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梅
(北京大學 政府管理學院,北京 100871)
我國對口支援從1979 年明確提出到現在已有30多年的歷史①1979 年7 月31 日,中央以中發(1979)52 號文件批轉的烏蘭夫同志在全國邊防工作會議的報告中提出:“要組織內地省、市,實行對口支援邊境地區和少數民族地區。”,所涉及的領域不斷被拓展,學界對其類型轉變歸類也呈現出不同的提法。有學者將對口支援模式分為邊疆地區對口支援、災害損失嚴重地區對口支援和重大工程對口支援等三種(王穎、董磊,2010;趙明剛,2011)。也有學者將其劃分為:對邊疆各民族地區常規性對口支援、對重大工程實施的定向性對口支援和對受重大損失災區救急性對口支援三種形式(趙倫、蔣勇杰,2009)。而楊龍與鄭春勇則將對口支援分為兩種情況:一是常態的對口幫扶②原文中為“對口幫扶”,作者并未區分“對口幫扶”與“對口支援”的概念區別,但筆者認為“對口支援”更符合國家相關政策的提法。,二是突發危機事件后的對口幫扶。前者主要是在發達省份和西部少數民族地區之間,后者則是一種臨時性制度安排(楊龍、鄭春勇,2011)。
筆者綜合上述學者分類,認為如若研究我國對口支援機制長效化運作,就必然涉及到對口支援的時效性,要分清長期發展還是短期應急。所以,對口支援也可從時效性角度分為發展性對口支援與應急性對口支援。前者是指發達地區對欠發達地區的長期對口支援,后者則包括重大工程與重大災害應急的短期對口支援。
國內學界歷來關于對口支援的研究,大部分都集中在對口支援如何運行的現實分析以及對口支援如何持續運行的問題探討上。在對對口支援機制運行的研究中,學者們主要集中考察欠發達地區經濟社會發展、三峽庫區移民以及汶川地震災后重建的運行。阿拉塔高娃就考察了東南沿海地區與少數民族欠發達地區的對口支援和經濟協作發展問題(阿拉塔高娃,2000)。陳志剛則運用江西省直部門對口支援雜居民族地區的實證材料,證明了對口支援與該地區小康建設之間的內在邏輯聯系(陳志剛,2005)。李盛全和周銀珍對三峽庫區對口支援的具體實施經驗和主要成就及其影響和意義做了分析論述(李盛全,1998;周銀珍,2003)。
汶川地震后,中央政府對災區援建力度前所未有,學者將對口支援的研究重心紛紛轉向汶川災后恢復重建考察上,尤其是對于汶川災后對口支援機制的長效化問題表現出極高的研究熱情。上海駐都江堰重建指揮部認為,要發展對口支援機制的長效化則需基于可持續發展與長效合作,專門對對口支援機制進行探索,將其順勢轉換為長期合作機制,把支援方與受援方業已建立的人流、物流、商流、信息流等各種關系保留起來、發展下去,與承接產業轉移、合作開發資源等有機結合起來等(上海市對口支援都江堰市災后重建指揮部,2010)。一些對口支援省市已經率先探索建立“互利共贏”的長期對口合作模式。汶川災后恢復重建對口支援行為模式已悄然轉變,實現了從單邊無償支援到互利共贏合作的轉變、從依靠行政調控到依靠市場規律為主導的轉變、從政治任務到法律義務的轉變并主張構建對口支援法律機制(劉鐵,2010)。
但也有學者對汶川災后對口支援這種應急性的援建機制是否能長效化運作,提出了質疑。汶川災后對口支援以行政安排為基礎,在三年支援期結束后,行政資源會大量減少。如果沒有行政驅動,能否建立內生長效的機制還有待于時間考驗,同時我們還要對對口支援負外部性及早重視和研究(倪峰、張悅、于彭舟,2009)。對口支援時期災區政府與各支援方簽署了不少合作協議,但從長遠來看,這種特殊境遇下的地方合作還很不完善,今后的發展可能會面臨一些困難,如合作泡沫化、根基不穩、缺乏市場機制等。要想走出當前地方合作的困境,則需要打破對口合作的限制,在四川全省范圍內重新部署區域合作,即在后援建時代從對口支援到區域合作的應然轉變(鄭春勇,2011)。