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先立
(中國人民銀行蘭州中心支行,甘肅 蘭州730000)
自1994年第一次匯改之后,人民幣逐漸成為國內外關注和討論的焦點。1997年東南亞金融危機爆發以及之后的幾年內,國際輿論普遍呼吁人民幣貶值,國際金融市場也預期人民幣將會大幅貶值,但我國政府經過權衡和對內外經濟形勢的判斷,選擇了穩定人民幣匯率水平。但從2001年我國加入WTO 開始,由于我國經濟高速穩定增長和經常項目、資本賬戶“雙順差”的不斷擴大和持續,國際社會要求人民幣升值的聲音漸高,以美國、日本為首的發達國家提出“人民幣匯率操縱”論,認為我國大幅低估人民幣以獲得出口品的廉價競爭力,損害了其他國家的出口和經濟,并指責人民幣低估導致世界經濟失衡。美國等國家不斷施壓人民幣升值,同時出臺了一些貿易制裁的法案,其目的在于打壓我國的經濟和出口,并試圖通過“以鄰為壑”的匯率政策來轉嫁國際金融危機,借以使本國經濟得到恢復和提振。人民幣匯率問題隨著我國經濟的發展和國力的強盛已經從國內擴展到國外,從經濟轉向政治,從學術之爭上升為各國間的利益爭奪和博弈。因此在上述背景下,本文首先對人民幣匯率升值壓力的演進歷程做出闡述,然后,從經濟基本面視角出發對人民幣是否面臨極大的升值壓力、是否需要大幅升值做出分析和判斷。
人民幣匯率面臨的指責和施壓主要來自于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和一些國際組織,隨著人民幣升值論的發端起源到爭論愈演愈烈,對人民幣匯率問題的爭議早已超越了純粹的經濟范疇,演變成了涉及國家戰略、國與國之間利益分配的政治問題。通過對近10年來人民幣遭受外國指責、施壓的演進歷程和代表性事件進行回顧,我們發現其階段性特征較為突出,總體而言有以下幾個主要階段:
第一階段:人民幣升值壓力的起源和形成階段(2001年至2005年7月)。追溯人民幣升值問題的提出最早源自日本,2001年9月6日《日本經濟新聞》上發表的一篇主題為“中國威脅興起——人民幣應該升值”的文章,首次出現了呼吁人民幣升值的言論。2002年12月,日本財務省次官黑田東彥等人在《金融時報》上發表評論,將中國的對外出口大幅增加指責為中國向世界輸出通貨緊縮,并要求中國采取人民幣升值等有效的措施來消除這一負面現象,這一評論也被認為是“人民幣匯率爭議”在國際上拉開序幕的標志。[1]35隨后,2003年初日本政府的財務官員在G7(七國集團)峰會上指責中國嚴重低估人民幣匯率,將大量的廉價商品在國際市場上傾銷,損害了其他國家的利益,并且提議參照1985年重啟另一次日美《廣場協議》,以逼迫人民幣升值。日本挑起人民幣匯率爭端的原因在于,20世紀90年代中期之后,日本經濟陷入漫長的蕭條之中,同時日本國內的廠商出于比較優勢的考慮,將初級制造工廠遷往中國和東南亞一些生產要素成本比較低的國家和地區,這種產業轉移的行為對日本的商品競爭力起到了積極的作用。然而,隨著2001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FDI對中國的投資以及中國的進出口貿易突飛猛進,日本從中國進口的商品量也日益增多。這令日本政府產生了威脅感,日本政府認為其國內制造業產品要繼續保持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力可能會逐漸變得困難。因此,日本的上述施壓言論,為的是借人民幣匯率升值來阻礙中國的經濟增長,從而在一定程度上保護和振興本國經濟。
