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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潭丐幫

2013-10-11 11:10:06聶鑫森
福建文學(xué) 2013年5期

□聶鑫森

沒有哪個地方?jīng)]有乞丐,有乞丐就有丐幫,有丐幫自然就有丐頭。一般來說,丐頭也就一個。

四十年代的古城湘潭,當(dāng)然也有丐幫,但卻有三個丐頭,而且都姓劉,他們的名字呢,誰也不知道,習(xí)慣的稱呼是:胖子大劉、酒鬼二劉、快嘴三劉。這三個人平起平坐,誰也不壓誰一頭。

他們住在城南郊外的云湖邊,不是正正規(guī)規(guī)的房屋,是一座敗落了的城隍廟,很大,前后兩進(jìn)。前面一進(jìn)是個神殿,神座上的城隍老爺早就坍塌了,只剩下半截身子,神案上香爐燭臺之類祭器早已不存在,而且神案斷了一只腳,站立得很勉強(qiáng)。神殿兩邊是廂房,一邊三間,左邊的三間,分住著大劉、二劉和三劉;右邊的三間呢,用作倉庫,放著各種各樣的雜物,有吃的,有穿的,也有用的。后面一進(jìn)呢,是三間土墻茅草房子,用作廚房和住房,住的是幾個小乞丐,負(fù)責(zé)為丐頭做飯和巡防傳信,他們沒有緊要事,輕易不到神殿里來。

山神廟位于云湖北面的一個山坡上,相距也就一箭之地。站在廟門前,這一大片湖水可以盡收眼底。

附近的菜農(nóng)果農(nóng),常常看見這三個丐頭,悠閑地站在廟前的臺階上,欣欣然地作眼目之游,這哪里是像乞丐,簡直就是神仙了!

春天來了,湖畔的楊柳,織出重重疊疊的珠簾翠幕,在風(fēng)中輕輕晃動,沿湖瘋長著蘆草、蔞蒿、馬欄頭之類的植物,散發(fā)出清醇的香氣。到了夏天,湖里拱出一團(tuán)團(tuán)一塊塊的碧綠,襯著粉紅的荷花和細(xì)碎的白菱角花,好看極了;三五成群的野鴨子嘎嘎地叫著,偶爾還有一兩對鴛鴦繾綣地戲水。秋色深時,蘆花白似雪,蘆絨在秋風(fēng)的撩撥下,漫天飛起,柔若無骨。冬天好看的是雪景,湖上結(jié)著薄冰,抹去了那一片湛藍(lán),天地一白。

大劉說:“清風(fēng)明月不需一文錢買,好地方?!?/p>

二劉端著一把小酒壺,醉醺醺地說:“好就好在自由自在,強(qiáng)似那大宅院里的生活。”

三劉一笑:“這一生就交付在這里,不冤。”

這云湖不但可以供人看,還可以打魚、采蓮蓬、摘菱角、割蘆葦,養(yǎng)活不少人。但他們早已立下規(guī)矩:凡丐幫的人,不得與人爭利,下湖去做這些營生。

這三個丐頭,雖然不排座次,但就職責(zé)范圍來說,胖子大劉統(tǒng)管全局,老謀深算地運籌帷幄,既心細(xì)如縷,又膽大包天。特別是一些經(jīng)濟(jì)上的籌措,令二劉、三劉佩服極了。

大劉成了事實上的大當(dāng)家。

每年西瓜快熟的時候,大劉立即去了云湖邊的農(nóng)家,給他們一個公道的價格,先下一筆定金,把所有的瓜地都包下來。城里的水果行,誰敢與丐幫作對呢?到摘瓜時,只能到丐幫手里去買西瓜了。交易就在瓜地里進(jìn)行,轉(zhuǎn)眼之間就賺了一大把錢。酒鬼二劉醉紅著一塊臉,把算盤珠子撥得叭啦叭啦響,像放爆竹一樣,絲毫不亂。

