 The result of principal component analysis about the impact factors on land transfer willingness of the university students from rural area
根據各影響因素的載荷大小分析,影響第一主成分的主要因素為X1、X2、X3,方差貢獻率為27.16%;影響第二主成分的主要因素為X7、X5、X9,方差貢獻率為22.10%;影響第三主成分的主要因素為X8、X10,方差貢獻率為12.88%;影響第四主成分的主要因素為X6,方差貢獻率為11.59%;影響第五主成分的主要因素為X4,方差貢獻率為8.91%。據此,可得到結論如下:(1)影響農村大學生土地流轉的首要因素是家鄉所在地的經濟發展水平,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越高,農地所蘊含價值越高,農村大學生越愿意將土地轉出以賺取高額的流轉收益;(2)由于確認集體經濟成員資格的問題到現在還是處于無法可依的狀態[20],戶籍仍是大部分集體判斷成員權的主要依據,農村大學生戶籍非農化直接導致其成員資格存在瑕疵,進而可能對其已承包土地的權利產生不利影響,因此,已轉戶的農村大學生更傾向于轉出承包地,以避免地方政府或集體經濟組織的潛在侵害;(3)家庭內農業人口數量越多,對承包地的依賴性越大,農村大學生越不愿意轉出承包地;(4)土地流轉意愿與學歷呈正方向變動,與工作狀態則呈反方向變動。農村大學生學歷越高,表明參加工作推遲的時間越長,需要繼續承擔的學費和生活費越多,并且對未來找到較好工作具有良好的預期,因此,越傾向于將承包地轉出;而工作穩定程度越高,住房得到妥善解決的農村大學生,反而不傾向于轉出承包地;(5)土地流轉意愿與家庭收入呈正方向變動,表明家庭收入越高,農村大學生對土地的依賴越低,越傾向于盤活土地資產獲得貨幣收益。
農村大學生戶籍非農化是其城市化進程的重要環節之一,然而,“農轉非”使其集體成員資格存在瑕疵,在村民自治制度還很不完善的背景下[21],容易引起土地承包經營權被收回或者被征收而得不到合理補償等問題,在現行法律政策框架下,該問題還沒有直接的解決依據和方法。因此,應該完善農村土地制度的微觀設計,界定戶籍非農化、成員權、土地承包權、土地經營權之間的邏輯關系,明確“農轉非”視情況可作為集體成員權喪失的法律事由,但是農村大學生依據成員權已獲得的土地承包經營權,不因戶口轉出而喪失;同時,在政府進行土地征收時,農村大學生應和其他集體成員一樣參與分配土地補償款;在承包期內,如果戶內家庭剩余成員全部死亡的,戶內承包地應視為家庭財產的一部分由農村大學生繼承。
現行城鄉二元制戶籍制度使戶口附加了許多社會功能,成為各種利益和權益的分配依據,農村大學生將戶口遷往學校所在地,按照固有的邏輯思維,就應放棄集體成員享有的各項權利(承包地、宅基地、集體分紅等)。故而,現行戶籍制度作為一套在計劃經濟體制下建立和完善起來的社會管理制度,嚴重阻礙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流轉[22]。因此,要避免農村大學生非農化所帶來的土地問題,就需要以實現城鄉戶籍制度一體化為目標對現行戶籍制度進行改革,剝離依附在戶口背后的“利益衍生物”,使農村大學生“農轉非”不以犧牲承包地等財產權利為代價,并可以選擇適合自己的方式處置原有承包地等權利。
農村大學生要完全實現城市化,大體經過5個步驟,即身份的城市化、職業的城市化、生活的城市化、住房的城市化和下一代的城市化,而并非簡單的戶籍“農轉非”就能解決的。如果農村大學生不能在城市找到穩定且收益較高的工作,其城市化就喪失了職業和經濟基礎;如果農村大學生不能在城市擁有長期穩定的住所,那么身份及職業非農化將喪失支撐。因此,政府應該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提供相應的政策支持,降低農村大學生的就業難度,鼓勵農村大學生自主創業,或者到基層就業,同時應規范人事考試制度,避免缺乏社會資本的農村大學生在競爭中處于劣勢;應將符合條件的農村大學生納入城市住房保障對象范圍,使部分農村大學生能通過廉租房、經濟適用房、公租房等形式在城市解決居住問題。
大學生就業難、就業質量低,以及“蝸居”、“蟻族”折射出的大學生住房問題等都顯示出該群體的城市生存現狀。據測算,一個農村人完全融入城市,依其級別不同,需要承擔的成本完全貨幣化后在幾十萬至百萬元之間[23],這表明農村大學生非農化需要承擔巨大的經濟成本。因此,除市場化土地流轉之外,應該創設更多的土地資產盤活模式供農村大學生選擇,主要包括:(1)土地置換機制,使農村大學生擁有的“地票”能置換為在城市購房的部分首付款或者一定期限的房屋使用權,緩解農村大學生的城市住房壓力[11];(2)身份利益退出機制,在戶內全體成員同意的前提下,農村大學生可以選擇向政府讓出宅基地及附屬建筑物、承包地等相關權利,并獲得一次性補償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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