我國現階段不具備建立橫向財政平衡體制的條件,對口支援中的橫向財政平衡效應并不是十分顯著。對口支援機制的改革方向是將其定位為臨時性的應急措施,僅在發生特大自然災害或突發事件時才啟用它,而不宜繼續擴大規模和實施范圍,更不應將其常態化(王瑋,2010)。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當下理論界對于汶川災后對口支援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對口支援機制是否能持續長效化的問題上。大多學者以對口支援中取得斐然成績為佐證,竭力倡導推動其在未來長效化、法制化發展;而另一些學者則認為災后對口支援機制具有臨時性、應急性,且在運行中還有許多問題存在,并不宜繼續擴大規模使其長效化、常態化。
筆者則認為,在應急性對口支援是否長效化的問題上,應該從其機制運行過程的局限性做詳細分析,不能因其在短期內取得的矚目成果就草然斷定其長效化運作的必然走向,要將應急性對口支援機制放在國家區域發展戰略的層面上來論證其未來發展趨勢。
一般說來,“機制”就是制度加方法或者制度化了的方法,機制長效化的基本條件有兩個:一是要有推動配套制度正常運行的“動力源”;二是要以制度為基礎,具備比較規范、穩定、配套的制度體系。[1]99筆者通過對應急性對口支援機制啟動與制度配套的分析,得出其存在著以下幾個局限性:
汶川特大地震災難發生后,我國政府對此災害突發事件表現出了非常積極的作為,并啟動了大規模地方政府間橫向支援,體現出中國政府的災后重建效率。2008 年6 月8 日,國務院制定發布了《汶川地震災后恢復重建條例》,明確規定了對口支援的主體、任務、目標、方式和要求。三天后,相繼出臺《汶川地震災后恢復重建對口支援方案》。6 月13 日,中共中央、國務院召開省區市和中央部門主要負責人會議,啟動和部署對口支援實施。會議要求“全黨同志必須統一思想認識、堅定必勝信心、全力做好工作。”并宣布:“中央決定,按照‘一省幫一重災縣’的原則,建立對口支援機制。”[2]自此,各承擔對口支援省市紛紛響應號召全力以赴加入災區恢復重建工作中。7 月15 日,浙江省在召開“對口支援四川抗震救災工作領導小組會議”上,時任省委書記趙洪祝指出,“對口支援青川縣災后恢復重建,是黨中央、國務院交給我們的一項光榮的政治任務”,并要求全省各地、各部門要“增強政治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全力以赴完成對口支援青川縣災后恢復重建各項工作,努力為災區人民多做貢獻,為全國大局多做貢獻”。[3]
很顯然,汶川災后對口支援機制的建立,是以中央政府舉全國之力推動災后恢復重建的動機作為出發點,以中央政府組織動用全國資源的職權和能力作為可操作手段,以中央政府的文件安排和會議部署作為推動力。各支援省市的行動并不僅僅囿于對條例的具體執行上,更大程度上是對黨中央、國務院的政令要求的貫徹與響應。汶川災后應急性對口支援機制的動員啟動過程“實質上體現了社會主義國家領導核心的黨的領導”,其啟動動力仍然是中國共產黨的執政權威和政治影響力。災后的對口支援之所以能迅速啟動、執行、落實,背后都有強大政權力量支撐,這也符合“在中國政治動員的實踐中,執政黨扮演了關鍵性的角色”的基本屬性(關海庭,2009)。
由于政治動員依賴于動員者的政治權威、動員議題的道德“圣化”,借助宣傳發動手段形成“認同聚合”,常常表現出應急性和臨時性,與規則導向、制度支配的穩定機制根本不同。在汶川災后恢復重建的對口支援目標于三年內完成后,其內在的政治動員動力逐漸減弱,行政資源大量減少,機制運行的驅動力大打折扣。所以,這種非制度化啟動的應急性對口支援,動力不足情況下又怎能持續運行呢?