從2003年之后,美國開始替代日本,成為了逼迫人民幣升值、讓人民幣匯率爭議進一步在國際上擴大升級的主力。美國也借助2003年G7峰會和IMF 舉辦年會的機會,聯合發達國家施壓人民幣升值。美國國會的議員指責中國對美國廉價商品的出口導致美國出現巨額的貿易赤字,損害了美國的經濟和就業。2003年5月,Coalition for A Sound Dollar即美國制造業協會的“美元健全聯盟”發布了一份對亞洲國家是否存在“貨幣操縱”的監督報告,指出人民幣大幅低估超過39%,這在很大程度上導致美國制造業的不振,并且使美國超過200萬的工作崗位被流失。[2]2003年下半年開始,美國財長和聯儲主席分別在公開場合發言,聲稱中國應當實行“彈性更大”的匯率制度,并強調釘住美元會使中國的經濟受損。[3]2004年,美國參議院提出一項議案,如果中國政府未能在美國發出升值要求的6個月內對人民幣匯率進行實質性的升值調整,那么美國從中國進口的全部商品將會被加征27.5%的臨時附加稅,從而彌補美國商品受人民幣低估的“負面損失”。[4]2005年,美國又提出人民幣大幅低估造成了全球經濟失衡,并在參議院通過貿易懲罰的提案來迫使人民幣升值30%以上。從我國國內來看,2001~2005年,雙順差和結售匯制度導致我國外匯儲備增長迅速,央行的貨幣政策效果受到一定影響,我國經濟過熱的苗頭開始顯現。這一階段我國政府根據國內外環境推行了多項外匯管理改革方案,為進一步改革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奠定了基礎。
第二階段:人民幣升值壓力釋放與增強并存階段(2005年7月至2008年)。2005年7月21日,中國人民銀行宣布將不再實行人民幣與美元掛鉤的固定匯率制度,改革以市場供求為基礎、參考一籃子貨幣進行調節、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人民幣一次性升值2.1%,此后步入“小幅快升”的漸進升值軌道。人民幣對美元匯率在三年間累積升值約為18.1%。漸進式升值一方面釋放了部分人民幣面臨的壓力,但在更大程度上強化了外界對于人民幣持續升值的預期。在2005年后人民幣匯率升值的階段,美國依然在持續施壓人民幣。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美國財政部半年發布一次的《世界經濟和匯率政策報告》,報告的主要功能是判斷美國的主要經貿伙伴其匯率制度在實際執行中是否符合“匯率操縱”的行為;同時,美國的國會(具有立法權)每年也分別受理不同次數的關于人民幣匯率的提案、議案和聽證會,據劉濤和周繼忠的統計,2005~2007年聽證會的次數分別為19次、6次和16次。[1]36除此之外,美國還經由國家領導人會議、國事訪問以及“中美戰略和經濟對話”等磋商機制和交流手段,來不斷地要求人民幣加大升值幅度和速度。
就經濟表現而言,這一階段我國貿易順差增幅巨大,經濟前景看好,大量熱錢涌入國內,令我國外匯儲備總量在2006年初超過日本達到世界第一,這使人民幣升值預期進一步加劇,同時我國資本市場和房地產市場價格在熱錢的推動下持續上漲。自2007 年初起我國通脹壓力加大,2008 年4 月CPI達到8.5%,人民幣外升內貶嚴重,我國央行通過加快人民幣升值、提高基準利率和準備金率等措施,令CPI在2008年9月降至4.6%,美國次貸危機也在2008年4季度開始蔓延為全球金融危機,我國出口增速大幅下降,人民幣升值壓力達到頂點后逐漸減輕。