還有幾個重要節(jié)令,大劉也是要認(rèn)真對待的。小年前從書坊批發(fā)來不少財神像,還讓二劉趁醉寫一些大“福”字,讓各路乞丐到一些小康和富庶人家去分送,這些人家自然是要“打發(fā)”些錢物的。端午節(jié)前夕則遣人到這些人家去送“天中五瑞”——菖蒲、艾葉、石榴花、蒜頭、龍船花,都是些去疫鎮(zhèn)邪的東西,主家豈敢輕慢,很爽快地會表示一些“意思”。

丐幫要這些錢做什么呢?以備急時之需。到了三九隆冬,或者大災(zāi)之年,連乞討都無門時,拿出來濟(jì)饑賑寒,讓部下不致凍死餓死。

大劉四十多歲,中等個子,他面白無須,兩只眼睛特大特亮,舉止穩(wěn)重,不怎么愛說話,與人交接,張弛有度,喜怒不形于色。他愛唱幾句京戲,特別是京戲中的花臉戲,比如《坐寨盜馬》中竇爾敦的“將酒宴擺至在聚義廳上”一段,唱起來最有英雄氣慨。沒事時,他喜歡手敲板眼,消消停停地唱,嗓子渾厚沉宏,有點金少山的味道。

二劉與大劉打隔壁,聲音穿墻壁而來,一到佳妙處,他呷一大口酒,點點頭,再點點頭。

三劉則是遏云繞梁地喊道:“好!好!”

三個人中年齡最大的,是酒鬼二劉,五十歲了。身子瘦長瘦長,臉也瘦長如刀。一年到頭,臉總是醉紅醉紅的,衣服上、被褥上到處都是濃濃的酒氣。走起路來,步子歪歪斜斜,如風(fēng)中柳、波上葦。他的臥室里,除一床一桌一椅之外,好幾十壇酒挨墻堆碼,就像一個酒庫。他的酒,不是乞討來的,也不會挪用公賬上的錢去買,隔上一段日子,自會有人肩挑車載地送來,分文不取,放下酒就走了,怪事!

除了好酒之外,他還喜歡趁著酒興寫一寫毛筆字,用大斗筆寫,習(xí)的是顏體,莊重端方,筆畫間沒有一點醉意,只是比顏體多了一點秀逸。內(nèi)行說他的字,是顏體的內(nèi)質(zhì),但已經(jīng)“跳”出來了,有了自己的面目,這很不容易。

有一年,山神廟門口,忽然停了一輛烏黑發(fā)亮的小轎車,據(jù)說是接二劉回很遠(yuǎn)的老家去參加侄女的婚禮。人們這才知道,二劉是大宅院里的角色,有錢又有勢。他怎么要混跡于丐幫呢?這是個猜不透的謎。十天之后,小轎車又把二劉送了回來,醉態(tài)可掬,與他同車到達(dá)的還有幾壇好酒和許多好吃的東西。當(dāng)然還有錢,一小提箱的銀洋。

他對大劉說:“錢,我入到公賬上了!”

大劉一笑:“自個兒拿錢來當(dāng)乞丐,世上少有!”

最年輕的是快嘴三劉,三十來歲,骨骼清俊,臉色白皙,還戴著一副金絲眼鏡。他喜歡著中山裝,穿黑皮鞋,很像一個中學(xué)教師。

三劉管的是外務(wù)。各個地段的乞丐由小丐頭管領(lǐng),三劉則管領(lǐng)這些小丐頭。諸如地盤的劃分,紅白喜事的服務(wù),以及乞丐與本城人家及外來“竄口”的乞丐發(fā)生糾紛,都由他來調(diào)理。

三劉就靠這一張嘴來調(diào)理,那真是鼓舌如簧,說事也好,說理也好,快刀斬亂麻,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偶爾,也有嘴巴調(diào)理不了的時候,對內(nèi),有幫規(guī),處以重責(zé);對外呢,以武力解決,拳腳交加乃至刀槍相向。三劉是學(xué)過武功的,這種場合往往沖在前面,以死相拼。他拳路的底子是“麒麟六肘”,兩個手肘子前、后、左、右、上、下出擊,發(fā)力狠且準(zhǔn);冷兵器則善使雙刀,舞起來白光閃閃,把個人罩得風(fēng)雨不透。

