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炳文, 曾 杰
(湖北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68)
關聯理論認為,語言交際就是說話人與聽話人之間的明示推理過程。說話者通過明示刺激向聽話者表明一系列的語境假設,而聽話人則從這一系列的語境假設中推理出有關聯的語境假設[1]。由此可見,在交際過程中,說話人為了更好地保證聽話人能選擇其預期的語境假設,可以有意識的使用話語標記語,向說話人提供明示語境的導向標記,從而便于聽話人對說話人的信息進行正確的推理,選擇說話人預期的語境假設,尋找最佳關聯。
語言學的發展經歷了從語言現象到語言哲學的漫長道路,最終學者們對語言的研究還是回歸到語言的本質,即將單一的語言學理論融合于更多學科領域。近年來,語言學的交叉研究越來越普遍,而法庭話語分析則是國內語言學交叉研究領域里較為新興前沿的一個課題。法庭話語分析之所以能吸引學者們的眼球,是因為它是一種機構性話語,它出現在法庭環境中,受一些特定程序規約,并且主要由問答構成,有一定的目的性和技巧性[2]。廖美珍指出:矛盾是通過問答揭示的,事實是通過問答澄清的,證據是通過問答確定的,權力是通過問答賦予和實施的,沖突是通過問答解決的,判決是建立在問答之上的[3]。因此,研究法庭問答過程中的話語不僅可以揭示語言的本質,而且可以促進司法工作人員在知法、懂法的基礎上更好地用法,從而維護社會的公平、正義。
本文語料為作者轉寫的兩場法庭庭審錄音,一場為新疆農十二師中級人民法院譚某某搶劫殺人案,另一場為新疆烏魯木齊中院的一起刑事合同詐騙案。作者從關聯認知的角度對法庭問答中的話語標記語進行分析,試圖揭示話語標記語是怎樣從加強現時語境、消除現時語境以及與新的信息結合產生新的語境暗含這三個方面來制約聽話人對語境的選擇。
交際過程中的認知語境信息是動態的,是在話語理解過程中聽話人根據說話人的明示行為或明示話語重新構建語境的過程。在語境假設的重新構建中,聽話人會利用百科知識、邏輯知識以及語言知識等,幫助生成與當前話語信息相關的語境信息或假設。根據關聯理論,話語理解是一個根據話語所提供的信息或假設去尋找話語的最佳關聯性的認知推理過程[4]。在這一過程中,聽話人需要通過一系列的語境假設,去處理說話人的話語所提供的新信息或新假設,獲取該新信息或新假設所產生的語境效果,從而推導話語的隱含信息,理解說話人的交際意圖。所以,對話語理解起主要作用的就是聽話人的認知語境假設[5]。說話人與聽話人在認知語境上越是趨同,交際就越容易成功。因此,交際過程實際上是雙方認知語境假設的趨同過程,只有這樣才能實現說話人所傳遞的話語信息與聽話人理解結果之間的最大近似性[6]。
Blakemore認為,話語標記語所編碼的是程序信息,而不是概念信息[7]。因此,為了使得聽話人能進行正確的推理,說話人可以通過話語標記語所編碼的程序意義來制約話語語境,從而達到理解話語的真正意圖。交際者通過話語標記語對聽話人的語境假設加以限制和制約,減少聽話人在話語理解過程中所要付出的努力,盡可能地消除聽話人誤解情況的發生,并引導其接受正確的話語理解意圖。Blakemore認為話語標記語可以達到三種認知效果:加強現存的語境假設、消除現時的語境假設、產生新的語境暗含[8]。