第三階段:人民幣升值壓力減輕階段(2008年底至今)。這一階段人民幣面臨的情況較為復雜,2008年9月開始至2010年上半年,我國為應對金融危機帶來的沖擊,這期間人民幣匯率實行了事實盯住美元的政策,固定在6.83左右。2008年11月我國出口自2002年來首次出現同比負增長(-2.2%),隨后2009年我國進出口貿易總額連續10個月大幅下跌,順差也隨之減少,并且美元由于各種因素對各主要貨幣升值。因此,2008年9月開始至2010年上半年這段時期人民幣升值壓力大幅減輕,美國也需要中國對金融危機后世界經濟的振興做出貢獻,在這段時期關于人民幣匯率問題的言論保持了低調,美國國會兩院2008和2009年關于人民幣匯率的聽證會僅為1次和3次,國內外的一些研究開始討論人民幣是否高估或應當貶值的問題。
隨著我國在2009年GDP增長率“保八”成功并率先從金融危機的陰影中突圍,經濟增長乏力的美國、日本以及深受主權債務危機困擾的歐盟從2010年下半年起又開始對人民幣施壓,2010年6月17日,美國眾議院籌款委員會主席萊文表示,如果中國政府沒有很快將人民幣匯率升值,那么美國國會將通過立法迫使其調整。2010年9月底,美國國會眾議院審議通過了《匯率改革促進公平貿易法案》。事隔一年多之后,2011年10月美國參議院投票通過《2011年貨幣匯率監督改革法案》,這一法案要求美國政府對“匯率被低估”的主要貿易伙伴國征收懲罰性關稅。各界普遍認為,該法案是為施壓人民幣升值而量身定做的。但我國自2010年下半年開始重啟人民幣匯改,人民幣繼續小幅漸進升值,同時從2010年開始我國經常項目余額占GDP比重顯著下降,2011年這一比重已經低至2.8%。2012年以來我國經濟增速明顯放緩,就國際收支方面而言,2012年2月我國出現了自1994年第一次匯改之后的最大單月貿易逆差,2011年4季度和2012年2季度我國資本和金融項目出現逆差。另外,2011年9月香港NDF(無本金交割遠期外匯)市場的遠期人民幣匯率已經出現雙向波動,對人民幣未來可能貶值的預期在逐漸加強。這些事實都說明我國的國際收支和人民幣匯率正在逐步趨向于均衡水平。
從上面三個階段的分析可以看出,施壓和爭議在近10年中始終與人民幣匯率如影隨形,那么,在近期和現階段,人民幣匯率是否真的像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所指責的那樣,存在較大的低估,需要一次大幅升值?關于人民幣升值壓力的現有研究較為豐富,盧鋒、林毅夫、陳灝等分別從我國的經濟增長、進出口貿易、資本流入以及儲蓄消費結構等經濟基本面因素出發研究了人民幣升值壓力的來源;[5-7]劉建江和匡樹岑、周兵等從實證的角度研究了人民幣升值壓力的測度和變動。[8-9]上述這些文獻從不同方面研究了人民幣升值壓力的來源和強弱,也得到了一些有意義的結論,但是總體來說,這些研究對人民幣升值壓力的經濟基本面因素的分析不夠全面,忽略了一些諸如國內外利率差異、國內外通貨膨脹差異以及輸入型通脹壓力等因素的影響,因此,為了進一步完善已有研究,下面將從幾類經濟基本面因素來探究人民幣是否存在巨大升值壓力的真相。
我國的貿易和經常賬戶順差是發達國家施壓人民幣升值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我國也因為持續順差而積累了巨量的外匯儲備,2012年,我國外匯儲備已經突破了3.2萬億美元。傳統的國際經濟學理論認為,匯率水平變動會對一國的經常賬戶造成很大的影響,如果本幣大幅低估,則本國出口品在國際市場上擁有較強的競爭力,出口量增加;同時以本幣表示的進口品價格高令進口需求減少,最終導致經常賬戶盈余的增加。反之,若本幣升值則經常賬戶盈余會逐漸減小,這也是國外施壓人民幣升值的主要理由和邏輯。