如前文所述,機制運行的基本條件還包括以制度為基礎的規范、穩定、配套的制度體系。汶川災后對口支援機制的運行主要依靠財政、產業和協議合作等制度的輔助支撐。但這些制度在設計上還欠完備,會在實踐中帶來了許多障礙,成為對口支援機制運行過程中的不穩定因素。
1.對口支援中橫向財政轉移支付制度難以實現公平原則下的均衡發展。根據國務院有關文件要求,各支援省市每年對口支援實物工作量原則上不能低于本省市上年地方財政收入的1%,且其期限按三年安排。這樣的硬性指標是為了確保對口支援實施目標完成的剛性要求。國務院這樣的明確要求和舉措,引起了財政制度研究者的關注。實行分稅制改革以來,一直就有在我國建立一個縱向和橫向相結合的財政轉移支付體系的呼聲,也有學者以對口支援的存在來論證我國引入橫向財政轉移支付是具有可能性的(張啟春,2005)。甚至有人指出:“對口支援其實就是一種橫向財政轉移支付制度”(路春城,2009)。
財政轉移支付制度在國際上是一項比較成熟的財政制度,它是以財政均衡理論為基礎建立起來的,公平與效率兼顧是其基本原則。1982 年,Broadway 和Flatters 與加拿大經濟委員會合作完成了財政橫向均衡模型。世界上許多國家紛紛效仿并結合自己的特點,制定了財政均衡性轉移支付的制度,以期達到國內各州際間人均財力橫向均衡,即可實現全國范圍內公共服務均等化(孫紅玲,2007)。
我國對口支援中的財政橫向轉移與其他西方國家的不同之處是“直接轉移”,即由支援省市直接將其部分財政資金轉移給援助地方。①大多數西方國家的橫向財政轉移采取間接轉移的方式,如德國是通過“均等化基金”中間媒介進行轉移。直接性財政橫向轉移支付方式在實施過程中,由于對口支援中的結對匹配以及支援方財力付出是以上年財政收入的1%進行的一刀切標準,缺乏客觀的衡量依據,反而造成了支援結果的不公平與失衡:一方面,受援方接受分配資金數量的比例不平衡。按照2007 年地方財政收入1%,年遞增25%預計,人均分配對口支援資金平均約為21830 元,汶川縣位居第一,三年約77257 元,而排最后的是劍閣縣,三年約2490 元,二者相差達到近31倍。三年支援資金與受援方2007 年財政支出之比平均約為8.6 倍,廣東省支援汶川縣最高,約24.4 倍,重慶市支援崇州市最低,僅有1.9 倍,二者相比差距接近13 倍。另一方面,支援方的支出額度也存在不平衡。一些財力相對較弱的地方省份負擔比較重,如河南、湖南、江西、安徽等省的2007 年人均地方財政收入和支出均低于四川省同期(倪峰,等,2009)。
2.對口支援中產業幫扶制度出現了違反市場規律的資源低效配置。汶川災后對口支援機制實行中,產業恢復是個重頭戲,因為這關系到災后恢復重建的成效,更直接影響到受災地區經濟社會的長期可持續發展。支援省市對受援方的產業幫扶至關重要。然而,產業幫扶中的具體實施面臨兩難困境:本該按照市場化運作,企業為主體遵循市場規律,但卻過多在行政指令的調控下進行。這已違背了國務院關于“按市場化運作”的基本工作要求。所以,支援省市在實踐中摸索出所謂“中間道路”的工業園區建設。[4]90
這種產業幫扶的“引資入園”模式結合了政府推進、企業引資的方式,雖然表面上按照市場化運作,發揮企業主體的作用,但實際上還是與市場規律有相違背之處。截至2009 年年底,汶川災后對口支援中的19個支援省市在受援縣市建設工業園區就有18 個。②引自:2010 年1 月26 日,四川省省長蔣巨峰在四川省第十一屆人民代表大會第三次會議上所作的《政府工作報告》。有的受災縣市由于工業比重低、產業基礎薄弱,承擔這些地區對口支援的省市采用境外建立“飛地”工業園區的模式。例如,浙江省援建指揮部針對青川發展工業“無地可用”的狀況,創建“飛地園區”建設模式,在廣元市打造了“廣元青川—川浙合作產業園”。③浙江省對口支援四川省廣元市下轄的青川縣,利州區屬于四川省廣元市下轄的另一個縣級行政區域。暫且不考慮“飛地”模式錯綜的行政關系,單從一個側面看,對口支援行政指令結對關系就表現出了“畫地為牢”的局限性。一些施援企業因為受到行政隸屬關系的限制,在選擇援助項目合作地區時,不得不首先考慮與所屬省市及對口匹配的關系。這必然會給按照市場經濟規律配置相關資源的企業投資行為造成諸多障礙。在對口支援過程中,我們并不能排除某些施援企業會因為從市場因素和優勢互補的原則出發考慮,而希望產業落地的區位已經超出所屬省份對口支援的縣市范圍。對口支援中以行政規制起實質主導作用的產業幫扶制度,也就必然產生了違背市場經濟規律的資源低效配置。
