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盧 興
一
從一般的研究角度出發,詩歌闡釋體系會使詩歌本體研究呈現出一種中心話語狀態,而弱化了詩歌的前提和基礎——詩語。可以說,詩歌研究的闡釋體系在強調自身學科中心話語理論時對于研究現象而言是有失均衡的。所以,在失衡中,如何尋找到合適的切入點來彌補詩歌闡釋體系的“缺損”是當下詩歌研究的關鍵。陳仲義先生的《現代詩:語言張力》,作為國內第一部以張力作為核心范疇來研究現代詩歌語言的專著,從詩歌話語的特殊部分——詩語出發,重新致力于詩歌形式美學考量,既打通語言內部的復雜性又觀照了語言外在的歷史關聯,值得高度肯定。
陳仲義先生在對長期以來現代詩歌語言研究慣性套路反思的基礎上,將研究時域嚴格鎖定在本土現代詩這一時段,將研究的邏輯起點放在詩語的層面上,將以往的話語研究重構為以張力為核心的詩語研究,在很大程度上解放了詩歌語言的研究,具備了重新闡釋現代詩歌的理論可能。雖然以詩歌語言作為問題研究視角似乎是一個老問題,因為無論關于詩歌何種問題的研究,都難以回避詩歌語言的問題。但是,卻又是一個老而彌新的問題,因為關于詩歌語言的研究至今尚未形成一定的研究體系,確立詩歌語言的本體地位,這也是令諸多學者和詩人感到困惑的核心命題。在作者看來,現代詩語正是各種張力形態的蓄積,以此觸摸現代詩歌的整體脈搏。所以將詩語作為現代詩歌研究的邏輯起點,一方面使其確立了詩語的本體論意義,另一方面對詩歌文本創作來說具備了前所未有的普適性。而且,陳仲義先生將現代詩語的張力作為現代詩歌的本體論素質,并將其作為交集而非并集的關系對現代新詩研究對象進行了解放,放棄宏觀、泛化的理論演繹,將現代詩語的衍變——歷險作為縱向的時間鏈條,牽出縱向的詩語從工具性到本體性的轉型,從而將縱聚合與橫組合的歷史與文本動態運行坐標作為合理的理論闡述系統,顯示了其論述系統合圍的宏觀視野對于復雜的現代詩語的極強觀照力。
二
陳仲義先生結合新型話語分析,重新運用新批評和結構主義的理論和方法,厘清現代詩語的衍變歷程,重返詩語形式,從張力的動態語言哲學層面出發,使詩語遠遠超出內容表述工具的范疇,成為一種自足的存在;也使現代詩語作為一種話語在承擔表述功能的同時,也以自身的范式區別于現代詩語、文言詩語、白話詩語,就是這種自足性的表現。從這個意義上講,現代詩語的張力蘊含著語言自身對詩歌價值的深刻、嶄新的理解。一直以來,詩歌語言表述形態的轉換不應僅僅看作是語言形式的變革,而是一種以張力為軸心的詩歌內在質素的整合。正是基于以上的詩歌語言的價值認知,陳先生立足于現代詩語的核心范疇——張力來展開對現代詩語的系統理論考察。
作者在綜合考察中國百年詩語衍變的基礎上,探討了文言詩語與現代詩語的分野,以及現代詩語對白話詩語的超越。在經過對物理學上的張力的內涵和外延的跨學科考察后,又對立足于語言本體的西方理論諸如符號學、新批評等理論的認真反思,并結合中國古典詩歌理論,從現代詩歌的文本空間出發,從狹義的詩學到廣義的藝術范疇系統地論述了現代詩語的張力屬性,提出了“張力是對立因素、互否因素、異質因素、互補因素等構成的緊張關系結構”。張力的這種屬性決定了詩語首先作為一種符號實質地架構起一種意義豐盈的創作和閱讀框架,從而引導各種新的因素在其中相互作用形成新的張力,貫穿現代詩語的微觀與宏觀的每一部分組織。雖然文字作為表述符號的特征決定了其在詩意表述和意蘊審美的局限性,但是作者在表現與隱匿之間建構起了張力對詩語的召喚,確立了現代張力詩語的表現特質。張力的這種表現特質使得現代詩語實現了各種維度下的立體的審美體驗,使詩語有限的語義空間、形象空間、情感空間、意蘊空間等表述緯度都在張力運行的過程中朝向最廣大的詩意開放,從而決定了張力作為現代詩語的精神緯度隱含在歷史與現實上的邏輯投射。由此可見,陳先生的關于張力的論述已經超越了以往的對立、統一的二元認知模式,建構起張力在各詩語要素因子相互作用中的突變型、懸疑性乃至開放性的特征。基于這種詩語張力的認知,本書在厘清詩語的張力的概念、屬性后,又系統的論述了現代詩語語通過陌生化、含混、悖論、反諷、變形等表述形態所彰顯的張力特征。而有關現代詩語言的張力特征的論述則是遠遠超出了語言表述策略的范疇,而是帶來了在“陌生化效應”、“戲劇性的包孕”、“模糊中的歧義”等形態上的運作新質。陳先生在結合西方陌生化、含混、復調等文藝理論基礎上,立足于中國現代社會文化表征的具體要求所闡釋的現代詩語的特征,隨之作者又探討了現代詩語的屬性和特征的發生機制和修辭張力。就整體而言,實際上是標志著在西方語言系統的影響下,漢語詩歌取得了詩語的現代性。作者對現代詩歌語言張力的探討具有極大的理論包容性和理論延伸性,但卻從未因此喪失其對對現代詩語固有價值的堅守,而這也正是作者面對復雜的百年詩語,始終保持理性判斷的內在原因。
三
很多對于現代詩歌語言的研究往往將其作為一個語言現象去分析,一個獨立模式去解剖,一種歷史內容去說明,所以這種研究通常拘泥于對象表象的羅列,帶有強烈的目的意識,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現代詩歌語言本質的審美特性。而陳仲義先生的新作立足于從現代時間的研究取向入手,從發生學的角度揭示現代詩語的形態的內在動因,真正地把握了現代詩語的本質和歷史意義和現實價值。作者在進入現代詩語張力理論系統分析之前,巧妙地在歷史之維中突破以往的審美局限,以張力為軸心回歸了現代詩語本體現場,聚焦現代詩語的形態,堅守現代詩語本體的韌性,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以往的現代詩歌語言的闡釋視域。在理論的系統闡釋中,作者在追求理論架構的整體性與和諧性的同時,又在理論的艱澀和文本的具象上尋求相應的契合點論述,在理論的深度和密度中建構一個豐盈的、完滿的闡釋系統。這樣的詩語闡釋創新是難能可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