三劉能武也能文,這張嘴能數(shù)快板、唱流行小調(diào)、講笑話、說單口方言相聲,詞是自編的,經(jīng)常應(yīng)邀到有紅白喜事的人家去表演節(jié)目,他一登場,人氣就特別旺,主家自然是要給一個不薄的“包封”。

清晨,他到云湖邊習(xí)武;白天,去城里巡視;夜晚呢,在燈下看書看報,他很快活,沒有半點怨艾,正如《史記》中所說的:“翩翩濁世之佳公子也?!?/p>

他管領(lǐng)的這些乞丐,雖人數(shù)不少,卻從不敢無事生非,強(qiáng)搶蠻要。但城里的人誰都明白他們的能量,真要是調(diào)風(fēng)遣雨吵起場合來,那是了不得的。所以,一到年節(jié),一些殷實人家會主動備好錢物,派人送到山神廟來。

負(fù)責(zé)接待的是三劉,他不讓座,也不沏茶,只是淡淡地說一句:“東西留下了,你代我謝謝你們的主人,我們領(lǐng)情了。送客!”

一九四四年的初春,乍暖還寒。

湘潭城里忽然涌入了大批的北方難民,還有不少青年學(xué)生。

日本人開始了“豫湘桂戰(zhàn)役”,企圖長驅(qū)直下,從岳陽的新墻河渡河,沿粵漢鐵路向南占領(lǐng)衡陽,再沿湘桂線奔襲貴陽,最終再迂回進(jìn)逼重慶。

時局驀地變得緊張起來。

神殿的方磚上,燒起了一堆柴火,一根根的枯樹枝架成一座“塔”,火焰呼呼地在“塔”的四面跳躍,拋擲出一個巨大的光環(huán)。

大劉、二劉、三劉圍坐在火堆邊,作古正經(jīng)地議事——他們很少這樣議事,而且議的是大事。

從種種跡象看來,國軍擋不住日軍的攻勢,如果岳陽一陷落,省城長沙難保,與長沙相距不過四五十公里的湘潭,也就會城倒人亡。丐幫的弟兄該怎么辦?

二劉手端小酒壺,不時地呷上一口,臉紅,眼里的血絲更紅。

大劉問三劉:“你說呢?”

“如果城破前夕,弟兄們隨難民一起出逃——我們無家無室,有這個必要嗎?可留下來當(dāng)亡國奴,還在日本人的治下當(dāng)乞丐,更他媽的憋氣,中國人不應(yīng)該是這個活法?!比齽⒄f。

大劉說:“逃難倒不必,乞丐在哪里也是乞丐。我們一無所有,日本人能把我們怎么樣?他們?nèi)绻菒懒宋覀儯铱础部梢越o他們制造點麻煩,好歹為中國人出口氣?!?/p>

二劉仰天一笑,說:“不一定等他們?nèi)菒牢覀?,我們可以隨時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一個日本國才多大,敢到中國土地上來撒野!”

大劉一驚,隨即一笑:“你心并不醉,每臨大事不糊涂,難得?!?/p>

不時地有小乞丐進(jìn)殿來,報告城里的情況:

難民們被安排住在平政街十一總那座關(guān)圣殿里,有上千人,缺衣少食。

青年學(xué)生上街游行、喊口號,要求政府和駐軍分發(fā)寒衣寒被,要求給盤纏和食品,他們還得繼續(xù)上路。

難民和乞丐因為爭著乞討,不時發(fā)生打架斗毆事件。

……

大劉撥了撥火堆,扔進(jìn)幾塊干柴,火星子爆裂出很脆的響聲。

“二劉、三劉,我想,這樣做行不行?第一,下令我?guī)偷苄植坏门c難民爭乞爭食,違者重責(zé)五十棍;凡一日未乞得食物的,傍晚到這里來領(lǐng)取饅頭四個、菜湯一碗。第二,我?guī)偷苄忠Wo(hù)好這些難民,凡有欺侮難民的,不論富家、官府還是軍警,全力上前救助,哪怕頭破血流。第三,找機(jī)會為難民募集資金、食物,以讓他們順利離開湘潭?!?/p>