3.對口支援中政府間合作協議制度違背了對等合作、自由選擇的契約精神。由于汶川災后恢復重建中對口支援機制運行始終是以支援方與受援方政府為主導,所以地方政府間合作關系的處理就尤為重要。據不完全統計,截至2011 年6 月,災區各級政府先后與其他省市簽訂政府間合作協議34 項:其中,省際合作協議6 項,省(市)—市(縣)合作協議17 項,市(區)—市(縣)合作協議8 項,市(區)—鄉(鎮)合作協議2 項,鎮—鎮合作協議1 項(鄭春勇,2011)。大部分協議雙方都是行政主體,并隸屬不同的省級行政區。在區域合作中,訂立行政協議行政主體一般強調級別的對等關系,而對口支援中行政主體級別不但有落差,且無任何隸屬關系,那么他們如何可以對等地坐在一起簽訂協議?背后的原因就是中央政府對口支援的決策以及支援與受援雙方的結對關系。在我國政治動員影響深重的行政體制下,這類行政合作協議的出現有其必然性。可是,這樣的行政合作協議中雙方主體行政層級落差過大,基本都差兩個行政級別,其政治經濟地位對比懸殊,也決定了這種合作必然是非對稱性合作。即使協議主體之間是非對等關系,但由于行政指令的逐級發包,支援方政府必須與受援結對方政府商議合作。其合作的長期性也必然受到質疑(鄭春勇,2011)。
經筆者統計,在上述已簽署的34 項協議中,協議雙方主體除了一個超越對口支援的結對關系,成為新建立的合作關系,即福建省廈門市翔安區與崇州市于2009 年10 月簽訂了《區域經濟合作框架協議》外,④汶川災后恢復重建結對關系:福建省對口支援四川省彭州市,重慶市對口支援四川省崇州市。其余都是從結對關系發展發展而來。這也說明,即使中央沒有限制對口支援合作協議簽署中援助方與受援方的必然結對關系,大多數援助省市也還是在固定的結對關系下選擇合作對象。福建省選擇了非結對關系的崇州市簽署合作協議,同時也必須負責彭州市的援建任務。①2010 年9 月,福建龍巖、漳平永福鎮、新羅區鐵山鎮分別與彭州隆豐鎮、軍樂鎮簽訂長效合作框架協議。雖然結成對口支援的地方政府之間的行政合作具有意義上的相互選擇權利,但事實上已經被固定的結對關系所束縛,形成一種“路徑依賴”。這既違背了合作主體自由選擇的基本契約精神,也增加了對口支援機制運行的不穩定性。
汶川災后恢復重建對口支援作為一種應急性舉措,最初中央政府就確定了援建的目標和期限。這就決定了對口支援從啟動到退出應該是一個完整過程。然而,目前關于在什么情況下可以退出對口支援,并沒有明確的規定。一位援建指揮人士將自己的困惑告訴進行才采訪的記者:“19 個省市的廣大援建干部什么時候可以離開,希望能給予統一和明確,以便我們合理安排,確保完成任務。”[5]11一些援建省市指揮部還建議,在“后援建時期”,國家應對對口支援工作的結果、成效建立一個驗收和評估、評價機制,在此基礎上建立援建人員“退出機制”。
國家在汶川災后對口支援機制的設定上,缺失了退出環節的相關規定。這使得支援方與受援方都在援建任務完成后無所適從:如何退出,以什么程序退出?如果繼續轉向合作,又以什么名義繼續?中央和國務院都沒有給出明確的指向。一場偉大、舉世矚目、富有成效的應急救災援建,以聲勢浩大的政治動員開場,卻以悄無聲息的方式落幕。
江世銀曾指出,所謂“長效機制”是指方法、方式和手段具有長期性、可持續性、相對穩定性并能發揮預期功能的制度體系,是能夠長久且有效保證實現某項目標的、帶根本性的措施。它是相對于短效機制而言的一種高層次、高級別的機制,需要前期不斷實踐、不斷探索才能形成的。而機制要發揮長效作用,就必須使系統中各要素之間相互銜接和協調,建立一個和諧完整的整體。[1]99
通過以上對其運行過程中局限性的分析不難看出,汶川災后恢復重建的應急性對口支援機制只屬于短效機制,由于并沒有經過嚴謹的方案啟動論證,配套制度也不完善甚至互相掣肘,故很難長期運作。