表1給出了我國1994~2011年經常項目余額、進出口差額,進出口總額以及經常賬戶余額占GDP的比例。從表1中可發現,我國的進出口貿易總額除了1997~1998年基本持平,2008~2009年有所下降之外,其總體的趨勢是進出口貿易規模在擴大;在國際社會開始施壓人民幣升值的2003年我國貿易順差約為255億美元,低于人民幣存在貶值壓力的1997、1998和1999年,并且2003年我國經常賬戶余額占GDP的比重也低于1997和1998年,說明貿易順差和人民幣匯率升值未必一定存在必然的對應關系。再看2005年匯改后的情況,我國的經常賬戶余額和貿易順差同時在2008年達到了頂點,2006~2008年三年經常賬戶余額占GDP的比重分別為9.3%、10.6%和9.6%,這一比率遠遠超過了國際公認的外部均衡為4%的標準,所以我們單從經常賬戶和貿易收支來判斷,可以認為人民幣升值壓力最大的時期在2005至2008年這一階段,同時期人民幣匯率也在快速升值。自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爆發開始,我國經常賬戶余額、貿易順差逐年減少,自2010下半年起,由于歐債危機的不斷惡化蔓延,我國出口品的外部需求明顯萎縮,這也是貿易順差下降的主要原因。2011 年我國經常賬戶余額占GDP 的比重已經低至2.8%,我國商務部和IMF都預測2012年這一比重將可能進一步降至2%以下,并且預測2012年中國的凈出口可能縮減至不到1200億美元。因此,2009年至今由經常賬戶順差帶來的人民幣升值壓力已經大幅減輕。

表1 我國貿易收支與經常賬戶收支情況 單位:億美元
利率平價理論認為,當一國利率水平提升,或本國利率水平高于外國時將會引起國際資本的套利行為,則本國貨幣的需求將會上升,導致本幣匯率出現升值。圖1給出了我國一年期存款利率和美國聯邦基金一年期利率,可以看出,觀察期內我國和美國一年期利率水平交替高于對方,但從2008~2011年,我國的利率水平持續較大幅度高于美國,這是由于美國為了振興在次貸危機后低迷的經濟和就業,將聯邦基準利率調低至幾乎接近0的水平,并連續推出兩次量化寬松政策(QE1,QE2),這一政策向實體經濟注入了大量的美元,使美國的長期利率保持在一個非常低的水平上,2012年9月和12月美國再度推出了QE3和QE4,同時歐盟、日本等發達經濟體也在實行不同程度的量化寬松政策。可以預見的是,在世界經濟整體扭轉向好之前,我國的利率水平會長期高于美國等發達國家。但國內外利率水平差異是否會傳導至人民幣匯率升值壓力尚不明確,一方面是因為我國和美國一年期利率水平交替高于對方導致利率平價的影響方向不確定,另一方面由于我國利率沒有完全市場化、外匯管制尚未完全放松導致資本流動扭曲的緣故,并且我國中央銀行提高利率調控物價水平的同時,為防止熱錢套利,也會在外匯市場實施官方干預,因而可能導致人民幣匯率難以與利率平價理論所預期的變動方向符合。

圖1 中國和美國基準利率(單位:%)
我國近十幾年保持了年均超過9%的經濟增速,大幅高于各發達國家,但除了1994至1996年的惡性通脹之外,我國的通貨膨脹率在2006年之前與主要發達國家相比是處于較低水平的(如表2所示)。低通貨膨脹水平將由經濟快速發展所帶來的人民幣實際匯率的升值壓力全部轉向至名義匯率,并且我國的外匯儲備在結售匯制度下不斷增長又使人民幣升值預期得到強化,使我國的宏觀經濟和貨幣政策獨立性面臨困境,人民幣升值的壓力增大。除2009年通貨緊縮外,2007、2008、2010以及2011年我國通貨膨脹率都處于較高的水平,但這四年主要是由于我國寬松財政和貨幣政策以及巨額外匯占款導致的流動性過剩,是貨幣性的通貨膨脹。貨幣性的通貨膨脹只能在短期內緩解人民幣升值的壓力,要在長期使得人民幣升值壓力減弱甚至反轉,我國就必須實現和勞動生產率相匹配的生產成本或工資的結構性上漲,一方面可以使我國出口商品的廉價優勢逐漸下降,有利于國際收支順差的減少從而逐漸消除人民幣升值預期;另一方面我國經濟中采用溫和的結構型通脹可以使我國經濟跨越式發展過程中價格水平較平穩地向發達國家收斂,人民幣實際匯率逐漸升值,人民幣名義匯率可以不必被動小幅漸進升值,央行貨幣政策的獨立性更強,人民幣名義匯率雙向波動的可操作空間和靈活性更大,這有利于人民幣升值預期的調整。