二劉說:“應(yīng)該,應(yīng)該?!?/p>

三劉站起來,說:“我馬上去城里傳告小丐頭們,廟里二位兄長留守,我就去各條街巷游走,以便督查他們?!?/p>

大劉說:“辛苦你了。”

三劉雷急火急地出了神殿。

門外隨風(fēng)傳來三劉數(shù)快板的聲音:

日本矮子氣洶洶,

要把中華一口吞。

先是奪我東三省,

接著盧溝曉月驚。

飛機(jī)大炮機(jī)關(guān)槍,

搶我財物殺我人,

燒我房子掠我地,

四億同胞豈能容!

堂堂神州齊奮起,

山呼海嘯怒火騰。

以我赤拳作刀槍,

以我血肉筑長城。

死都不怕生何懼,

頭顱擲處起雷霆。

日不落國日必落,

看我華夏兒女盡英雄……

聲音漸遠(yuǎn)漸小。

大劉贊嘆一聲:“詞好,氣口好?!?/p>

二劉忘記了喝酒,那雙眼睛亮得打閃。

這個初春的上午,太陽暖洋洋的。

三劉悠悠閑閑地走到了平政街十二總的怡和坪。這是古城一個最大的水陸碼頭,湘江邊??恐婚L排貨船,許多苦力扛著包,從船上走過搭向岸邊的木跳板,再踩著沿坡岸所砌的一級一級階級,把貨物堆碼到怡和坪里。坪的兩邊盡是各式各樣的店鋪。坪很寬大,來往的客人也很多,耍猴的,賣跌打損傷藥的,玩魔術(shù)耍雜技的,扯洋片的……都喜歡在這里“撂地”——拉場子賺幾個辛苦錢。

在東南角上,忽然來了一伙青年學(xué)生,舉起了一條大橫幅,上寫:“河南學(xué)生抗日宣傳隊”。接著,響起了熱烈的鑼鼓聲,很多人都朝那邊靠攏。

三劉朝不遠(yuǎn)處跟著的幾個小丐頭揮了揮手,自己便快步走過去,然后站在人墻后。他個子高,整個場子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鑼鼓聲停了下來,一個蓄著短發(fā),穿著學(xué)生裝的女孩子,走到場子中央。她朝四方各鞠了一個躬,然后說:“湘潭的父老鄉(xiāng)親,俺們是河南來的流亡學(xué)生。家鄉(xiāng)被日本人占領(lǐng)了,這些禽獸在那里殺人放火,強(qiáng)奸擄搶,無惡不作。俺們不幸流落到這里,借貴鄉(xiāng)一塊寶地,呼吁國人團(tuán)結(jié)起來,打倒日本軍國主義。同時,請各位伸出援助之手,因為許多難民缺衣少食,命懸一線。骨肉同胞,同根同種,河山破碎,此悲何極!”

三劉的眼睛驀地濕了。

有人喊起了口號:“四萬萬同胞團(tuán)結(jié)起來,驅(qū)逐日寇,還我河山!”

一聲起,眾聲和,天搖地動。

突然,幾個戴著禮帽,穿著便裝的漢子,從衣下面抽出早已備好的短棍,朝場子內(nèi)擠去。

三劉認(rèn)識其中的一個人,臉上有顆大肉痣,是警察局偵緝隊的。

他大喊一聲:“弟兄們,保護(hù)學(xué)生!”隨即撞開人墻,幾個大步跳到場子中央,護(hù)住了那個女學(xué)生。

女學(xué)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一時愣住了。

“快和你的同學(xué)撤走!”三劉吼道。

話音未落,幾根短棍揮舞過來。三劉擺開架勢,使開了“麒麟六肘”拳,左擊右擋,右攻左防。其他的乞丐也沖過來,用討米棍應(yīng)戰(zhàn)。

學(xué)生們很快就撤走了。

偵緝隊的人越來越多,看得出他們是有備而來。

到底寡不敵眾,三劉被打得遍體鱗傷,倒在血泊里。

那些家伙揚(yáng)長而去。

三劉很快被抬回了山神廟的大殿,放在方磚地上。

二劉氣得把那把小酒壺“叭”地摔碎了。

大劉說:“二劉,你懂醫(yī)道,趕快給他治傷!我等的就是這個機(jī)會,這事——沒完!”

