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旭
2011年,主辦者不知基于何種考慮,讓我忝列第八屆茅盾文學獎的評委。我有些惶惑,集中全部精力拜讀。評獎辦公室發來的電子版文稿有180部之多,直讀得天昏地黑,不知今夕何年。好在在巨量的參評作品中,堪稱優秀之作甚多,細細品之,同時又是一種享受。在許多讓我不時擊節贊嘆的文字中,有一部作品像醍醐灌頂,給了我一個激靈,頓時耳目一新。那部作品是《農歷》,作者“郭文斌”,在我是個完全陌生的名字。后來我才知道,郭文斌獲過魯迅文學獎,有多種廣受歡迎的著作出版,早已蜚聲文壇,只是我閉目塞聽,孤陋寡聞罷了。
《農歷》打動我的,是它對中國民間的生存、愿望、理念的那么純凈、深沉而又詩化的敘述。有人說,《農歷》是“天然的世界,天然的歲月,天然的大地,天然的哲學,天然的美學,天然的文學,天然的教育,天然的傳承,天然的祝福……”說得真好。我寫的長篇極拙劣,又尤其不懂農村、農事、農民,《農歷》因而格外讓我欽佩。茅獎評委在京集中的時候,我將此感受向許多我向來敬仰的評論家請教,他們也大都與我有同感。終評結果出來,《農歷》排在第七位,我打心里高興。
見到郭文斌是在中國作協的代表大會上。他瘦高,清癯,沉靜,謙和,輕言細語,老是在想著什么。我的直覺是,這是一個內在品質深厚的人,精神一定為一種高遠、宏大、類似于宗教的氣息所濡染。會散,他與我搭同一班飛機南下,我是回家,他是應邀講學。機上用餐時,他把每一粒飯都仔仔細細地吃干凈,卻把所有的葷腥都挑給了我。我沒有問他是否因為某種皈依才忌口,權當是他見我胡吃海塞給的施舍。
之后,我得到他寄給我的《尋找安詳》,越來越多地看到了他在包括香港在內的全國各地開壇宣講“安詳”的消息。
“《尋找安詳》旨在幫助現代人找回丟失的幸福,讓人們在最樸素最平常的生活現場找到并體會生命最大的快樂……當一個人內心存有安詳,僅僅從一餐一飲、半絲半縷中,就可以感受到世界上最大的幸福。否則,即使他擁有世界,也可能和幸福無緣。”
這些話讓我想起飛機上的那次同餐,一個能夠拒絕飲食肥厚的人,應該就是安詳的人吧。
在浮躁喧囂的當下,《尋找安詳》理所當然地成為暢銷書。
再次見面是在中國作協全委會上。會后,我們同車去機場,我又一次為郭文斌的行為所觸動。
來時雨,去時晴,我嫌雨傘多余,隨手就擱在了機場的垃圾箱上。站在遠處等我的郭文斌見狀疾步奔來,拿起了那把被我無情拋棄的可憐的雨傘,輕聲說:我收藏吧。
我的臉發燒。一個在物質上力求簡單的人不會有收藏的愛好,那個“收藏”的“藏”其實是“收留”的“留”。
我又一次記起飛機上的那次同餐,他是怎樣把每一粒飯都仔仔細細地吃干凈。
我于是忽有所悟:安詳是一種精神狀態,前提是對生命、對萬物的珍惜。是要有一顆安詳的心靈。
在熙熙攘攘的世界,在紛紜嘈雜的文壇,這樣一顆安詳的心靈帶給我們的,真是善莫大焉。
(作者系著名作家,江西省作協主席。郭文斌系著名作家,寧夏作協副主席,曾在本刊“情思”首發過《啟蒙恩師劉富榮》)
責編:周正旺