表2 中國和各主要發達國家通貨膨脹率(%)
另外,就輸入型通貨膨脹而言,根據匯率傳遞理論,一國貨幣匯率升值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削弱進口價格上漲向國內物價的傳遞,這也可以作為央行減輕輸入性通脹壓力的重要工具之一。但現有的研究關于人民幣匯率變動是否能對我國國內的CPI、PPI和RPI等物價指數造成顯著的影響并未達成一致結論。呂劍的研究指出,就長期而言,人民幣匯率的波動可以對我國國內的物價水平產生較為顯著的作用,并且CPI指數的匯率彈性要高于RPI,但RPI的匯率彈性要高于PPI。[10]另外,人民幣匯率對我國國內物價的傳遞效應存在自身調節修復的動態機制。施建淮等分析得到如下結論,人民幣名義有效匯率每升值1%,會引起我國的進口價格指數、PPI指數和CPI指數在6個季度與12個季度后各自降低約0.52%、0.38%與0.20%;從1994年到2005年這一階段,人民幣匯率波動只能在有限的程度上解釋我國國內通脹率的改變,然而從2005年7月第二次匯改開始,人民幣升值對國內物價水平的降低存在較為明顯的作用;人民幣名義有效匯率波動對食品、家庭設備類消費品產生的價格傳遞率顯著高于對其他類消費品的價格傳遞率。[11]
但也有一些研究發現人民幣匯率的價格傳遞效應并不明顯。白欽先和張志文對匯率傳遞效應進行了估算,當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人民幣名義有效匯率每升值1%,CPI指數下降的幅度低于0.1%;即使將2005年7月的人民幣匯改綜合考慮,上述結論也同樣成立。[12]王家瑋等使用投入產出表進行了分析,結果發現在進口產品本幣價格對匯率變動反應完全的情況下,人民幣升值1%將引致國內CPI降低0.2%(與施建淮等的結論一致),但現實中進口產品本幣價格對匯率變動的反應并不完全,因此人民幣匯率政策不應承擔過多的反通脹職能。[13]
根據圖2和圖3,從2005~2008年以及2010年下半年至2011年初人民幣對美元匯率的兩次持續升值,都對應著進口價格指數的較顯著上升。然而,隨著2011年下半年開始歐債危機的再度惡化以及全球主要發達經濟體經濟增速的下滑,對全球能源與大宗商品價格的需求明顯減弱,這導致中國的進口價格指數從2011年下半年至今持續下滑,這意味著中國經濟面臨的輸入性通脹壓力明顯減輕。另外,進入2012年之后,我國的通貨膨脹率一路走低,大多數月份低于2%,2012全年CPI指數僅比2011年上漲2.6%。如果這一趨勢持續下去,則人民幣匯率無需因為通貨膨脹率而承擔大幅升值的壓力。

本文基于經濟基本面視角分析了人民幣匯率近期是否存在巨大的升值壓力。就經濟基本面而言,我國近年來的持續巨額經常賬戶順差導致了外匯儲備的不斷積累和攀升,構成了人民幣升值和預期的內在壓力,但2009年至今我國逐年減少的貿易順差、2011年我國經常賬戶順差占GDP 的比率僅為2.8%以及2012年我國超過千億的資本金融賬戶逆差都說明我國的國際收支在逐步趨于合理;另外我國利率水平雖然高于一些發達國家,但由于我國利率沒有完全市場化、外匯管制尚未完全放松,并且我國中央銀行提高利率調控物價水平的同時,為防止熱錢套利,也會在外匯市場實施官方干預,因此國內外利差無法有效地傳導至對匯率的影響,從而難以對人民幣匯率造成升值壓力。就我國的通貨膨脹情況而言,2007年、2008年、2010年以及2011年我國通貨膨脹率都處于較高的水平,一方面,根據購買力平價理論,人民幣名義匯率應當對外貶值,但人民幣名義匯率在持續地漸進升值,另一方面,我國的實際匯率出現了不小的升值,這兩方面綜合起來看,無論是人民幣名義匯率還是實際匯率都不應存在大幅低估,甚至可能存在高估。