二劉望了望大劉,點點頭。他蹲下來,伸出瘦伶伶的右手,在三劉的各個關(guān)節(jié)處捏了捏,然后舒了口長氣,說:“沒傷到骨頭,到底是練過武功的人,經(jīng)得住打。皮肉傷,好治?!彼酒饋恚θシ坷锶∷缇团渲坪玫耐夥髠幐嘧印?/p>

被捏的時候,三劉感到二劉的那只手勁道很足,很痛,痛得頭上冒出了汗珠子。

這個夜晚的月亮又大又圓,云湖里的月光盛得滿滿的,滿得要往外淌,甚至可以聽到晶亮晶亮的聲音。

山神廟忽然來了一個女學(xué)生,婷婷娜娜,操一口河南話:“俺找白天保護(hù)俺們的那位大哥?!?/p>

二劉手一指:“抬到那房間里去了?!彼傅氖亲筮叺谌g廂房。

大劉拉拉二劉的衣袖,小聲說:“我們到云湖邊走走。”又朝其他的人揮了揮手,讓他們到大殿后面去。

“走走?好?!倍⑶娜灰恍?。

他們在云湖邊走了兩個多小時才回來。

回來的時候,那個女學(xué)生走了。

他們看見三劉的那個房間里有燈光,就輕輕推開門。三劉居然斜靠在床頭,津津有味地看一本書刊。

“不痛了?”

“不痛了。謝謝二劉兄的藥?!?/p>

“這書刊是她送的?她叫什么?”大劉笑著問。

“是她送的《怒吼》,說的是抗日的事。她叫于清,是河南一所醫(yī)校的學(xué)生?!?/p>

大劉說:“早點睡吧。明天,你還得辛苦,讓弟兄們抬著你到警察局去!縣長的老太爺死了,那個剛開張的道場得讓他做不成!我還要去報館,向新聞界披露真相,要求懲辦兇手,還我公道!”

這三天啦,丐幫把個湘潭城鬧得天翻地覆。

山神廟大殿里空空蕩蕩,只剩下二劉和他的影子。他不坐在房里了,而是把一壇酒擱在方磚地上,用一個粗瓷碗盛酒。自個兒燃起一堆柴火,默默地坐著,火光把他的臉映得紅紅的。

幾個小乞丐輪換著去城里把消息打探回來,每報一個好消息,二劉就咕咚咚灌下一碗酒,然后喊一聲:“好!”

二劉的眼前出現(xiàn)一個一個的畫面,清清楚楚,就好像他正在現(xiàn)場:

三劉被抬放在警察局的大門口,上百的乞丐用討米棍使勁地戳地,同起同落,咚、咚、咚……從早到晚,也不吃,也不喝。這是丐幫的一種示威方式,叫做“告地狀”。警察局只好緊閉大門,禁止任何人出入。

縣長家的道場根本就做不下去,乞丐們用破缽裝著屎尿往靈堂里潑,出入靈堂的通道上也灑上了臭烘烘的豬血狗血,吊唁的人只好退避三舍。

各家報館在頭版登載著顯赫的消息:《流亡學(xué)生宣傳抗日竟遭破壞,丐幫頭領(lǐng)仗義執(zhí)言身臥血泊》、《打人者竟是警察局偵緝隊》、《丐幫呼吁當(dāng)局主持公道》、《同室相煎,天良何在》。

