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英大學生學術論文中轉述動詞及立場表達對比分析

婁寶翠

(河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河南新鄉 453007)

1.0 引言

語篇中不僅包括命題信息的表達，通常也包括說話者/作者立場的表達，立場標志著說話者/作者的感情、態度、價值判斷和愿望等。(Biber et al.，1999:966)立場表達的重要性體現在它在語篇中的三大功能:(1)表達說話者/作者的觀點，反應個人及其所在群體的價值體系;(2)構建并維系說話者/作者和聽者/讀者之間的關系;(3)組織語篇。(Hunston＆Thompson，2000:6)說話者/作者的立場可以通過多種方式表達，主要包括語法手段、詞匯選擇和副語言手段。副語言手段表達立場時，主要通過聲音、音高、持續時間和其他非語言手段如面部表情、手勢等。(Biber et al.，1999)筆語語篇中，作者的立場主要通過語法和詞匯手段表達。

近年來關于學術英語寫作的研究表明，學術語篇的作者不僅客觀地傳達學術信息，也使用立場表達語來組織或解釋信息，從而使得語篇更具說服力，更能夠說服讀者接受自己的觀點。(Hunston，1993，1994;Hyland，1999;Conrad ＆ Biber，2000;Charles，2006b;楊林秀，2008)也就是說，學術語篇的作者在傳達命題的同時，也表述自己對這些信息的立場態度。

2.0 學術語篇中轉述動詞與立場表達

學術寫作中不可缺少的一個部分是引用他人的研究成果或觀點，作者需要對他人的研究發表意見、表達自己是否贊同他人的觀點、并對該觀點進行評價。引用的語言實現手段有多種，其中使用轉述動詞(reporting verbs)是一個重要手段。轉述動詞用來傳達其他來源的信息，在學術語篇中通常用來轉述他人的觀點或成果，其重要性不僅在于引出被轉述的信息，更在于作者通過使用轉述動詞來清晰地表達轉述行為的性質、準確地表達出自己對轉述信息的態度、表明自己是否接受轉述的觀點，從而表達自己的立場。(Hunston，1993，1995;Hyland，2000;Charles，2006b)

Thompson＆Ye(1991)根據轉述行為中被引用作者言語行為的符號意義和評價意義，將轉述動詞進行了分類。就其符號意義來說，轉述動詞可以分為三類:話語動詞、心理動詞和研究動詞。話語動詞表示行文中該動詞是一個必須的言語詞匯表達，如:state、write;心理動詞主要用來描述心理過程，如:believe、think;研究動詞表示具體研究工作過程中的行為，如:observe、find。后來的研究大多沿用了這種三分法。盡管Hyland(2002)采用了不同的術語進行分類，分別用語篇動詞和認知動詞來取代話語動詞和心理動詞。研究表明，轉述動詞的使用具有學科屬性，不同學科的學術論文中轉述動詞的使用特點也不盡相同。(Hyland，2002;Charles，2006a)相比較而言，話語動詞(如state、argue)在社會科學的論文中出現頻率更高，而研究動詞(如observe、find)在自然科學論文中使用頻率更高。

就評價意義來說，轉述動詞可以分為三類，分別表達積極、消極和中性立場。(Thompson＆Ye，1991)使用表達積極立場的動詞表明被引用作者的觀點具有真實性或正確性(如accept、emphasize);使用表達消極立場的動詞表明引用的信息或觀點不真實或錯誤(如attack、oppose);中性立場動詞僅僅用來傳達觀點或信息，沒有對該觀點或信息是否正確或錯誤的評價(如examine、evaluate)。這種區分說明不同的轉述動詞能夠顯示作者對引用信息的不同態度，從而體現作者的立場。

從外語習得的角度來看，學習者對立場態度的表達能力要低于對命題信息的表達能力，即便是本族語學習者(Hyland，2002;Wharton，2012)和高級英語學習者也存在立場表達的困難。(桂詩春，2009;何安平，2011)轉述動詞的復雜性會給外語學習者在理解和使用中造成困難(Bloch＆Chi，1995;胡志清、蔣岳春，2007;陳嵩嵩，2010;婁寶翠，2011;張軍民，2012)，對于中國學習者的研究大多基于學習者碩士論文語料考察轉述動詞的使用特點，較少從評價意義的角度對本科生學術寫作語料進行分析。學術寫作中，如果要精確地詮釋他人的觀點，需要作者選擇正確的轉述動詞，而有些轉述動詞之間細小的差別會給學習者的使用造成困難，這不僅使得學習者難以正確理解英語學術文獻中被引用作者對引用信息的態度，也使得教師難以識別學習者在行文中想要表達的對引用信息的態度。因此，對學術英語教師或指導學術論文的教師來說，一項重要的任務就是要找出學習者經常使用的轉述動詞有哪些，以及這些動詞的使用有什么特點。

