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 李 凌

像蒲公英、野薔薇。山菊,開在田埂、山坡、溝壑、灌木叢。
開放姿態,像槐樹、野草莓、狗尾草。
像盈盈的水洼,儲存時光,也供時光消磨。
籬芭墻,石頭墻,茅草覆頂,散發著濃濃青草味的,打著響鼻羊圈、牛圈。
長胡子的老人靠著墻根曬太陽,偶而看天空飛過的小鳥,目光冷峻而柔和。
那些雞鴨在自由散步,一只小狗追著一只剛剛下完蛋的母雞奔跑。
臉膛黝黑的漢子扛著一把坎土曼緩緩地走過田野。
白楊深處,明晃晃的鐵犁翻出了肥沃的歲月,鞭梢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清脆響亮。
一恍惚,我就看見了一幅巨大的地圖,地圖上住著我的祖國。
那些千家萬戶,一定有屬于我的故鄉,
一直都炊煙裊裊,在等我回家。
這是一個巨大的空曠的舞臺。
孤獨的演出一個接著一個,壯闊,洶涌,綿延。
沉重的沙被風牽著鼻子奔跑,生命似乎在海上漂浮,一浪高過一浪的波瀾筑起一個又一個的島嶼。
消失了,出現了。出現了,消失了。
風與沙的戰爭,就像舞臺上的亂世,一個島嶼叛離另一個島嶼,一片海水淹沒了另一片海水,天空熱烈的陽光,曠藍的天空,不過是一片接著一片的荒涼。
而這里的舞臺,失去了象征,失去了影射。
這里,是大地盛放靈魂的一個遼闊的懷抱,是盛裝靜謐和純凈的磅礴的容器,透明而深邃。
即使是一棵胡楊,也要經歷三千年……
微風掠過河面的時候,波光粼粼。
就像一張揉皺的紙。
那一座橋躺在水面上。
多少人走過去了,又有多少人走來了。
過去,過來。轉眼間蹤影了無。
一只麻雀銜著一粒草籽,
暮色里
孤獨的身影掠過風光,竟然發現
有那么多還需要療治的憂傷,還有那么多深藏大地的秘密,還有那么多的消失或正在形成的陰影……
那一匹目光如炬的鷹,曾在河岸的山崖上駐足,
那一只百靈曾經在這里歌唱,還有一只漁船在水中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如今和夕陽一起,飛向了天邊,
只剩下河邊那些草,黃了又綠,綠了又黃。
只留下河中突兀的、被浪潮淘洗的小洲,
述說浪漫與觸船的故事,述說著
時間的遼遠蒼涼與驚濤拍岸。
葡萄掩映的庭院中,墻壁散發著幽深的藍,
靜謐,溫馨。
小方桌上擺擺著花生、蘋果,月餅,
還有一對點燃的蠟燭,三根裊裊青煙的檀香。
明亮而柔和的月色里,我們敬拜月亮
——圓圓的,素凈,自然。
我們一起想念。
想念那農家此起彼伏的狗吠聲,想念那亮晃晃的水田里的蛙鳴,想念那密草叢中的蟲吟。
然后,我們齊聲唱著:
大月亮,小月亮,哥哥起來學木匠,嫂嫂起來納鞋(方言音為:hai)底……
那些有月亮普照的夜晚,明澈,溫暖。
多年過去了,那些童年的往事,就像我鄉村的,一張木板床上的老父親,
鼾聲輕輕而過,微風拂面。
而今夜的月亮,正沿著一條洪荒之路,去擦拭我的那些溫暖的舊夢。
因為遙遠,就有了往事,因為有了往事,就有了自己的村莊,
更加親近,美麗而溫存。
那夜,荒涼和寂寞,似乎從來沒有在這洪荒的草原駐足。
那遼遠寬闊的長調在奶酒中發酵,穿透時光的韻律盤旋而上,被一只鷹放飛到情感的高度。此時此刻,我坐擁花草,放牧精神的牛羊,觸摸到一段駿馬踏過的歷史。
成吉思汗打馬走過銀灰色的草原,蹄聲!!,聲勢浩大,把濃墨重彩深刻在大地。
牛角杯皮酒壺浸透的草原,夜色沉睡在馬頭琴的曲調里,涌動的激情就像脈管里奔騰的血,叩擊著生命的琴弦。
一不留神竟然撞上了潔白的哈達,還有那悠長悠長的長調。
星河泛濫的夜風中,曠野匍匐在地,守護著一輪嬌月。
此時此刻,溫泉河在靜靜地流淌,敖包在風中呼出一腔郁積。
那些性情火熱的漢子,把酒傾進喉管,勒勒車滾過的地方,長調浸透了夜色,浸透了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