住在關(guān)圣殿的難民傾巢而出,舉行聲勢浩大的游行示威活動。

……

第三天的晚上,大劉、三劉回來了。三劉是抬回來的,同來的還有那個河南女學(xué)生于清。

吃過飯后,于清陪著三劉在廂房里小聲地說話。

廂房門掩上了。

他們在說什么呢?天知道。

大劉對二劉招招手,把他引到自己的房里。

二劉一手抱著酒壇子,一手端著粗瓷碗,步子踉踉蹌蹌。

“大劉,你們鬧得好。來,喝碗酒?!?/p>

素來不喝酒的大劉,爽快地說:“好。”

夜?jié)u漸地深了。

縣長終于在第四天出面了。

他答應(yīng)了大劉提出的所有條件:警察局長登報賠禮道歉;由偵緝隊賠償三劉醫(yī)療費五百元;由縣政府調(diào)撥衣、被、食品送到關(guān)圣殿難民的手上。至于難民的路費,縣政府財政緊張,實在無能為力。

大劉說:“這個我們可以體諒。不過,我們丐幫和難民準(zhǔn)備組織三晚的義演,在華南劇院。票由縣政府發(fā)放下去,每票五元,你要保證每個座位都有人坐。這些錢,就充作難民的路費,應(yīng)該是夠了。府上老太爺?shù)膯适?,你不必?fù)?dān)心,明日,我會派人去協(xié)理?!?/p>

縣長說:“謝謝。謝謝。”

一眨眼就過去了十天。

這十天,山神廟里天天響著鑼鼓琴弦,飄著歌聲笑語,所有參加義演的演員每天都在這里排練。節(jié)目都是精心安排的,有小話劇,有京戲,有獨唱、合唱,有曲藝。

三劉躺在一把放在大殿一側(cè)的睡椅上,癡癡地看排練。于清在不上場時,就坐在他的身旁,陪著他聊天。

三劉的傷好得很快——他很奇怪為什么好得這樣快。是年輕體質(zhì)好?是二劉的傷藥神妙?還是因為有于清陪著?三劉說不清,反正離真正的義演還有十天,到那時他應(yīng)該是可以登臺演出的。

于清說:“你那個快板很精彩,就叫《看我華夏兒女盡英雄》,俺喜歡。只是還沒看過你打竹板的樣子,一定是很氣派。”

“我也喜歡聽你唱的《我的家就在東北松花江上》,你比唱片還唱得好,我一聽就要流淚?!?/p>

于清的臉羞紅了,小聲說:“你騙人,哪有這樣好?!?/p>

二劉坐在不遠(yuǎn)的地方,喝著酒,不時地瞟一瞟這對年輕人。他真的沒有喝醉,他看見三劉的眼睛里閃出一種春意,也明潔,也柔和,他也看出了于清的肩頭,微微地顫出心底的激情。他想:三劉肯定不會在這里呆多久了。

鑼鼓鏗鏘鏗鏘響了起來,隨即,京胡聲如一道閃電,脆亮高亢,照徹了整個大殿。

三劉說:“于清,我大哥的《坐寨盜馬》,他可是坐過科的,絕!你好好聽聽?!?/p>

于清點點頭,說:“想不到你們丐幫盡是能人,而且都是有俠肝義膽的人?!?/p>

“我不是。”

“你是……你當(dāng)然是?!?/p>

三劉孩子似的笑了,笑得很燦爛。

大劉在鑼鼓、京胡聲中,邁著臺步,走到大殿中央,甩袖,抖須(可惜沒掛上髯口),轉(zhuǎn)身亮相,然后有板有眼地唱起來:

將酒宴擺至在聚義廳上,

我與同眾賢弟敘一敘衷腸。

竇爾敦在綠林誰不尊仰,

河間府為寨主除暴安良。

黃三太老匹夫自夸自量,

執(zhí)金鏢借銀兩欺壓豪強(qiáng)。

因此上我兩家比武較量,

不勝俺護(hù)手鉤暗把人傷。

他那里用甩頭打某的左膀,

也是某心大意未曾提防。

大丈夫仇不報枉在世上,

豈不被天下人恥笑一場。

飲罷了杯中酒換衣前往,

這封書就是他要命閻王。

……

三劉響亮地喊了一聲“好”。

于清問:“竇爾敦是河南人?”