近年來,根據關聯理論的上述三種語境效果,一些學者對法庭話語中的話語標記語的語用功能進行了分析。徐優平根據關聯理論中這三種語境效果,分析了不同類型的話語標記語在法院調解過程中的作用[9];陳銘浩、張玥也以關聯理論為框架,證實了話語標記語可以通過加強或消除以及產生新的語境來制約語境,從而在法庭庭審問答中起到修正話語的作用[10]。本文將研究重心聚焦于分析法庭問答過程中的話語標記語是如何從加強現時語境、消除現時語境及產生新的語境暗含這三個方面來制約語境假設的。
作者在文獻閱讀的基礎上,將前人對話語標記語的語用功能總結如下:馬蕭認為話語標記語有三種語用功能:制約功能、提示功能和謀篇布局功能[11]。王艷提出話語標記語有語用制約功能、明示功能、語篇組織功能[12]。喬淑霞提出話語標記語的語用功能有:語篇構建功能、人際協調功能和語用制約功能[13]。通過文獻資料,我們不難發現,話語標記語有著制約功能。然而,話語標記語的制約功能是如何體現和發揮作用的呢?作者在法庭錄音及轉寫錄音語料的過程中發現:在法庭問答過程中,有些法庭工作人員習慣性地使用話語標記語作為提問策略,能很好地引導當事人有效、正確地回答法庭庭審中的問題。法庭交際者之所以能成功、有效地交際是因為聽話人選擇了說話人所期待的語境假設。因此,話語標記語的制約功能,歸根到底還是對語境的制約。在本研究中,作者以關聯理論中的語境效果的劃分為準點,揭示了話語標記在法庭問答過程中對語境制約的操作機制。
關聯理論認為,話語標記語可以加強現存的語境假設。為了研究話語標記語通過加強現時語境假設以制約聽話人對語境的選擇,作者通過分析一場三萬多字的“農十二師中級人民法院譚某某搶劫殺人案”法庭庭審錄音轉寫,選擇了其中的話語標記語“就是說”、“就是”、“那就是說”和“我指的是”來分析其對語境的制約作用。
例(1):
被律:(2s)被告人譚某,下面問下你啊,呃,呃,你在這個搶劫之前是怎么想的?(2s)你做了哪些準備?
被:(沉默)▲
審:就是前面,搶劫之前你是怎么想的?為什么要去搶劫?你如實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被:因為確實實在是沒錢了,就想搶點錢。
(注:“被律”:被告律師;“被”:被告人即實施搶劫殺人的犯罪嫌疑人;“▲”:被打斷。本案例選自新疆農十二師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公開審理被告人譚某某搶劫故意殺人案。)
例(1)中出現了兩個話輪,在第一個話輪中,被告律師詢問被告人實施犯罪行為的動機,而被告卻選擇了沉默不語。被告的這種態度可以反映至少三種可能性:一是他可能在回想當時實施搶劫的動機;也可能是他沒聽清被告律師的問話;三是可能他不清楚被告律師所預期的問題到底是搶劫動機還是他是否蓄謀計劃了這場犯罪案件。此時,審判長打斷了被告人的沉默,并使用話語標記語“就是”來重構被告律師的問題“搶劫前是怎么想的”和“為什么要搶劫”,其意圖是向被告人明示被告律師所期待的語境假設是被告實施搶劫的動機。由此可見,在第二個話輪中,審判長為了引導被告人更有效、準確的回答問話,使用“就是”來加強現存的語境假設,并在此輪問話中得到了被告人的有效回答。
關聯理論認為,當新出現的信息與原來的語境假設矛盾時,則可以消除現存的語境假設。在法庭庭審過程中,為了保證審判的公平、公正,審判長、公訴人及律師和當事人之間可以使用一些表示轉折意義的話語標記語如“但是”、“可是”、“畢竟”等來消除其推理中不合理的語境假設。
例(2):
公:那個被告人這個劉某啊。
被1:是。
公:你剛剛說的這些話是被公安機關發問過,你剛剛明確的回答法庭不是你負責,你為啥怕公安機關捕抓你呢?