輸入性通脹的先行指標——進口價格指數也表明,在2011年下半年至今,人民幣匯率并沒有因為輸入通脹所引起的升值壓力。從經濟基本面因素可以看出,自2005年以來隨著人民幣名義匯率和實際匯率的雙重升值,以及2011年、2012年中國經濟、進出口貿易增速出現放緩跡象,經濟基本面因素導致的人民幣升值壓力已經得到大幅釋放,人民幣匯率可能已經接近均衡或不存在低估。
由上述分析可知,近期人民幣升值壓力更多的是來源于外部,即美國、日本、歐盟以及一些發展中國家出于其政治或經濟利益的訴求而不斷對人民幣匯率施壓,希望能借人民幣升值來打壓中國的經濟和出口,借以提升這些國家的經濟恢復或增長速度,這完全是一種“以鄰為壑,損人不利己”的做法。另外,未來隨著我國經濟進一步穩定發展,發達國家繼續推行戰略性貶值,人民幣匯率水平仍將可能在長期難以避免地升值。因此,我國不應一味地迷信于經濟學理論,也不能一味地屈從于美國等國家的施壓,我國政府應對人民幣升值壓力所制定或采取的措施應當著眼于我國經濟改革與發展的實際需要。
人民幣升值作為中國經濟持續高速增長所帶來的必然結果,我國應采取從容以待的態度。然而鑒于“廣場協議”后日元被動升值的歷史經驗和教訓,人民幣升值的需要與我國經濟和金融的健康和可持續發展相匹配,具體的升值幅度與節奏應隨著其發展狀況靈活地進行自主調整。貨幣當局應明確并對人民幣升值壓力來源的類型進行甄別,當面對大國的外部施壓,例如在次貸危機后,以美國、歐盟和日本為首的發達經濟體,或巴西等新興市場國家出于轉嫁危機提振本國經濟的目的而施壓人民幣大幅升值,我國的貨幣當局要直面外部壓力,自主掌控人民幣匯率調整的幅度和節奏,避免陷入“以鄰為壑”的匯率戰中。
一個國家的對外貿易伙伴國需要多元化選擇,在新興市場經濟體和發達國家之間更有必要實施有效的策略和措施以實現國與國之間貿易的“共贏”,從而避免由于兩國雙邊貿易順差或逆差過大而引起的“貿易制裁”或“匯率戰爭”。我國一方面應開發和生產性價比高的出口商品以維持出口市場份額,另一方面應當積極主動創造條件,加強、深入和危機外圍國之間的貿易往來,也應當積極主動參與區域內貨幣和貿易合作,如雙邊貨幣互換協議、東盟區域貿易合作框架和南南貿易合作等。
同時,我國應當繼續放開對中國企業海外投資的管制,在實施我國企業“走出去”的戰略時,應大力支持和鼓勵技術需求型、資源需求型以及市場需求型企業海外并購或直接投資;而對于產業轉移需求型企業需要審慎對待,要避免因升值幅度超過實體經濟部門承受能力后,出現大批企業破產或向房地產等虛擬經濟部門以及海外轉移,造成失業率急劇上升和有效需求內部不足的問題。
外向型中小企業是我國大量剩余勞動力就業的重要吸納者,同時也是企業所在地政府財政收入的主要納稅者之一,如果人民幣過度大幅升值,在我國當前的現實情況下,可能會引起失業和大量企業倒閉等社會問題。因此需要著力提高外向型中小企業對人民幣匯率升值的承受力,這也是我國經濟結構轉型和社會安全與穩定等核心利益的需要。具體從微觀層面而言,外向型中小企業必須增強自身的創新能力,將研發、自主品牌和生產整合并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就宏觀層面而言,我國政府需要出臺財政、金融、稅收、科研自主創新支持和知識產權保護等一系列政策和實施細則,鼓勵外向型中小企業推進技術升級和向高附加值產品出口型企業轉型,以不斷強化自身實力來抵御人民幣升值所帶來的風險。