三劉說:“不,是口外人?!?/p>

“那他怎么說‘俺’呢?”

“這是京戲的特別處,你沒聽見他也說‘我’說‘某’?”

“三劉,你懂得真多。”

于清忽然抓住了三劉的手,抓得很緊。

三劉在這一刻,知道自己和于清再也分不開了!

他以后再也聽不到大劉的《坐寨盜馬》了,再也用不上二劉的傷藥了,再也看不到云湖了。

他的雙眼立即盈滿了淚水。

于清輕輕問:“你哭了?”

“眼睛里落了灰塵?!?/p>

“我替你吹吹。”

“不。不……”

義演結(jié)束后,三劉真的要和于清一起走了。

他和所有的難民一樣,只領(lǐng)了十塊光洋的路費和一些食品、衣物。他住過的那間廂房里的東西,一樣也沒有拿走。他說:“都留給弟兄們吧,我用不著了。”

大劉、二劉特意在大殿里擺下酒席,為三劉和于清送行。

小方桌是大劉房間里搬出來的,一大壇酒是二劉提出來的。小乞丐擺好幾碟子菜肴后,避到后面去了。神案上的一溜破缽里盛滿了土,插著燃得正歡的蠟燭。

二劉雖說是酒龍,但此時這一大碗酒卻怎么也喝不下去,他第一次覺得酒很苦。

大劉說:“二劉沒人陪酒,我們都喝一點好不好?”

二劉搖搖頭,傷感地說:“不,趁大家清醒,說說話。于清,你別客氣,吃菜!”

于清說:“二位兄長,俺和三劉謝謝你們。俺還要替那些難民和流亡的學(xué)生謝謝你們!”

她站起來,向大劉、二劉各鞠了一個躬;又面對三劉,也鞠了一個躬。

二劉說:“禮重了,禮重了。”

大劉吩咐三劉:“山高路遠(yuǎn),你多保重,要照顧好于小姐,我祝你們同甘共苦,心心相印。我真的舍不得你,但你應(yīng)該走,呆在這山神廟做什么?”

大劉的眼圈紅了。

三劉說:“二位兄長有什么打算?”

大劉掃了幾眼大殿,說:“這地方能長久安身嗎?只不過暫時留駐而已?!?/p>

二劉說:“我可能會廝守在這里。那個大宅院盡是行尸走肉,我不想回去!”

二劉端起那碗酒,站起來,很莊重地酹在方磚地上。

“我祝前方將士多殺幾個日本鬼子!”

三劉和于清是晚上十點鐘的樣子離開山神廟的,大劉和二劉一直把他們送到云湖邊的一株楊柳樹下。

月白風(fēng)清,波光瀲滟。

二劉折下兩根柳枝,分贈三劉和于清,長嘆一聲:“思量卻是無情樹,不能迎人只送人!”

于清知道這是唐人裴說的詩句,不由得淚水婆娑。

他們走了,相挨的影子小向遠(yuǎn)處,然后,消失了。

大劉和二劉回到了大殿,相對無言,坐了整整一夜。

一九四四年六月十七日上午十時,日軍攻陷了湘潭城。

許多人在幾天前就隨著難民的隊伍南去了。

丐幫幾乎沒有人離城。

城里發(fā)生了一連串怪事:

日軍司令部貼出的“安民告示”,一夜之間,被撕去了大半。

緊接著軍馬場的草料里,被人摻入了一種毒性很重的斷腸草。軍馬吃過草料后,咴咴地呻喚,然后痛得在地上打滾,口吐白沫,掙扎幾下后,死了一大片。

有幾個維持會會長,相繼被毒蛇咬死……

等到日軍偵查到是誰干的,準(zhǔn)備第二天早晨開始行動,乞丐們早得到內(nèi)線的通報,像水珠子一樣蒸發(fā)得蹤影不見——他們?nèi)那牡爻返洁l(xiāng)下去了。

大劉在撤走前,趁夜色蒼茫,竄回了山神廟,他想把二劉一起帶走。

二劉悠閑地坐在房里喝酒。

大劉發(fā)現(xiàn)二劉將一件羊皮袍子翻穿著,露在外面的是一色的白羊毛,頭上扎了一條白長巾,樣子很怪異。

“我不走……我都半百之人了……已經(jīng)是個廢物了……大劉,你快走吧,弟兄們還指望你安排哩……快走!”