但是,在后援建時期,作為對口支援中支援方和受援方的合作關系并未因應急救災援建結束而終結。四川省不僅是特大地震受災區,還屬于我國西部欠發達省份。站在更高的國家發展戰略層次上看,汶川災后對口支援必須擺脫短期效應的困境,重新調整思路和布局,走向符合未來發展趨勢的區域合作。
1.突破對口規則的必要性。如上文所述,應急性對口支援運行機制中存在:橫向財政轉移支付有失公平、產業幫扶有不符合市場規律、政府間協議則違背了契約自由的精神等局限。筆者認為,究其根本原因就是“對口”這一行政規則的束縛。正如“支援是一種行為,而對口是一種規則,是對支援這種行為的一種制度約束。”(李慶滑,2010)中央政府關于“一省幫一縣”的結對規定,雖然屬應急之策,但始終就是一種“拉郎配”的方式,難免會出現“亂點鴛鴦譜”。
事實上,行政指令下的“一省幫一縣”的對口支援雙方,在支援任務基本完成后,更應該回歸到各自所屬行政區域面的合作范圍中去。關于如何建立地方合作長效機制,就有學者提出了明確思路:必須打破對口合作的限制,在四川全省范圍內重新部署區域合作。只有建立在平等自愿、公平互利的基礎上,合作才可能長久。四川省在發展與各省省際合作之外,還應該鼓勵轄屬的各市縣區也在省級發展規劃框架下主動與其他省市地方政府開展合作。這樣,能夠在更廣闊的地域范圍內合理配置資源,避免產業同構和不良地方政府競爭(鄭春勇,2011)。
筆者認為“對口”除了要向行政區域回歸,還要向國家發展戰略指向的更高層次區域回歸。目前,我國已初步形成了各有側重的區域經濟發展戰略,即西部大開發、振興東北地區等老工業基地、促進中部地區崛起、鼓勵東部地區率先發展,以期相互促進、共同發展。汶川災后的后援建時期,我們應將19 個支援省市重新放歸于國家“西部大開發、東北振興、中部崛起、東部新跨越”②西部大開發地區簡稱“西部”包括12 省份(廣西、重慶、四川、貴州、云南、西藏、陜西、甘肅、青海、寧夏、新疆和內蒙古),東北地區簡稱“東北”包括3 個省份(黑龍江、吉林和遼寧),中部崛起地區簡稱“中部”包括6 個省份(山西、安徽、江西、河南、湖南和湖北),東部沿海地區簡稱“東部”包括10 個省份(北京、天津、河北、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山東、廣東和海南)。四大戰略性區域格局中去,促進各方利用援建中的資源,繼續探索后續合作,共同推進我國東中西互動、優勢互補、相互促進、共同發展的區域協調發展新格局。
2.區域聯動的高效發展。汶川災后恢復重建中,中央政府即時啟動對口支援機制作為應急性措施,直接目的是在短期內集中全國力量幫助災區恢復重建。這種短期效果比較容易達到,甚至能提前完成。但四川省本身就屬于欠發達的西部省份之一,所以許多學者建議中央政府:將汶川災后對口支援機制常態化、法制化,以達到其長效化運作目的,同時也符合西部大開發政策舉措。但這些學者卻沒有考慮到應急性對口支援機制附帶的負外部性影響:首先,承擔對口支援任務的19 省市并不都來自最發達的東部地區,有些省份的財力負擔甚至比四川省還重,例如河南、湖南、江西、安徽等處于“中部塌陷區”的省份,2007 年人均地方財政收入和支出均低于四川省(倪峰等,2009),這樣單向無條件支援無疑增加了亟待發展的中部省區的負擔;其次,汶川大地震影響空前,同情與名譽交織使得救災投入難以保持客觀和理性,必然會影響到其他欠發達地區的資源調配和資金投入。四川省一直以來就不在西部落后省區發展的墊底行列;最后,對于如此史無前例的高規格救災援建,遇到不同災害、但受災程度相似的其他地區享受到同樣待遇的機會并不大。
為了避免造成負外部性影響,汶川災后恢復重建的對口支援只能在局部范圍內短期施行,當預定目標達成后,就該適時終止。至于后續政策,則應該以區域發展戰略為導向進行合理調整與轉變。這不但有利于四川省的持續發展,更符合整個國家“四大經濟板塊聯動”的戰略部署及實現區域高效發展的全局需要。