一個有效的解決方法是通過調查學習者學術英語寫作中轉述行為的形式和分布，發現學習者學術寫作中引用的特點和困難所在，以便實施更有針對性的學術英語教學。本研究考察兩種不同類型的學習者中國和英國大學生學術英語寫作中轉述動詞的使用和立場表達特點，具體研究問題為:(1)中英大學生學術英語寫作中高頻的轉述動詞分別是什么?(2)這些轉述動詞的結構特點是什么?(3)中英大學生使用這些轉述動詞表達的立場特點是什么?

3.0 研究方法

首先，選擇研究語料。我們自建一個小型學術英語語料庫——中國大學生學術英語語料庫，包括20篇河南師范大學英語語言文學專業本科生的畢業論文，語料大小為130，569詞;同時從英國學生書面語語料庫BAWE①中提取英國高校人文學科本科畢業班學生撰寫的20篇學術英語論文，語料大小為100，624詞，建成英國大學生學術英語語料庫(見表1)。這些論文只保留論文標題和論文主體部分。中國和英國的大學生在本科學習期間，均沒有接受系統的學術英語寫作課程訓練，都是學術寫作的新手。

表1 語料庫描述信息

接著，確定兩個語料庫中高頻的轉述動詞。這里包括兩個步驟:(一)我們從每個語料庫中隨機抽出10篇進行略讀，以便對學生使用的轉述動詞有大致了解，同時記錄那些頻繁出現的轉述動詞;(二)識別每個語料庫中高頻使用的五個轉述動詞。我們使用WordSmith5.0獲得第一個步驟中經常出現的轉述動詞的索引行，人工排除不屬于引用的索引行，計算出這些轉述動詞出現的頻數，確定每個語料庫中高頻的五個轉述動詞，本文沒有對其他轉述動詞進行具體分析，因為它們出現的頻率較低。對每個動詞的檢索包括其現在時、過去時和過去分詞的形式，該動詞出現的頻數就是其三種形式頻數之和。我們判斷轉述結構的標準是:有轉述動詞出現，上下文中可以找出對應的標注出處信息，排除了那些泛泛引用(e.g.It is well-known that...)以及沒有標注引用信息的例句。

然后，分析這些高頻轉述動詞的結構特點。基于上個步驟檢索出的索引行，分析這些動詞出現的典型結構，觀察兩個語料庫的異同。我們的假設是英國大學生使用轉述動詞的結構具有更大的多樣性，因為和外語學習者相比，本族語使用者能夠存儲更多的詞匯和語法手段，因而在寫作中有更多的選擇。

最后，分析高頻轉述動詞的立場表達特點。考察中英大學生通過使用轉述動詞表達自己對引用信息的態度分別有什么特點。

4.0 結果和討論

4.1 高頻轉述動詞

由表2看出，中國大學生使用頻率較高的五個轉述動詞依次是 say、point out、state、write 和 hold;英國大學生使用頻率較高的轉述動詞依次是argue、suggest、believe、state 和 assert。不難看出，在實現引用的過程中，兩組學習者傾向使用不同的轉述動詞。從標準化頻數的總數統計來看，英國大學生比中國大學生的轉述動詞使用頻率要高，由此可見，中國學生在使用轉述這一引用方法的意識稍弱于英國學生。然而，這未必能夠表明英國大學生比中國大學生的引用使用頻率高，因為引用還可以通過其他手段來表達，如介詞短語等。

表2 高頻轉述動詞的頻數分布

中國大學生使用頻率最高的轉述動詞是say。學習者學術寫作中話語動詞say的出現頻率要高于其他話語動詞，但是大約一半的例句都是直接引文原文而沒有自己的評價。這種直接引用原文的結構主要是受到背誦這一學習策略的影響，中國的教育中崇拜權威，重視背誦，鼓勵學生記憶名家名言。(陳建林，2011)例如:

(1)Eugene Nida says:“Translating consists in reproducing in the receptor language the closest natural equivalent of the source language message，first in terms of meaning，and secondly in terms of style.”