大劉含著淚,說:“二劉,我的好哥哥,如果有緣,將來我們還在一起。我先走了,你保重!”

二劉猛地灌下一大碗酒。

日軍是第二天清晨,用一個連的兵力悄悄地包圍了山神廟。

山神廟的門肅然敞開,門兩邊灰白的墻上,橫寫著斗大的顏體楷字,一邊是:“中國人不怕死!”另一邊是:“小日本必定亡!”在陽光的映照下,那些字顯得威風(fēng)凜凜。

四周靜得像墳場,云湖水輕輕地拍撫岸草,柳條在風(fēng)里柔柔地擺動,哪里傳來杜鵑鳥的一聲啼喚,兀地而起,戛然而止。

二劉端坐在大殿神座的中央,那個半截身子的城隍老爺被他推倒在地上,陳年的泥坯氣充塞在殿堂里。他翻穿的羊皮袍宛若喪服,頭上的白長巾儼然孝帽。一壇一壇的酒,堆碼在他的身前身后,壇塞子都拔開了。從每個小小的壇口里垂下一根根浸透了酒液的細(xì)麻繩,細(xì)麻繩又聯(lián)結(jié)在一根濕淋淋的粗麻繩上,粗麻繩的一端纏在二劉的腰上。濃烈的酒氣一陣陣地噴涌出來,與泥坯氣攪和在一起,嗆人心肺。

二劉一手端著粗瓷碗,從容地喝著酒,不時地喊一聲“好酒!”另一只手心里,握著一只美國造的不銹鋼的打火機(jī),是侄女婿不久前托人送來的。他不抽煙,純粹是個小玩具,當(dāng)初想,還不如多送兩壇酒哩,要這勞什子做什么?!

山神廟沒有大的動靜,這讓日軍很疑惑,也很恐懼。終于指揮官朝天開了一槍,于是,包圍圈漸漸地縮小,腳步聲響得很笨重。有一群日本兵,端著上了刺刀的三八大蓋沖進(jìn)了大殿。他們看見了坐在神座上喝酒的二劉,襯著白袍子白頭巾,臉上的酒紅像跳動著的兩團(tuán)烈火,布滿血絲的眼睛亮得像兩顆紅瑪瑙。

二劉放下酒碗,向日本兵招了招手,說:“我操你八輩子祖宗!來!來!走近些!”

日本兵聽不懂二劉在說什么,但看清了他手無寸鐵,便嚎叫著逼上來。他們竄到神座前時,幾把刺刀兇狠地插向二劉的身軀。二劉一動也不動,他清楚地聽見刀尖插到身體上的聲音,很尖利,便昂起頭來,仰天大笑:“我讓你們?nèi)ニ?!?/p>

他猛地打燃了打火機(jī),藍(lán)色的火苗子“呼”地跳起很高,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點著綁在腰上的粗麻繩,粗麻繩變成了一條小火龍,奔竄著,帶著燦亮的光,沿著小麻繩跳入一個一個的酒壇子里。日本兵驚恐地朝后退去,刺刀從二劉的身體里拔出來,滾燙的血迸射如虹,翻穿的羊皮袍子立即染得像燒紅的鐵塊。

轟隆、轟隆、轟隆……

火光煙霧里,二劉拼力喊道:“大劉,三劉,來世再和你們會面——”

一剎那間,天崩地裂,房塌墻摧,殿里殿外響起日本兵的慘叫聲,血肉飛濺,如血雨肉雹。

云湖像是一鍋煮開的水,嘩啦啦翻起了波浪,猛烈地拍打湖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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