被1:但是最后我拿的這個20多萬已經觸犯法律,我認罪,但是我不知道觸犯了什么法律。
(注:“公”:公訴人;“被1”:被告人1即劉某。本語料選自新疆烏魯木齊中院的一起刑事合同詐騙案。)
例(2)是選擇新疆烏魯木齊中院的一起刑事合同詐騙案。在這兩輪問答之前,公訴人詢問過被告人是否負責轉出交易市場的資金,被告人肯定地回答說不由他負責。然而,公訴人通過被告明示的這一回答,很容易作出這樣一個語境假設,即既然被告人沒有責任轉出交易市場的資金,那就表明他沒有犯罪行為,因此他不用害怕公安機關抓捕他。但公訴人這種語境選擇與當時的庭審情況顯然是相矛盾的。被告人通過使用話語標記語“但是”來解釋自己害怕被逮捕的原因為:被告雖沒有負責周轉交易市場的資金,但是這并不代表他沒有私自提取資金的犯罪事實。由此可見,被告人使用“但是”消除了公訴人錯誤的語境選擇,解除了公訴人對其話語前后矛盾沖突的疑問。
根據關聯理論,當新出現的信息與現時的語境假設相結合時,就會產生一種新的語境暗含。在法庭問答過程中,為了更準確的推理案件實情,律師、審判長及公訴人可以通過“那么”、“因此”、“所以”等話語標記語總結性地推理出庭審調查問詢的實情。
例(3):
被律:那對于客戶來說,你們這個公司對客戶,他們能不能直接和這個,能不能直接和吉林市場,這個玉明批發市場可以▲
被1: 不可以▼
被律:這個發生交易。
被1:不可以,必須通過公司(…)的市場有規定,這個針對批發商或公司,不針對個人和客戶。
被律:那么對零散客戶來說是不是必須要用你們所用的這個二級交易服務器系統?是不是必須要用這種方式?
被1:是。
(注:“被律”:被告律師;“被1”:被告人1;“…”:語料轉寫沒聽清楚的內容。本語料選自新疆烏魯木齊中院的一起刑事合同詐騙案。)
在例(3)中,由于被告人的公司是“吉林玉明交易市場”下面的二級代理商,而“吉林玉明交易市場”是經國家批準的,合法的一級交易市場,被告律師想知道被告人其公司對內部客戶的交易管理情況。在第一、二輪律師和被告的問話中,我們可以得知律師的語境假設集合是“被告公司的客戶可以或不可以和吉林玉明市場進行交易”。然而,被告律師的問題還沒說完就被被告打斷并回答“不可以”,由此也可以看出在這兩輪的問答過程中,被告人和被告律師之間的交際意圖很順利地得以實現。但在第三輪問答中,被告律師使用“那么”,引出新的信息,即“零散客戶只能通過被告公司的二級交易服務系統進行交易操作”。此時,被告人才明白被告律師詢問了這么多的信息只是為推理出最后這個結論服務的。這個片段中,話語標記語的制約作用是產生新的語境暗含。
本文作者通過關聯認知的視角,結合兩場法庭庭審語料,證實了話語標記語的制約功能主要表現為語境層面的制約,這種語境制約作用體現為三個方面,即加強現存語境假設、消除現存語境假設以及產生新的語境暗含。同時,作者在分析的過程中也通過簡單的數理統計,從表1可以得出以下結論:第一,話語標記語對語境的制約作用更多地表現在與新信息結合時產生新的語境暗含層面,其次表現在加強現存語境假設層面,最后表現在消除語境假設層面。這是因為,在法庭中,審判長、公訴人和律師主要是起引導問話的角色,因此,他們可以主動地采用話語標記語作為話語策略,一方面幫助聽話人更好地回答問題,另一方面也可以推理總結說話人的話語得到新的暗含信息,從而確認當事人的陳述內容,最終達到公平審判的目的。第二,從列表可以看出,不同的話語標記語可以發揮同一種語用功能。本研究中,作者對話語標記語進行了數理統計(表1),但是由于語料有限,法庭中交際者之間使用話語標記語的關系分類可能不是特別清晰,希望得到后期的研究者批評指正。

表1 話語標記語統計
(注:本文法庭語料分析統計表。加強語境假設的話語標記語的統計來源于農十二師中級人民法院譚某某搶劫殺人案;后兩部分的話語標記語的統計來源于新疆烏魯木齊中院的一起刑事合同詐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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