(2)Hopkins，a grandfather of modern advertising，said:“Frivolity has no place in advertising.Nor has humor.Spending money is usually a serious business”……

轉述動詞say通常出現在口語中，在學術語篇中較少。(Biber et al.，1999:668)中國大學生高頻使用say，這不僅僅是詞匯相對欠缺引起的，更重要的原因可能在于學習者缺乏體裁意識，將口語中常用的詞語高頻地使用在學術寫作中。在閱讀語料過程中，我們還發現中國大學生在引用時傾向于依賴某個來源文本，甚至連續幾個自然段都是來源于同一文本，而且來源文本信息只在開始時標注一次。這一方面說明他們文獻閱讀量不夠廣泛，另一方面也說明他們不清楚學術寫作規范對引用信息的要求，不清楚每次引用，哪怕是引用同一作者的文獻，都要加標注的學術寫作規范。這說明中國大學生可能不僅缺乏體裁意識，同時也不清楚學術寫作中的引用規范。

兩個語料庫中高頻的轉述動詞中，都包括話語行為動詞和心理行為動詞，沒有出現研究動詞②(見表3)，與陳建林(2011)基于中美本科生論說文的研究結果一致。這一方面可能是由于所選語料屬于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相比，較少涉及到具體實驗研究行為;另一方面也說明中國和英國學習者都處在學術寫作的初期，大多數還不能夠使用表達研究行為的轉述動詞，通常求助于表達言語行為的轉述動詞。

表3 高頻轉述動詞的分類

4.2 典型結構

對這些高頻轉述動詞出現的結構統計顯示，兩個語料庫中共出現六種典型結構，分別是:X+Verb+that clause、as+X+Verb、X+Verb+prepositional phrase+that clause、X+adv.+Verb+that clause、it+be+Verb+that clause和X+Verb+prepositional phrase(見表4)。其中前四種結構在兩個語料庫都有出現，但是后兩種僅在英國大學生語料庫中出現。這說明英國大學生轉述動詞的使用結構具有更大的多樣性，與我們的假設相符。

表4 轉述動詞出現的典型結構

“It+be+Verb+that clause”這一結構在學術英語寫作中經常出現，但是在中國大學生語料庫中沒有出現。經過仔細觀察，我們發現9例以It is said that…開頭的泛泛引用句子，由于上下文中沒有標注引用信息，沒有計算在內。這些句子中包括常識性信息，如:It is said that“Do as the Romans do when in Rome”which means that…;也包括看似專業的信息，如It is said that any figure of speech can be employed in ad.For this reason，advertisers often use them to...，這或許是引用的信息，但是上下文章沒有引用標注。這說明中國學習者能夠在寫作中運用這一結構進行泛泛引用，但是可能還沒有掌握這個結構在學術英語寫作中進行具體引用的功能。

表5顯示了高頻轉述動詞的結構分布，兩個語料庫中最高頻的結構都是X+Verb+that clause，與Charles(2006a)基于本族語碩士博士論文語料庫的研究結果一致。該結構在英國大學生語料庫的使用比率達到82.2%，在中國大學生語料庫是63.0%，這說明中英大學生已掌握了轉述動詞出現的基本句式。在中國大學生語料庫中有20例(39.2%)的引用信息完全是通過直接引語表達，如前面的例句(1)和(2)，而英國大學生語料庫中31例(27.9%)完全用直接引語。這說明兩組學習者都使用對來源文本的直接引用，但中國學習者出現比率更高，而且對轉述行為上下文的觀察發現，中國學習者較少對這些直接引用的信息進行解釋和評論。

表5 高頻轉述動詞的結構分布

在結構“as+X+Verb”的使用中，中國學習者共出現了14例，其中7例(50%)在該結構前面添加了“just”一詞，在英國學習者中沒有出現這種用法，如:

(3)Just as Samuel Johnson，an English writer and lexicographer，said:“Language is a record of national history.”(Chi.)