自2010年之后,中國的要素市場出現了新的趨勢,即勞動力成本的變動反映了國內要素價格的調整。由于近年來我國人口趨于老齡化和農村勞動力不斷城市化,我國的用工成本開始快速提高,顯著的表現是農民工的工資上漲幅度大大超過城市勞動力的工資上漲幅度。這一現象增加了我國外向型企業的生產成本壓力。另外,正在推進的能源、資源價格的市場化改革與環保成本的顯性化,也使我國出口品的國際價格上漲。我們認為,國內要素價格改革一方面促進了我國市場經濟機制在微觀層面的完善,另一方面,可以使不同的生產要素在初次分配中的所得更合理,這有助于社會的公平,也與近期提出的“到2020年人均收入倍增計劃”的理念一致。據研究,中國和其他國家的進出口差額主要由兩國的國民收入水平決定,因此,隨著國內要素市場機制的不斷完善,國民收入的不斷提高,對于外國商品的需求會進一步增加,這不但有利于降低中國的經常賬戶順差,又有利于改善中國的貿易條件,還能夠促進中國經濟增長的結構轉型,擴大內需逐漸向服務消費拉動型經濟轉型,這些都可以從基本面來進一步緩解人民幣升值壓力。
相對于人民幣匯改可以選擇的多種制度,如人民幣兌美元匯率漸進小幅升值或者一次性大幅升值后重新釘住美元、參考一籃子貨幣(BBC)或硬性盯住一籃子貨幣以及自由浮動等,張明、林楠等研究者都認為,選擇BBC的有管理浮動作為戰略過渡的制度安排,雖然對于當前中國的現實經濟情況而言不是最優,但卻是相對最適當的,不僅有助于貨幣當局較清晰地把握人民幣的變動節奏,也能使我國的貨幣政策獨立性得到提高,避免匯率大幅波動、及時對外部沖擊做出反應,同時改善國內資源配置。[14-15]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與“市場供求機制”并不矛盾,關鍵之處在于央行操作對人民幣匯率所產生的重要作用。
目前推進和完善的有管理浮動匯率制下的人民幣形成機制改革是我國市場化戰略的階段性目標,也是有助于內外均衡同時兼顧的必要選擇。但從長期來看,參照IMF對于匯率制度的劃分,我國的匯率制度最終會轉型至浮動匯率制度,這也是我國經濟基本條件發展到一定階段必然實現的目標和結果。
發展中國家的本幣匯率水平不應當影響本國實體經濟的穩定,作為代表一個國家核心利益的經濟變量之一,本幣匯率的價值定位應當考慮包括國家和政府層面,更重要的還要考慮企業和居民等相關宏微觀主體的利益。保持人民幣匯率穩定的必要性在于,對國內的微觀經濟主體來說,如果中國沒有對國內外市場進行積極的開發,也沒有積極地擴大內需,而是持續單向地讓人民幣升值,雖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善貿易條件,但會對國內的貿易型企業造成嚴重的沖擊。如果人民幣出現大幅升值(條件不成熟時放任人民幣自由浮動極有可能出現的情況),那么在中國出口導向型企業短期內來不及改變其競爭方式,改造技術和結構升級以及難以擺脫長久以來形成的“比較優勢陷阱”的情況下,極有可能受到非常大的打擊,在國際市場中失去優勢而遭到淘汰,可能造成企業倒閉、勞動力失業等社會問題。另一方面,匯率過度波動所帶來的匯率風險也應當重視,在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的改革中,必須要考慮中國外向型企業的匯率風險承受能力,匯率的波動幅度不宜在短期內定得過大,匯率的靈活性應當漸進地放開。
因此,我國貨幣當局在維護國家核心利益的基礎上,以“自主性”原則調整和保證人民幣名義匯率特別是實際匯率不出現大幅度的波動和相對穩定,防止經濟泡沫,刺激內需,消除通貨膨脹,加快和深化金融改革,這有利于中國實體經濟的平穩健康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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