1.支援終結的意義。通過比較發現,大多做對口支援機制研究的學者都有個共識:支援一定是要終結的,最終會走向合作(俞小晶,2010;劉鐵,2010;鄭春勇,2011)。從中央啟動對口支援的動因和方式上看,對口支援實質上就是調動非地震災區無償支援受災地區災后恢復重建的機制。對口支援實際上并不遵循市場機制的運作方式,支援省市在援建過程中完全不會有利益回報,這種單邊支援模式被災區受援方形象描述為既“出血”又“流汗”。前期的單邊支援是建立在政治任務的基礎上,但當短期援建目標完成后,支援方自身的利益訴求就會顯現,尤其是以企業為主體的產業項目扶持,必然會按照市場經濟規律向“利益共享”為基礎的產業轉移發展。“雙贏”的要求將導致單邊支援最終會走向多元合作。
支援終結不僅是支援方長期利益所驅結果,還是打破制約受援地區自我發展能力瓶頸的有效途徑。一直以來,我國在對口支援政策制定中都特別強調要處理好對受援地區的輸入式支援和自身產出式發展的關系。中央政府在汶川災后援建方案中同樣要求三個結合:“堅持‘硬件’與‘軟件’相結合,‘輸血’與‘造血’相結合,當前和長遠相結合”。支援的意義就是要達到支援本身的終結,增強和完善受援地區自我發展能力,實現產生“造血”功能的最終目標。從支援走向合作,可以讓受援方擺脫依賴慣性,提升自我發展能力并與支援方共贏發展,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2.平等合作的均衡發展。我國對口支援從提出至今就一直以公平為原則,以均衡發展為目標。汶川災后對口支援機制的運行初衷也不例外,國家意圖在集中全國之力的援助下盡快恢復災區的重建。有學者認為,中央政府迅速啟動對口支援,并確定由經濟實力強的省市對欠發達的受災縣市的援建方案,是社會出現嚴重的不平等情形下的新的分配方案或矯正方案,體現了羅爾斯“富人”幫“窮人”的正義邏輯以及“損有余而補不足”的公平思想。汶川災后恢復重建的應急性對口支援機制具備了正當性、正義性,從而應該常態化、法制化、長效化。[4]233
然而,筆者對此持懷疑態度。事實證明,汶川災后恢復重建對口支援機制在具體運行當中,不僅導致了省內受援的不平衡,還造成了省際發展的不公平。前者,在上文中關于“對口支援中橫向財政轉移支付制度難以實現公平原則下的均衡發展”分析中已經做了論證;后者,就關于省際發展不公平的影響,在關于“對口支援機制負外部性分析”中也有涉及。不過如果進一步考察具體數據,我們就會更清楚。以下是將四川省與同屬西部地區的貴州省兩省2007—2009 年的GDP 和財政收支情況列表進行對比:

顯而易見,四川省相較于貴州省,其經濟實力更勝一籌,發展速度也更快。四川即使遭受了2008 年汶川特大地震災害,但2009 年的經濟增長和發展并沒有因此掉隊。四川發展之所以還能取得如此成效,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中央政府舉全國之力對口支援的應急舉措。而貴州省連續三年的GDP 和財政收支和增長速度均落后于四川,一直徘徊在全國末尾幾名。2011 年前三季度,我國有12 個省市的GDP 超過萬億元,其中四川省GDP 總量15468.3 億元,增幅位列第一,高達14.7%。[6]如果汶川災后的對口支援機制繼續長期運作,對于西部其他欠發達省區來說,勢必會造成中央政策過度傾斜與資源分配不平衡的不公結果。
汶川災后對口支援作為應急性舉措的任務和目標已基本完成,體現了政府在短期內集中力量恢復重建的決策效果。但我們不能言而推之地就認為,其機制有長期運作的必要。政府高聚焦地針對某一亟需援助的地區進行資源調配和政策傾斜雖然可解當前的燃眉之急,但“厚此薄彼”的應急性舉措只能暫時“救濟于水火”,卻并不利于實現全國區域均衡發展的長遠目標。
筆者認為,現階段無論是專職從事研究的學者還是制定政策的政府,都需在汶川災后對口支援取得巨大成功時保持冷靜,將視角放到更為廣闊的區域戰略層面、更長遠的公平均衡發展目標之上,調整好短效機制與長期戰略的銜接關系,為欠發達地區建立公平競爭與合作的制度環境,促進我國東、中、西以及東北部區域的平等合作與均衡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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