這可能是由于母語的影響，漢語中有“正如……所說”這個說法。

4.3 立場表達

對兩個語料庫高頻轉述動詞表達的立場信息的分析表明，中國大學生表達較多的是中性立場(54.3%)，其次是是積極立場(45.7%)，沒有消極立場的表達;而英國大學生較多的是積極立場(63.7%)，其次是消極立場(36.3%)，沒有中性立場的表達(見表6)。這表明英國大學生立場意識更加鮮明，中國大學生很少用批判的眼光去評價事物，在學術寫作中通常較少出現或不出現對前人研究的批判性分析或質疑。

表6 高頻轉述動詞表達的立場信息

從表6可以看出，中國大學生使用轉述動詞較多的是表達中性立場。中性立場動詞say和write的使用比率高，表明多數情況下，作者對引用信息進行客觀的轉述，沒有加入自己的闡釋，似乎在表明自己和該引用信息之間存在一定的距離。這從另一方面證實了中國學習者傾向于對來源文本原話進行引用而沒有自己的評價，所以不能清楚地表達自己的立場。但是通過觀察say和write的上下文，我們發現，這些例句通常表達的是作者的積極立場，也就是說，作者雖然沒有對引用信息進行更多的解釋和評價，但認為這些信息是正確的，并使用這些信息來支持自己的論點。這種情況下，熟練的學術英語作者會選擇使用表達積極意義的動詞，但是中國大學生卻使用了中性動詞來表達積極意義，使得立場的表達有些模糊。這說明中國大學生不了解使用轉述動詞不僅可以引出轉述信息，還可以顯示出自己對被引用信息的觀點和態度以及被引用作者對其他文獻的態度。

英國大學生的立場表達顯得較為鮮明，表達較多的是積極立場，argue、state和assert的使用表明作者對引用信息持肯定態度，使用這些信息來支持自己的觀點。suggest和believe的使用表明作者認為該引用信息具有不確定性，表達了鮮明的消極立場。

這表明，中國大學生具有立場意識，但是不清楚轉述動詞可以表達自己的立場，不清楚有些轉述動詞的立場意義，傾向于使用中性動詞表達積極意義，使得立場表達模糊，而且較少對別人的觀點提出批判或質疑;英國大學生由于思維特點或文化因素(如版權保護方面)，加上充分的學術英語輸入，立場表達意識顯得較為鮮明。

5.0 結論

本研究表明，中國和英國的大學生在學術英語寫作中傾向于使用不同形式的轉述動詞;中國大學生在寫作中有效地使用引用存在困難，他們傾向于過度依賴某個來源文本、過多使用對來源文本中的原話“背誦式”的引用而沒有自己的詮釋和評價;在轉述動詞的典型結構方面，兩組學習者都掌握了基本句式“X+Verb+(that)clause”，英國大學生比中國大學生具有表達多樣性;在立場表達方面，英國大學生意識更加鮮明，中國大學生寫作中具有立場意識，但是在表達中傾向于使用表達中性意義的動詞來表達積極意義，出現較多對來源文本原話不加詮釋的“背誦式”引用，較少或沒有對前人的研究進行批判性分析或質疑。

學術英語課程中，教師需要首先培養學生的體裁意識和立場意識，讓學生意識到學術英語有別于其他體裁，意識到學術寫作中的引用并不單純是對來源文本原話的轉述，還包括自己對引用信息的態度和評價。此外，還要讓學生學會對前人研究進行批判性分析或質疑，學會表達自己對他人研究或觀點的想法，掌握不同轉述動詞所表達的立場意義。

本研究所用國內大學生語料僅來自于一所高校，有一定局限性，可能對研究結果有一定的影響。研究內容僅僅是對引用中轉述動詞的使用分析。如果想要了解學習者寫作中引用的使用特點，還需要對其他引用手段(如介詞短語)進行分析。轉述動詞僅僅是立場的實現手段之一，如果考察學習者立場表達的整體特征，還要考察其他立場表達手段(如立場副詞)。

注釋:

①BAWE(British Academic Written English)是由英國三所大學(Univerisities of Warick，Reading，and Oxford Brookes)合作開發的英國學生學術英語筆語語料庫，主要負責人是 Hilary Nesi，Sheena Gardner，Paul Thompson和Paul Wickens教授。本研究所用語料選自其中的人文學科本科畢業班學生的學術英語寫作文本。

②由于本文僅選擇高頻的五個動詞研究，如果將研究范圍擴大，會出現研究動詞(如find、conclude)，但其出現頻率較低，不在本文具體分析的范圍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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